“林—少--峰。”等办公室里只剩下孙教授和方越洋两个人的时候,孙教授神态放松了不少,背靠在沙发上,手里还拿着那张信纸,微笑地看着,“这封信,你看看?”
“不用了吧,您刚才已经念得很清楚了。”方越洋看看那张信纸,犹豫一下,说。
“你看看他的签名。”孙教授饶有兴致地把信纸递过来,“有什么感想?”
洋洋看了看信尾的签名,那几个字有力而漂亮。
“没什么感想。”她有些困惑。
孙教授依然温和地微笑着,慢条斯理地说,“有人说,看一个人的签名可以观察他的性格。这个男孩儿...挺有意思的,自己请病假不来,却偏偏给我写这么一封信,等于当众打了他们院长一个耳光,不知道他们院里打算怎么收场......”他慢慢地摇摇头,“看他的签名,‘林’字写得非常标准,端正平稳,‘少’字上半部分也很不错,到了下面那一撇,却有些超出了比例,‘峰’字也一样,开笔很好,收尾的时候却不够平稳。到底年轻啊,做事果敢有余,底蕴不够而容易冲动。恐怕...和家庭教养也有关系吧。总的来说,我对他...印象不太好,做事...太不留余地了。”
“孙教授想说什么?”洋洋冷冷地问。
“只是随便说说我的感想。”孙教授看着洋洋,“你有同感吗?”
“对不起,我没有孙教授的涵养,可以凭三个字把一个人看死,还能在有人帮了你的忙之后转身立刻说他的坏话。”洋洋说。
“我说过只是随便谈谈感想,不是故意说谁坏话。”孙教授很有风度地回答,“这么说你对他...印象不坏?”
“我对他印象不好,”洋洋对这种谈话有些厌恶,有意打住,“但他毕竟帮了我的忙,某种程度上说,也帮了您的忙,”看看孙教授,带点讽刺地补上一句,“对吗?”
孙教授看出洋洋的不悦,点点头,“Fair enough。”
“可以...请求您一件事吗?”洋洋迟疑一下,问。
“请讲。”
“刚才您说,希望政法学院慎重调查处理此事,
给个下文,我想请求您,以后...不要去追问,如果他们想不了了之,就不了了之...可以吗?”
孙教授又微笑了,低头沉吟一会儿,看看洋洋,
“其实我本来就是这么想的,那么说,无非是想吓吓马院长和...林院长。”
“谢谢您。”洋洋低下头,“那我走了。”
“你等一下,我有个条件。”孙教授说。
洋洋看着他。
“系里过不久想在96级排一出英文话剧,罗密欧与朱丽叶,昨天鲁教授向我提议你演朱丽叶,你...愿意吗?”孙教授加上一句,“以鲁教授的个性,很少那么推荐一个人。”
“我......恐怕不合适吧。”洋洋很犹豫。她素来不喜欢社团活动。
“没试,怎么知道?”孙教授说,“你不是想出国吗?如果在系里默默无闻,万一有了机会,我怎么为你争取呢?再说,我刚才答应了你一件事,你是不是也该答应我一件事呢?”
洋洋想了一会儿,轻轻地点点头。
洋洋离开后,孙教授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前沉思一会儿,拿起电话,“喂,文涛吗,我是孙老师。最近好吗?...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周末有空吗?有空,来我家吃个饭吧......”
“小王八蛋!”一只大手用力拍在办公桌上,“好啊,他要处分,那就成全他,求仁得仁,给他双倍,警告,严重警告,不,留校察看!”林院长边说边喘,伸手去解脖子上中山装的纽扣,“小王八蛋,造反了,是吧,我打死他!”
“脸红脖子粗”这个俗语在林院长身上得到了充分体现,林院长每每脸一红,脖子必粗,然后就要去解中山装领口的纽扣。偏偏他这件衣服的纽扣特别紧,一时半会儿还解不开,着急得林院长脸更加红了。
“小王八蛋,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别的没学会,还学会跟人打架了,我......”
“唉,林大傻,我说,都这个岁数了,你这个人怎么还这么容易...激动呢?来来来,”马院长无奈地摇摇头,伸手来帮他解纽扣,“好在刚才在外语系办公室里搞得里外不是人的是我,不是你,否则只怕你能把桌子给掀了。你没看见孙闻天当时的表情......少峰也真是,那封信写给我不行吗?偏偏写给孙闻天,明摆着要我下不了台嘛......不多说什么了,那是你的逆子,”他慢条斯理地接着说林院长最不爱听的话,“唉,大傻,我一直想问你,你干嘛老穿这个中山装呢?偶尔试试西装不行吗?不爱穿正式的,你可以穿休闲西装啊...改革开放都多少年了...我看,孙闻天穿衣服的品味就不错嘛,你看他,正装,休闲装都穿得很潇洒,每次碰到他,我一个男人都觉得特顺眼...”林院长狠狠瞪他一眼,马院长微微一笑,接着说,“没猜错的话,老孙的衣服,多半是他太太给搭配的吧,也是嘛,陈美虹打年轻的时候就特别讲究,都说,男人的品味其实就是太太的品味,一点不假......”林院长和马院长的友谊是Q大领导层里极少与拉帮结派毫无关系的,真正可谓相识于微时,两人都来自草根家庭,学生时代囊中羞涩,合买过一双运动鞋,留校后第一件像样的西装也是合买的,唯一不同的是,林院长是标准理科生,而老马当年算是个文青男。那时林大峰的绰号是“林大傻”,虽然随着时间推移,林院长和马院长之间的交谈在人前也难以避免地掉入“这个...那个...哈”的模式,两人独处的时候,从前的称谓还是会偶尔冒出来。
“你有完没完了?”林院长忍不住了。
老马嘿嘿一笑,“不高兴了?”
“你看我不顺眼,明天就找孙闻天称兄道弟去好了!”林院长赌气了。
老马叹口气,“大傻,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你这样的人吧,竟然能搞高等教育这么多年,还评上教授,当什么院长,这就是充分反映了我们中国教育制度的弊端。”
林院长瞪着他,“我怎么了?”
“你怎么了?动不动就‘打死你’,‘打死你个小王八蛋’,把亲生儿子给打得鼻青脸肿的,有什么资格为人师表?”老马摇摇头,“你自己说说,少峰上中学时,多少次你把他打得跑到我家里来?我告诉你,高二那回你把少峰打得鼻血直流止都止不住,我老婆生气了,说索性我们来收养他吧!”
“他不该打吗?”林院长想起今天的事,怒气又升起来,“你看他干的什么事?你不是说了吗,逆子!就是逆子!那一次我打他是为什么啊?他硬说不想上大学了要去少林寺当和尚,你说不该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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