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历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当他在盛宴听到文丁的嘉奖令时,他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虽然猜到文丁会给他封官进爵,只是没想到文丁给他那么大的惊喜,那远远超过他的预期。
文丁先是命人呈上精美的圭瓒赐给季历,季历捧着圭瓒躬身道谢,接受众臣的道贺。圭瓒是一种酒器,用来舀酒,圭玉为柄,头部呈圆筒状,青铜所制。季历想回去后就用这个圭瓒给太任盛酒喝,要是再有配套的爵喝交杯酒就完美了。
他没有得到配套的爵,而被赏了一罇酒—秬鬯(念巨畅),这个现在听起来古怪得像是火星文的酒名,以黑黍和郁金香草酿造而成﹐但普通人不得酿造,违者后者很严重,怎么个严重法我不知道。那是王室的专业用酒, 用于祭祀敬神及赏赐有功的诸侯,普通人碰都不能碰。
季历对王家礼仪了如指掌,秬鬯一出,季历心中巨爽:我要升官了,耶!起码比牧师要高一级。当听到文丁宣布他“九命为伯”时,季历有点懵,一时竟呆住,连谢恩都忘了。
难怪季历吃惊,“九命”是九等官爵的顶级,称九命。上公九命为伯,王之三公八命;侯伯七命;王之卿六命;子男五命;王之大夫、公之孤四命;公、侯伯之卿三命;公、侯伯之大夫,子男之卿再命(即二命);公、侯伯之士,子男之大夫一命,子男之士不命。人比人气死人,子男的士即子男之卿的家臣连命都没有(不命),太过分了,这是名副其实不让人活了。至于普通的老百姓,从懂事开始就应该后悔被生下来。
季历一跃在三公六卿之上,名副其实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从此以后季历就叫“西伯”了。季历才喝了一小口秬鬯就有醉意了,他端起酒爵,对文丁文绉绉地说:“让额怎样感谢你 ,当额走向你的时候 ,额原想收获一缕春风 ,你却给了额整个春天。”
文丁没料到季历一介武夫居然这么能拽词,不甘示弱,碰了下杯,回应道:“让俺怎样感谢你,当俺走向你的时候,俺原想捧起一簇浪花 ,你却给了俺整个海洋。”
下面观礼的群臣和诸侯目睹台上季历和文丁的互动,羡慕之余,心中的酸楚翻江倒海,牙齿都要倒掉。就算牙齿倒了,也要扶起来,并且要兴高采烈地对台上的两位大佬送上祝酒词: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八个字后来被一个叫做海子的诗人学去,传遍全中国。有一次我在网上看到一个瘪嘴老奶奶念这几个字,感动得我几乎泪下,比那帮勾心斗角的人念出来好听得多。
获得“九命”的季历攀上了事业的最高峰,他甚至比其著名的先祖弃,即后稷在舜和大禹朝还要风光。后稷被重用之后,也就在大禹朝任司农,地位在皋陶、伯益和后夔之下,和他的同父异母兄弟契不相上下。
“九命”季历开开心心在大都市殷邑混了好些天,具体多长不清楚。他觉得一天到晚混吃混喝实在不好意思,他想文丁一定不好意思下逐客令。文丁太好了,大方又贴心,季历衷心希望他“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季历不想让文丁为难,于是深情地提出他准备回家了,脸上带着一丝不舍。
文丁的反应大大出乎季历所料,就像他没想到文丁赐他顶级爵位一样,文丁温柔地责备道:“九命伯,你好久没来殷邑,这次无论如何多盘桓些时日,本王舍不得你走。明天本王带你去东郊狩猎,让你看看先王成汤的‘网开一面’是怎样炼成的。”
季历闻言心里暖洋洋的,心想如果让他投自三皇五帝以来最好客的君主,他一定会投文丁一票。除了感到温暖外,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踏实,他知道网开一面的传说,而且他和当年的文盲诸侯不一样,他并不认为“网开一面”说明了“汤德至矣,及禽兽”,相反,他觉得那是含蓄的威胁。
季历情愿自己是想多了,也许文丁不过是为了显摆一把先祖而已,没有不良暗示的意思。
那天去东郊狩猎,文丁命人在树林里拉一张网,他也仿照成汤碎碎念:向左的向左,向右的向右,不听话来我网里。也怪了,没有一只野兽跑到网里来,季历深情地拍起马屁来:大王真是德配于天啊,连走兽都听大王的话,没有一只到网里来。
文丁却脸色铁青,憋了半天才恨恨地说:“玩了半天,一只兽都没打到,是不是也挺跌份的呀?”季历刚想安慰几句,就见文丁张弓搭箭射中了一只慌不择路的野兔,文丁哈哈大笑说:“哈哈,天下是王的天下,兔子也是王的,本王想射就射。”
季历在夏日的树林中打了个冷战。那天打猎回来,季历的心情不是太好,但他又说不清到底什么地方不对劲。晚上和文丁一起用餐时,文丁看上去没有任何一样,一直说说笑笑,不停地和季历碰杯。季历心里的阴霾渐渐淡去,心想何必对一只兔子耿耿于怀呢?太敏感了不好,又不想当诗人,搞得那么多愁善感干嘛?
又过了些时日,季历去拜谒文丁,双方就天气问题交换了一些看法,文丁突然话风一转,谈起殷商当前的形势和任务说:“形势很严峻,诸夷蠢蠢欲动”,接下来的话让季历心里一抽:“诸夷还不算最可怕,最可怕的是什么呢?九命伯你知道吗?”
季历舔舔嘴唇,捏着手指头,故作轻松地说:“季历愚钝,大王明示。”
文丁叹了口气,目光凝结在季历脸上说:“比诸夷更可怕的是日渐做大的诸侯,他们若有二心,那就防不胜防。”文丁情绪有些激动,差点把当年成汤在夏台喝茶的往事给抖落出来。商朝如何起家的,文丁心里清楚得很,他的祖先当年不就是夏朝的大诸侯吗?他在季历身上看到了成汤的影子,这让他不寒而栗。
文丁希望季历能干,可又不希望他太能干,到底能干到什么程度为妙,文丁自己也说不上来。他清楚季历对周朝的贡献有多大,没有歧周对诸夷的牵制,边境的烽火他根本没有能力扑灭,多亏了季历,可是你不该这么能干,不该实力那么强,还建程邑,你想干嘛?季历是他的心病,让他心有千千结。
当得知季历来殷邑献俘时,文丁有了主意。他打算用高爵厚薪一直把季历养在殷邑,他可不愿像夏桀那么愚蠢地放成汤如虎归山、如狼入林,不过他也从未想过杀死季历,他可不想和崎周结下深仇大恨。季历的那个大小子叫姬昌,据说生了四个乳,和成汤的四个肘有得一拼。可怕的不是四乳,而是姬昌那小子太能生了,文丁派到崎周的卧底愣是数不清他到底有多少个孩子,光儿子就已经有七、八十个,而且丝毫没有迹象他打算计划生育,谁也阻挡不了他生儿子的脚步。除非迫不得已,否则跟一个有那么儿子的人结仇,真是世世代代都剪不断、理还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