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 七 章 春天来了,蔷薇花开苞了。雪融化了。迷人的鸟雀开始歌唱了。我和奥蕾利亚的心里也有鸟雀歌唱。 四月初,学校里放春假,奥蕾利亚有一个星期的假期,我们决定到托木斯克乡间去作短期旅行,算是迎接春天的到来,也算是迎接我们真正幸福的到来。 我们住在一个小市镇的招待所里。招待所设备齐全,很是精致,靠窗可以凭眺美丽的托木河,这时托木河业已解冻,水开始明亮的响着。我们日夜可以听见水声,它像音乐似地环绕着我们。 我原有两件大衣,一件是呢的,一件是皮的。天气渐暖了,我卖出皮大衣,得到一笔巨款,足可以供我们的挥霍,因此,我们这次旅行,在物质上很是宽裕,丝毫不受什么拘束。 这一个星期实在过得太美、太甜。这种美,这种甜,一个人一生是经不起几次的,否则,如果太经常的习惯了这种美和甜,一个人一旦离开它们,就如鱼离水,非枯死不可。 我们相约:在这个星期中,我们要尽情的享受,不许谈一句正经话,做一件正经事,我们要让我们的全生命都沉浸在欢乐里。 每个清晨,我们一听见鸟叫,就醒了过来,但并不起床,却尽在枕边说些痴话,或是默默对笑,直到太阳光照上我们的脸,我们才慵慵的甜甜的起来。 早饭以后,我们就跑到托木河畔听水,看水,看一些木筏子轻轻流下去。奥蕾利亚依在我怀里,轻轻哼哼一些小歌曲,只听得见她的声音,却听不见歌词,几乎全是鼻音。这种模糊的哼哼音实在甜蜜,实在醉人。哼得最轻最轻时,只有我一个人能听得见,好像是一种隐隐约约的游蜂的声音。我爱这种声音,常常一两个小时就这样消磨过去,我绝不打断她。听到最后,这哼声与流水声响成一片,把我带到一种梦境里。 午饭时间。我们消磨得很长,奥蕾利亚是那样淘气,常常用叉子把菜送到我嘴里,好像我是不会吃饭的孩子似的。我们一面吃,一面对望着,对笑着,这种甜蜜滋味是不能形容的。这个时候,我们感情已升到最高峰。我们不一定要表示什么,说什么,只要能在一起,意识到她是在我身边,我是在她身边,单是这一“意识”(作动词),就够人销魂的了。 吃饭时,她简直变成一个很胡闹的孩子。她不断跟我交换食盘,有时交换十几次,越换越快,越换越快,再也不分清谁吃谁一份了,她就扑到我怀里大笑。如果是吃长长的橡皮糖呢,我们也很顽皮,一人咬着一头,愉悦的嚼着,嚼到最后,终点是一个长吻。 午饭以后,休息一会,我们就到乡村田野里散步,随兴所之地乱跑,跑累了,就在农家的干草场上休息着,高兴呢,或是自己写一两首诗,不高兴呢,我们就和农家的老头子或小孩子闲谈天。回去时,我们满捧了一大束野花。 晚饭以后,我们躺在壁炉边闲谈,喝着很浓的咖啡。我们谈得很多很多,好像永远谈不完似地,情人的话比流水还要长哪!谈倦了呢,就由她弹弹吉他。弹一会儿琴,我们又谈,从谈到弹,从弹到谈,直到很倦很倦,在炉边假寐了一会,才睡。 奥蕾利亚对于黄种人的肤色特别崇拜,不知道因为我是黄种人呢,还是她本来喜欢黄种人。 她常常像母亲抚摸孩子似地,抚摸我的脸孔道: “啊,林哪,我多羡慕你的有色面孔呀!……颜色就是生命的表现,生命的符号!白种人白色皮肤是僵尸的颜色,没有生命,没有色彩!我真恨自己的皮肤!要是我能有一付黄色的或棕色的面孔,该多好啊!……” 她的爱好是独特而古怪的。她的爱我,更是独特而古怪的。 有一次,我对她开玩笑,说我是已经结婚的人了,要她饶恕我早没有告诉她。 她听了,笑了起来: “你结婚不结婚,与我们的相爱有什么关系呢?如果我爱你呢,即使你结了一千次婚也不能减少我对你的感情,如果我不爱你,即使你一辈子不结婚,也不能增加我对你的感情。……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难道除了结婚,就不能表示她的感情吗?结了婚又怎么样?还不是有老、病、死?……除了尽量享受我们眼前所能立刻享受到的感情,像喷泉样的尽量喷射出自己的生命外,还有什么法子更能捕捉住感情呢?” 后来,她也知道我是和她开玩笑。她妩媚的握住我的手道: “你和我开玩笑也好,说真话也好,对我都是一样。……我们能因鸽子结过婚就不爱它们吗?我们能因为花朵结过婚便不爱它们吗?……只要你一天在我身边,你即使变成魔鬼、虎豹、毒蛇、鳄鱼,我对你的感情仍不会变。当一个人真正爱一个人时,她会变得很勇敢很勇敢,一切最恶劣的情形都不会威胁她的!……” 我不开口,眼睛却潮湿起来。 她反而安慰我: “最亲爱的,我们曾经相约,不说正经话!我们现在一破约,不愉快的情绪也跟着来了……让我弹一曲吉他给我们解闷,好不好?” 她当真开始弹起吉他。 甜美的音乐又使我们快乐起来。 奥蕾利亚的头发真长、真亮、真浓。我常常对它们凝望个很久,好像是望一片幽暗的小树林。 “傻子!为什么老这样痴望着我的头发?瞧你的贪馋神气!好像我的头发里藏有最美味的蜜糖似地!” 她轻轻打了我一下,忍不住笑起来。 我抓住她的手,轻轻道: “不,你的头发里并没有糖,却有海藻的气味,它们叫我联想海水,联想起异国的海湾,异国的帆船。我在你的头发里看见异国的情调,这种情调真是媚人,真是可口!…… “在我的头发里?你大约还看见异国少女的脸,是不是?” “是的,我看见了异国少女的脸,很明亮很明亮的脸,这个脸的主人是一个小坏蛋,她的名字叫做奥蕾利亚。” 她不开口,突然挣脱我的手,跑开了,坐在窗口看托木河水,不再理我。 我连忙跑过去,挨近她,求她饶恕道: “亲爱的,生我的气吗?我一时说错了话。饶恕我吧!我接受你的惩罚,你怎样惩罚我都成……” 她厥着嘴,赌气道: “我是个坏蛋,有什么资格饶恕人?赶快去!去!去!小心别叫我的‘坏’传染给你……” 我一点不动声色,仍很镇静。我笑着道: “我刚才说错了话,你实在是天下最好的蛋!你瞧,你的脸是蛋形,你的头发有蛋的芳香,你的身体也像蛋!在一切形态中,蛋的椭圆形是最美的一种,希腊的雕刻像全是蛋形!假如连你也是坏蛋,天下就没有一个好蛋了!……” 听到这里。她不禁扑嗤一声,笑起来,娇嗔道: “算你会说,骂了人还要人叫好。得、得、得,算我怕你,让我清静一下,好不好?” 我把嘴放在她耳边,轻轻道: “好蛋奥蕾利亚一秒钟不饶恕坏蛋林先生,坏蛋一秒钟不能让好蛋清静。瞧,瞧,奥蕾利亚笑了,笑得一点也不像蛋了!……“ 她当真忍不住笑起来,含恼带怒的望了我一眼,叹了口气道。 “唉,你真正是我命中的魔鬼!魔鬼!” 我轻轻把她揽在怀里,笑着道: “你的话还得补充几句,我即便是个魔鬼!_也是一个叫你幸福的魔鬼,是不是?上帝只能叫人倒霉,只有魔鬼才能叫你活得舒服,活得甜美!瞧,你和我这个魔鬼在一起不过几个月,你就长得比以前更美了,人也更聪敏了,你还不该感激我这个魔鬼吗?” 她含情的望我一眼,怔了一怔,妩媚的道: “当真,你确是一个可爱的魔鬼呀,我怎样感激你呢?” “随你的意思,只要你想出的,都好!” 她想了一下,笑着道: “我想起了,刚才你不是说我的头发像海水么?现在朕颁布御旨,赐予你海水浴一次,好不好?——把头低下来!” 我不响,用动作回答,把脸深埋在她的头发里,我呼吸到丁香花的香气。 我在这片海水里沉醉了很久,才抬起头,顽皮的用手捕捉她的几缕头发,藤萝似地缠在手上,轻轻问: “痛吗?” “不!" ” “为什么?” “因为我爱那只使它们痛的手!” 我笑了,松开手上的头发,感激的抚摸着它们,又用手指为她梳理那些乱发,还一面梳,一面天真的道: “奥,你是不是觉得爱情是一个最神秘的东西?它叫我们常常做出怎样不近人情的傻事呀!我有一个朋友,曾经和一个女朋友常在一起看电影,后来那女朋友走了,他每次看戏时,仍然是买两张票,让身边留一个空座子!你说有趣不?……” “这不是有趣!这是伟大!” “是的,这是伟大!伟大!” 我喃喃着,被窗外的春天弄醉了,也被奥蕾利亚身上的香气弄醉了,我觉得周身血液全冲上我的脸。 奥望着我,两只臂膀突然抱住我的脖子,情不自禁的喊道: “林呀,你真美啊!你的脸像灿烂的朝阳,红极了,热极了!仿佛连石头也能溶化!让我沉醉在你的朝阳光里吧!” 我们真的沉醉在朝阳火光里。 夜晚来了。我们睡得很迟。爱情使我们忘记了疲倦。我坐在壁炉边的毛毯上,她躺在我的脚下,像一只猫。她说:她最爱做一只被太阳光烤得暖暖的猫,我就是她的太阳光。现在,在我们四周,是黑色的夜。在黑暗中,只有壁炉中的红蝴蝶似地火光在跳跃,使室内充满了一种神秘味道,火光照亮了奥蕾利亚的脸,在火光中,她的眼睛分外明亮。 她拉着我的手轻轻道: “给我讲一个故事吧。用一种哥哥对妹妹的态度讲,我不是你的最好的妹妹吗?啊,林,我亲爱的哥,对我讲吧,讲一点童话或神话,最好讲一点梦与花园的故事,即使我睡着了,也别停止,好让我在梦里也听见你的声音在响。” 我抚摸着她的头发,温柔的道: “是的,奥,我的好妹妹,我应该为你讲一点童话或者神话,讲一点用蜂蜜而不是用墨水写的故事,讲一点尼罗河畔的芦苇蘸着麋鹿的眼泪写在菩提树上的诗!不过,现在我只想讲一个二十二岁的少女的故事。我要讲:这个少女怎样变成流亡军人的情人——好不好?” “讨厌的,你干吗总要拿我开心呢?我生你的气了!” 她撇了撇嘴,不响了,过了二-一会,她忽然又笑起来道: “你这讨厌的无赖汉,讲吧!讲我吧,讲这二十二岁少女吧!不过,要是讲很很坏,我一定要惩罚你。” “怎样惩罚呢?”我笑着问。 “这惩罚是:重重打你三下手心,重重的绞扭你的头发三次,并且三天不给你吻。” 我惊叫道: “好厉害的惩罚啊!上帝对撤旦也不过如此!我不相信我的女神狄安娜会做出这种比尼罗皇帝还残忍的事。” “会的,会的。”她坚决的说。 “那么如果我讲得很不坏呢?” “那么我当然给你一个报酬,一个绝不会叫你失望的报酬!” 我于是开始讲: “……很古很古的时候,在一万年或两万年以前,一个叫奥蕾利亚的廿二岁少女来到托木斯克。她来自波兰原野。她,到托木斯克的旷野上找真理,像耶稣似的。可是,旷野告诉她:在天下一切真理中,最真最真的真理只有一个,就是:一个女子必须和一个男子共享有一张床。如果是两张床,那就不是真理了。你要找真理吗?赶快到男子群里去,少女听到这话,又相信又不相信。她相信,因为她听到这样的话,心里确有一种冲动。她不相信:因为这话似乎并不大文雅,但她知道,天下越是不文雅的事,也越是最叫人快乐的事。她当真到男子群里了。在这群男子中,有一个绰号叫“魔鬼”的韩国军人,他见第一面就对她说:亲爱的小姐。我知道你在找真理,真理就在我怀里,请投到我的怀里吧!对于一个少女,床就是她的最高真理,很少有一个少女不是为床而生的。来吧,我的身子邀请你,请别拒绝这一场幸福的盛筵!在这场盛筵里,你可以尝到比蜂蜜还甜一万倍的美味!最高的真理总是甜的。不甜就不是真理!对不对?从这以后,旷野果然再看不见少女的影子了,她现在已经真正找到真理了。我这个故事,题目可以叫做:‘当一个少女寻找真理的时候’!…… 她听完了,沉默了一下,终于很严肃的道: “刁钻的流氓,我非重重责你的手心不可!把手伸出来!” 我把手伸出去,但她并不打,却拿来贴在脸颊上,昵爱的问: “我的脸烫不烫?” “啊,烫!烫!烫极了!——这证明我的故事有极大的魔力啊!” “不,不,你讲得很坏很坏,我要重重打你三下手心,三次绞扭你的头发。” 她往脸颊上取下我的手,轻轻打了三下,又轻轻三次绞扭我的头发,接着道:“嗯,我还要三天不给你吻!看你还敢骂我不!”她看看腕上的表:“记住啊,现在是十一点十五分,今天,明天,后天。要到大后天十一点五分以后,我的嘴唇才能向你开禁。” 我轻哼一声,笑着道: “我不相信你会像女巫一样残忍!” “一定,一定。” “那么好!你曾经向我宣过誓:说我是你嘴唇这份财产的唯一保管人,现在,我要以保管人的名义命令你:凑过你的嘴唇来!” “在大后天夜晚十一点十五分以前,你没有权利要求!” “凑过你的嘴唇来。” “不,大后天晚间十一点十五分以后。” “不近人情的小野蛮。难道我们必须手里拿着钟表才能谈恋爱吗?你愿意我们都变成钟表匠和机械匠么?” “不,大后天晚间十一点十五分以后。” “好没来由的人!瞧!满屋子给你弄得有机器油的气味了!” “不行,说什么也不行!”她坚决的摇摇头,强硬得像一只小虎。 “好,你非得叫我模仿俄国沙皇作风不可吗?” “不讲理的,尽耍流氓,不害羞吗?” “是的,不害羞,我原本就是从一个野蛮国度来的。” “不,不,不……” 她咕咕笑着,一闪躲开去。 她终于坐起来,用一种赞美的口吻道: “得了,我不再和你逗笑了。可爱的无赖汉j我现在应该对你说句公平话了。你刚才的故事讲得很好。这个故事虽然是为了骂女人而编造的,但我依然要赞美你:骂得很好,对极了,一百个少女有九十九个是为床而生的。虽然我是这一百个人中的唯一例外。……我现在必须实践诺言!给你一个绝不叫你失望的报酬。,刚才我曾经轻轻打了你三下,现在我要重重给你三个吻,好不好?……”稍停一停,接着她又用最娇媚的声调轻轻道:“假如你有进一步的野心呢,只要是能叫你快乐的,我也可以你满足……” 话语声消失了,各种奇异的光出现在我的眼前。蓝色的光,白色的光,青色的、紫色的、黄色的光;屋外充满了风声。猫在屋顶叫,一只夜游鸟飞过去了。这是一个美丽的四月之夜。火光在壁炉里摇颤,柴火闹得很凶…… 三十分钟后,我们轻轻喘息,双双微笑着躺在毯子上,幸福在我们头上飞翔,如一只燕子,我的嘴唇贴在奥蕾利亚的耳朵上,轻轻对她道: “真理究竟是香甜的,美丽的,不骗人的,对不对?” 她不开口,害羞得把头藏在我怀里,只是咕咕笑,过好一会,她才平静下来,撒娇的对我道: “另外给我讲一个故事吧,随便什么故事都行。”她把头枕在我臂膀上,转过来凝望着我的脸。 我抚摸着她的脸颊,温柔的问: “我给你讲林达与希绿好不好?这是一个很悲哀的故事。” “好的,林达与希绿,悲哀一点没有什么。” 我于是开始讲下去:“在希绿的生命里,永远是瞭望与期待。每一个黄昏,她穿上最美丽最新鲜的长裙子,斜倚着被夕阳涂成红色的栏杆,向海上瞭望着,期待着,期待着林达的到来,接着是狂欢的夜,对于她,每一个夜晚都象征着青春的大解放,青春的大创造!接着又是黎明。带着她身上的芳香与热力,林达又回到海那边去了。 “在那些销魂的夜里,他轻轻在耳边絮语道: “我怎样述说我的心灵的热度呢?我自觉是永远不熄灭的火柱,我可以把史前的地球冰期改成夏季!” “她睁着眼,躺在他热热的胸膛上喃喃着,梦呓着,……” 奥蕾利亚在我的话语中睡着了,在风声与炉火声中睡着了,我噤默,我坐起来,我忧郁和沉思的望着她,我轻轻在她颊上印了一个潮湿的吻,我轻轻托起她,走向帷幕后面。 第七天晚上,想到第二天就要离开这个小镇。我有点感到迷惘。这一晚,我们谈到歌德,特别是歌德与“迷娘”贝亭娜的故事,我躺在她膝下,一遍又一遍的叫她诵读《迷娘歌》。这首诗歌实在太迷人了! 你可知道那柠檬花开的地方? 酷绿的密叶中映着橘橙金黄, 骀荡和风起自蔚蓝的天上, 还有那长春幽静和月桂轩昂, 你可知道吗? 那方啊!就是那方, 你可知道,那圆柱高耸的大厦, 那殿宇的辉煌,和房拢底光华, 还有伫立的白石像凝望着我: 可怜的人哪,你受了多少委曲? 你可知道吗? 那方啊!就是那方, 庇护我的恩人,我要与你同往! 你可知道那高山和它的云径, 骡儿在浓雾里摸索它的路程, 黝古的蛟龙在幽壑深处隐潜, 崖冰石转,瀑流在那上面飞湍—— 那方啊!,就是那方, 我们趱程吧,父亲,让我们同往!” 我重复诵读着,特别是:“可怜的人哪,你受了多少委曲?”那两句,我反复无数遍。 最后我忍不住叹息起来。 她问我为什么叹息。 我说:“我想起了歌德与迷娘之间的一段令人沉醉的故事。” 她轻轻说:“告诉我这个故事。” 我答应了。 我开始给她讲这个故事: 一八一年八月中旬,迷娘和歌德在一起。歌德这时已经是六十岁以外的老人了,迷娘却只是二十五岁的美丽少女。 黄昏时分,歌德坐在窗沿上,迷娘站在他面前,两手抱着他颈脖。她的眼光箭似地射入他那眼深处。 歌德再不能忍受她的注视了,问她热不热,想不想享受点清凉。 她点头答应。 歌德说:“敞开你的胸膛吧,让黄昏的空气润润吧!” 她不表示反对,脸却有点红。 歌德解开她的衣裳,望着她说:“黄昏的晕红传染到你的脸颊上了。” 歌德吻着她的胸膛,把他的额头搁在上面。 她说:“有什么希奇,我的太阳落在我的胸膛上哪!” 歌德怔怔望了她许久,问她道: “还没有人抚摸过你的胸膛吗?” 她摇摇头:“没有!你触摸我时,我觉得怪异样的!” 于是歌德遍吻她的颈脖,一次又一次的,猛烈极了。 她有点害怕,可是又觉得这样非常之美。她终于忍不住笑了。她像遭遇了雷震似地,整个被震动了。 歌德低沉的对她道:“你好像暴风雨,你的嘴唇在闪电,你的眼睛在打雷!” 她说:“你就是大神宙士,你一皱眉,整个奥林匹斯山都抖颤起来了。” 歌德说:“将来,当你晚上脱掉衣裳,当星光像现在一样照着你的胸膛的时候,你愿意想起我的吻吗?” 她答:“愿意。” 歌德说:“你愿意想起:我很想把我的吻和星斗一样无量数的印在你的胸膛上吗?” 奥蕾利亚用手背遮住我的嘴: “不要再说下去了,这个故事叫我害怕!” “害怕?”我诧异地望着她。 “是的,害怕,太美了,美得叫我害怕!” 停了停,她叹息道: “像这样的故事,一个世纪能产生几个呢?” 我静默了。 这一晚,我们一直保持着神圣的安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