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梅老师称为梅兄,是因为他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当时也就是二十五岁上下吧。
(一)
他是文革前一年考进师范大学的学生,出生于大资本家家庭。60年代末、70年代初来我们中学实习,在一次化学演示课中,好像是遭遇到学生捣乱,出了较大事故,一眼致残。安了假眼球后,倒没有多少破相。梅兄长得高大英俊,原来爱好打篮球,但在眼残后,再难准确投篮,令人叹息。老校长夏老先生对他很是爱惜,以他在我校致残为理由,设法将他留在我校,担任了数学老师。因他出身成分不好,这对他来说,算是不错的安排。
我班进校初期,数学课由一有教学经验的张姓女老师任教。她个儿矮矮的,我们都挺喜欢她,称她为小张老师。她陪伴我们度过了在“读书无用”影响下、教学次序极为混乱的头两年多中学时光。到了“教育黑线回潮”的好年头,梅兄成了我们的数学老师。我们原来没有探究过原因。
直到七、八年前的一次中学同学聚会上,我们请来了年已过了花甲数年的小张老师,才听到了她的“抱怨”。原来当年学校看在梅兄有残的面上,任由他挑班级任教。他一眼就看上了我们这个干部子女比例较高的班。小张老师笑言,当年你们班是老师们争抢着要教的香饽饽。
我还记得头一回见到梅兄。那是在我患感冒缺了数日课后返校,梅兄正在班上教一些几何。见了我这课代表,他要掂掂我的分量。课后特意问了我几个题,我对答如流,他闻之大喜,连连称赞。不久就让我和潇萍改起了作业和考卷。
(二)
梅兄多少有些对干部家庭的好奇。作为副班主任,他可以接触到学生们填过的家庭情况表。看过一遍这类表后,他就选有兴趣的家庭开始了家访。他来过我家几回,其实那时我父母都在干校,他来就是东看看西瞅瞅,找人聊天。
一日,他来我家。坐下不久,我那在外语学院当工农兵学员的二姐回来了。那日她刚参加了学校运动会,拿了女子400米和800米的冠军,一脸得意。她穿着一身运动服,英气逼人。梅兄当时就看呆了。但我姐只打了个招呼,很快就出去办什么事,走了。
隔了一阵,梅兄要我问一下二姐,她周围有没有和她差不多的好友可介绍给他。我傻乎乎的竟听不出话意,直不隆冬地真去问二姐。二姐听了笑笑说,好像没有。我也就将这四个字转达给了梅兄。
待我中学毕业进了卫校后,梅兄仍偶尔来我家。我和潇萍也偶尔一起去他家聊天。他渐渐地向我们述说了在他致残后,他女友和他的关系一直磕磕碰碰,最后难以维持,分手了。我们听了,很为他感到遗憾,说了些安慰的话。
某日,我打开家里的信箱,看到一封来自梅兄的信,觉得挺奇怪。拆开信一读,他先感谢我和潇萍懂事,善解人意。接着就直说了对我二姐一见钟情,当时就顿生爱慕之心,要我帮他牵线搭桥做红娘。我读了只觉得一阵头大,很伤脑筋。
虽说他的残疾是个问题,但那还不是很大问题。大问题是生长在大资本家家庭的他,有一股改不了的大少爷作派。文革间,他家中的房屋财产被抄走抢去不少,但因其父已去世,没遭什么大罪,故而这少爷作派依留。这在他同我们一起下乡学农时,很明显地反映出来。他小心掩饰也遮盖不住。这作派和我们带着些祖辈书香气、即使落难却仍然相对比较正统俭朴的所谓革命家庭风格显然格格不入。何况我姐才貌双全、性格爽朗、一手好字好画,在外院的大批判版报组很突出,来往的男生不少,她怎么会有可能接受我这小阿妹的牵线?我根本没好意思问一声我姐,就绞尽脑汁,尽可能用词不伤人地写信回绝了梅兄。信中不得不提到了家庭背景的不同,这多少还是伤到了梅兄。我们的师生友情也就难以继续下去了。
文革后,从我们的班主任老师那里听说,梅兄拿到了较多退赔的财产,去了澳门。
我后来曾将此事告诉了姐,姐听了笑将起来说:“他那日见了我就眼神不对了。后让你来问我周围有没有和我差不多的好友,我一听就明白了。没好意思直接跟你说。”
(三)
星转斗移,二十余载过去,到了21世纪初。在国内的三姐告诉我说,有一你们中学的梅姓老师在我们弄堂转悠。遇到我就问是否这个或那个的姐姐。听到我是你三姐就两眼放光,打听你现今如何。我看他尽管听到你和逸安结缘很吃惊,但显然熟知你俩,不是什么骗子。听他说想要联系你。就给了他你的电话。
又隔了数月,电话里传来了梅兄的声音,他在纽约他儿子家帮着带孙子。打电话时,他在我小学的红团长、中学高一届的校友那儿作客。他告诉我,他的情况还不错,去澳门后曾想从商,但还是意识到自己没那本事,就重操旧业当起了中学老师,如今已退休。听他三言两语简简单单地讲了自己的经历后,我就等着他奔主题了。果不出所料,他问,你二姐是英语专业,一定来美国了吧?我答是。他沉默了几秒钟说,给我讲讲她的现况吧。听我说完后,他直白地说了一句,你当初是对的,我配不上她,尽管你没有这么直说,但我懂你的意思。我一下子回不过话来,他就将话题岔开了。
事后,我那中小学校友告诉我,梅兄的婚姻不幸福,详情就不宜在这里披露了。他如今把晚年希望都放在儿子身上。儿子挺好的,所以他心情不错。不用为他担心。
就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感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