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芸的管材公司那一次危机，算是有惊无险地度过去，平白让陈胜春捏了把汗。公司损失了一笔钱，但是不算巨大。全公司上下的关键人物，都几天没睡好，连续干到深夜，据说孟小芸累得半夜急性胃炎发作，进了医院。
在刘家珉的监督下，工厂在一周内把订单补齐送上。随后孟小芸找到梁伟华，梁伟华卖了她一个面子，让房产公司的云经理出面居中协调，再加上管材公司自己手中掌握的资料，证明工期没有被耽误，承建商的订货通常都在时间上给自己留了余地，所以他们没有赔偿误工费用。
亏的只是一点材料钱和工厂的人工费。那批不合格的管材，让钱宇通过自己的关系网络，卖到外省的一个县级房产项目，把损失降至最低。
钱宇在公司里的话语权由此又上了一个档次。
陈胜春跟钱宇在一个饭店里一起吃饭，一边喝酒一边聊，听他汇报那边的工作。之前他就听钱宇说过，刘家珉和孟小芸的关系似乎不太平常，这一次好像又有了新的进展。
钱宇说：“工厂那边，孟小芸一向不想让我沾手。要不是这次她突然发病，估计我也去不了厂里。我感觉刘家珉和孟小芸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陈胜春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是淡淡地问：“何以见得？”
钱宇说：“我听厂里的人提起，断断续续拼起来的印象就是，出了事后，孟小芸把本市的工作安排好就赶到厂里责令厂长重新买料投料。那个厂长给她逼着当场打电话求货。她在工厂忙完去宾馆，第二天就没露过面，反而是刘家珉赶过去。你想想，一个女人，身体状况出了问题，最先找的是谁？当然是男友或者情人。后来厂里知道她已经被送回H市，就派人到宾馆里帮她结账，宾馆的人告诉厂里说， 已经有人结过了，房间里的东西也被带走——”
陈胜春说：“他们是同事，孟小芸请他把自己的行李带回去，替自己结账，也很正常。”
钱宇摇头说：“我觉得没有那么简单。一个女人住的房间，多多少少总有些私人物品衣物不想让不相干的男人看到，按照道理来讲，她应该让厂里的女职工去帮她做这些事，可是——”
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陈胜春一眼。
陈胜春至此已经有七、八分相信了钱宇的话。如果真的是那样，看来自己把钱宇安插进去的决策是对的。他知道因为历史原因，孟小芸跟老谢和刘家珉的关系要近一些，但是也近不到哪里去，毕竟彼此之间更多的是利益联结。如果孟小芸真的跟刘家珉有个人感情的牵扯，那么董事会和管理层的平衡就会出现问题，财务出现隐患也极有可能，这个时候代表其他董事利益的制约方至关重要。
钱宇就是一台监视器，起着警犬的作用。
钱宇这个时候又说：“我现在怀疑她是不是真的是急性胃炎。按照道理说，急性胃炎退下去后没有什么症状了，她怎么还在家里养了一个星期才来上班。其实那之前她的身体就一直不好，脸色很差。”
陈胜春没出声，只是不动声色地听着。
钱宇接着说：“总之两个人工作的时候有种默契，不是普通的同事所能有的。”
这次危机度过之后，再开董事会的时候，陈胜春在会议上提议要整顿工厂，处理直接责任人。孟小芸虽然出事的当天把厂长骂得狗血淋头，这个时候表现得相当护短，说责任已经追究过，经济处罚也做了，这个教训足够让他记一段日子，换人则不必，换了人会让工厂混乱一段时间，影响生产。
刘家珉同意孟小芸的意见，老谢从中和稀泥，认为董事会最好不要干涉管理层的这种细小决策。
陈胜春看看刘家珉，再看看孟小芸，微微一笑，不再坚持。他的这个提议只是块试金石，如今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隔了一天他请孟小芸吃饭，为他在董事会上的提议向她道歉，说：“小芸，你不怪我吧？我知道那个厂长是你招进来培养提拔的，只是——”
孟小芸连忙说：“陈大哥你说什么呢！大家都是为公司好，我怎么会计较？你提出撤他，是为公司着想，我保他，也是为公司着想，虽然咱们站的角度不一样，出发点都一样。”
陈胜春说：“你了解就好。我就怕你误会我，觉得我跟你做对。”
孟小芸说：“哪里哪里，我哪里敢误会老大哥？这次出事，我生病，多亏大哥你站出来主持危局，帮我一把，否则我现在还不要到江边去哭？”
陈胜春说：“你这是夸我呢？那我不客气，照单全收了。这次危机，还是大家齐心协力一起努力的结果。刘家珉也功不可没，据说你生病的那天他到工厂打了两个来回，一直忙到很晚，开车回去的路上还差点出了车祸。”
孟小芸脸上一滞，随即换了副笑脸说：“是啊，是啊，他是很辛苦。钱宇也很卖力，那批不合格的管材，多亏他才找到出路。”
陈胜春留心捕捉她脸上表情的变化，此时更加了然，随即转换话题，岔开来谈些本市的一些新项目，新工程，以及生意圈里的一些名人轶事。
孟小芸好奇地问：“陈大哥你下海很多年了吧？那么在本市人脉不少吧？当年梁家和夏家的发家史，你该都知道吧？”
陈胜春说：“我出道的时候梁家刚刚崛起，夏家是老江湖，本地太子党，人家喝到改革开放的第一碗粥。据说夏家老大折腾过钢材，彩电，丝绸，除了军火和贩卖人口，几乎什么赚钱就倒卖什么。他们一家子，弟弟妹妹包括以后的蔡剑宏都跟着沾光。蔡剑宏加入夏家集团的时候，已经没有那么多批文可倒卖了，他们做市政建设，这里面有多肥，不用说你也知道。”
孟小芸点头。
陈胜春接着陈述：“所以当初夏宜跟蔡剑宏离婚的时候，为什么挥刀挥得那么狠，要割去他半身肉？实在是蔡剑宏有今天，全仰仗夏家。她若不拿走一半，别说她自己，就是夏家兄姐，恐怕也咽不下这口气。”
孟小芸此时才全部了然，又问：“那梁家呢？”
陈胜春说：“梁家发达晚点。梁老头会抓机遇，不知道经过谁介绍，认识一个美国客户。当时进出口由国营公司垄断，他要出口必须经过国营公司代理。他不知道从哪里拉来个香港人，成立一个中外合资的服装厂，这样就有了自营出口权，每年分给那个香港人一点钱算是招牌使用费，大部分钱都落入自己的口袋。口袋里有了这笔钱，开始往房地产发展。那个时候市里已经提出要沿江发展的设想，可是沿江都是一块块的荒地泥地，谁也不相信市里的这个设想能变成现实，梁老头居然下了狠笔，把服装上赚来的钱投入江边的地块。那个时候房地产刚刚起步，钱投进去一年两年不见利，只往里填钱，于是梁老头通过职工内部集资，外部借款，把那块地分割成若干块转让给小房地产公司，居然也撑下来，撑到后来房地产起步，他手头反而没有要开发的地了。但是那个时候他手中的房产都已完工，大卖，狠赚了一笔，再把赚来的钱买更多的地。梁氏已经盘子大了，银行也肯贷款给他，他以小博大，加上又投靠了左某，总能拿到好地块，不发都不行。”
孟小芸虽然在梁氏任过职，因为是梁伟华的儿媳，地位特殊，这种用旁观者角度叙述的发家故事，自然不会给她听到，一时听得出神。
陈胜春说：“当年左某为了把夏家的后台王某搞掉，斗得很惨烈，兵败的时候，夏家的核心人员几乎跑个干净，王某的老婆孩子，早给他们送出国，移民的移民，留学的留学。蔡剑宏根基浅，做事又低调，才逃过一劫。据说小蔡做事低调，还是跟他老婆夏宜学的。不过小夏低调低调，还是搞出一件轰轰烈烈的事情来，哈哈。”
孟小芸尴尬地笑笑。陈胜春恍然醒悟地说：“对不起啊小孟，我有点忘乎所以，你别怪罪我啊。这事儿时间长了，都忘记你跟——”
“你别这么说。这些老故事听听蛮有意思的。” 孟小芸连忙打断他说，“这么说要发大财，还是要有一定的后台和门路的，像我们这么死干，只能赚个温饱。”
陈胜春点头说：“要么搞个什么后台提点你发财，要么你有本事找个什么风险投资，弄个网络公司，争取在国外上市，呵呵。”
孟小芸嫣然一笑：“那么以后陈大哥有什么机会，看在小妹这么卖命为你干活的份上，要多多提携小妹一把啰。”
孟小芸生病以来脸色一直不好，每天出门都要化妆。平常的时候不打腮红，那些天为了掩盖苍白的病容，特地打了腮红，再加上喝了几口葡萄酒，灯光下反而显得妩媚了很多。
陈胜春打着哈哈：“你为我卖命地干活？小芸你真会说笑！”
那天孟小芸有点喝醉。陈胜春召来自己的司机，让他把自己的车开回家，他开着孟小芸的车送她回家。在孟小芸的指点下，他把车开到楼下，问她：“你的车停在外面还是你这楼有地下停车库？”
孟小芸说：“有地下停车库，你帮我开到下面，我们可以从车库直接乘电梯上楼。”
于是他再帮她开到地下停车库。孟小芸有些晕晕乎乎搞不清方向，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停车位。车停好后她出来，人站住，搞清楚方向，才去找电梯，乘着电梯上楼，到家门口，对陈胜春说：“既然来了，进去喝杯茶吧。我爸妈在家。”
陈胜春跟着进去，孟小芸给他们做介绍。小芸妈去厨房泡茶。
陈胜春也出身农村，家乡跟孟小芸家乡很近，当下用农村式的语言跟小芸爸和小芸妈攀谈。老两口很久没有跟人这么亲切地说话，一时间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孟小芸反而端着茶杯，成了听众。
这种感觉无论是对小芸爸妈来讲，还是对陈胜春来讲，都已经久违。陈胜春感叹：“小芸你真是好福气，能跟爸妈住在一起。”
他想奉养父母而不能，是数年来的心头之痛。
陈胜春坐了半个钟头，一杯茶喝光，看看天色已晚，起身告辞。孟小芸酒醒过来，起身相送到楼下。陈胜春说：“不要送了，你上去吧，夜凉风大。”
孟小芸说：“没事，我陪你到门口去叫辆出租。今天多谢你送我回家，否则明天我会到处找车找不到。”
陈胜春微笑着没应声，看到一辆出租，赶紧招手。出租停在他身边，他打开车门坐进去，向孟小芸挥手致意告别。
孟小芸笑着跟他挥手，敲车门要跟他说话。陈胜春摇开车窗，听她说：“你明天上班方便吗？真不好意思——”
陈胜春哈哈大笑：“司机会去接我的，没事，你别放在心上。”
车子启动，他坐在车里，不经意地一回头，感觉左侧对面马路上的黑影里一辆车很熟悉。他本能地让司机往右转转入一条小路，再从那条路接着往右转转入原来的孟小芸大门口对着的那条路，开到了那辆车的左边，顺着那条路缓缓开过去，经过那辆车的时候，他清清楚楚地看到，路边的灯光照到车里人的脸上，那人正是刘家珉。
刘家珉坐在驾驶座后面，手里拿着手机，却没有拨号，眼睛盯着前方孟小芸家的高层住宅，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显然没有看见陈胜春坐的出租从他的一边经过，因为这个城市的所有出租车几乎都一模一样。
但是，他可能看到了孟小芸从家里送他出来，在门口甜甜蜜蜜地跟他挥手告别，还俯下身嘱咐什么。
车子开过去，直奔陈胜春在城市另一头的家。此时他已经完全相信，刘家珉和孟小芸之间确实有什么事情发生。
并且，他们之间还出了点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