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燕从战旗公司的轿车上下来,走在通往外语学院宽阔的人行道上。 不远处,学院的大门敞开着,象是在迎接她的归来。黄燕突然觉得自己生活了近四年的象牙塔,是如此的祥和安宁。她觉得今天在战旗的经历象是一场魔幻电影,虽然惊心动魄,却是那么的不真实。黄燕下意识地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感到痛。那痛神经告诉她,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实实在在的。此时,已近黄昏,火红的夕阳从背后照着她,把她一身洁白的装束也染成霞红。她身后的行人好象不甘心只看到一个美丽的背影,个个 象是被施了魔法一般,加快脚步,超过她,然后,禁不住回头要看清她的脸,才饱足地继续前行。
黄燕进了学院,经过她和大鹏常约会的那个玫瑰花园。她见自己的影子,在路边被夕阳拉得长长的。她看见周围行人的影子,个个也是长长的,分不清彼此。她不禁想到张达向她索要的通行证,一张裸体背身, 就反问自己:一张背身,不正象这地上的影子吗?如果不问这影子的主体是谁,谁又知道它是谁的影子呢?如果这影子的主体一钱不值,那珍惜这影子的价值又有何用呢?想到这,黄燕抬眼看见花坛盛开的玫瑰,朵朵正如大鹏对她火一般的爱。她感到那曾刺伤大鹏手指的玫瑰针刺扎在自己的心头:女人身体的忠诚,是排他的。如果答应了张达,就等于背叛了大鹏。她禁不住停下脚,觉得自己的神思意念,在试图诠释张达要求的合理性。她踮起脚,小心地抓住一朵高开的玫瑰,凑近了,忘情地闻着。 突然,有人从身后轻轻地搂住了她的腰。黄燕一惊,那玫瑰就从她的手中挣脱,在挣脱的那一刻,就有一根不听话的刺,划破了她的手。
黄燕回头一看,原来是刘大鹏。她捂着自己流血的手指,生气地说: “你吓死人了!我还以为是哪个色魔呢?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哎呀,你看, 我的手流血了,都怪你!都怪你!!”说完,一手自按着扎破的指头,另一只手在大鹏的胸前使劲地捶着。刘大鹏一把抓过黄燕受伤的手指,二话没说,就放进自己的嘴吸了起来。黄燕拼命地将手从大鹏的口中挣脱出来,怪他说:“你干嘛?!脏死了!你嘴的细菌感染了我的手指怎么办?!” 刘大鹏又拿过黄燕的手指,见已止血了,便说:“不会的。 这是祖传的止血秘方,我妈教的,还有杀菌的功效。”黄燕看着刘大鹏, 无奈地摇摇头:这就是刘大鹏,这就是大鹏对她的爱,不折不扣,跨越多层面---大多数时候,他象个大哥哥;现在这时候,他象个慈爱的母亲; 及少数的时候,他又象是个严厉的父亲。
刘大鹏拉了黄燕的手,说:“燕儿,你今天去哪儿了?我刚才去宿舍找你,连秀秀都说不知道。”他说完,不放心地把黄燕的装束从上至下打量了一番,说:“怎么穿这么短的裤子?又是高跟鞋?你又去转街了?燕儿,你一定要小心啊,一个人上街,别穿得这么招眼。”黄燕听大鹏那么自信地按照他自己的逻辑曲线分析着她的行踪,心下先是感谢秀秀帮她瞒天过海,接着为自己瞒着大鹏去战旗的事觉着内疚,最后,想到在张达那里受的委屈,便一下子倒在大鹏的怀里,呜呜地哭起来。大鹏一边轻拍黄燕的腰,一边安慰说:“别哭了。你看,我说没有我,你不行吧?我这去外地采访还不到两周,你就觉得委屈了。那以后,你就更要做好我的小乖乖,别一个人到处乱跑,行吗?”
大鹏静静地搂着黄燕,给她足够的时间让她倒干泪水。慢慢地,他见黄燕不再抽泣了,便说:“燕儿,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黄燕擦干眼泪,恢复了以往的娇态,说:“什么好消息?你又提升了?”大鹏摇摇头。 黄燕又猜:“你的文章又得奖了?”大鹏又摇摇头。黄燕一嘟嘴,索性扭转身去,说:“不猜了。我饿了。咱们吃饭去!”大鹏神秘地绕到黄燕的面前,说:“对,吃饭,可你只猜对了一半。我告诉你啊,这次,我们专访小组去河北农村,走访一家服装企业的创业史,任务急,时间紧。报社为了肯定我们的辛苦,每人补助500 元人民币作为额外差旅费。所以, 我刚回来,放下行李,就来找你了。走,咱们吃饭去!然后,去夜市给你买衣服。”黄燕听了,高兴地跳了起来,说:“真的?太好了!大鹏,你真行!”说完,拉起大鹏的手,就要走。大鹏叫住了她说:“燕儿,等一 等,我有个条件。”一听“条件”两个字,黄燕的记忆又闪出张达向她索要的“背影裸体”条件,便反感地说:“吃饭就吃饭,还有什么条件?!”大鹏顺了顺黄燕的长发,语心长地说:“我知道你不爱听,但我必须说。咱们不能把这钱都花完了:只能花五十块。剩下的要存起来, 不为别的,只为咱们明年结婚。好吗?”黄燕乖巧地在大鹏的脸上亲了一 下,说:“好!听你的!快走吧,我都快饿死了!”
大鹏开着车,载着黄燕,来到双面夜市。这是一条长达百米的露天夜市。它之所以叫“双面夜市”,是因为街的一面卖服装配饰,另一面卖小食宵夜。双面夜市是黄燕最喜欢的一条购物休闲街。因为,她转完服装街, 往往是精疲力尽的时候,只要一转身,就可以在卖小食的一面歇脚饱餐。 大鹏开车在双面夜市旁的一个偏巷把车停好,就牵着黄燕的手,两人有说有笑地进了夜市。只见这里明亮辉煌,是一片浪漫和时尚的海洋:灯光下的青年男女,散发出无拘无束的青春;热恋中的男男女女,脸上泛 着爱情的光芒。他们相依相拥,有闲逛的,有买衣的,有吃饭的,还有赏夜的。
黄燕一见到琳琅满目的服装,就象被一块磁铁吸了过去。她放了大鹏的手,一家接一家地边看边挑边试。大鹏在磨肩擦踵的人流里,被动地跟随着黄燕的身影,缓缓地向前移动,脑子琢磨着怎样把这次的外出采访尽快地整理出来,早日见报。突然,黄燕大声地在叫他:“大鹏,你快过来看。”刘大鹏挤过好几层人,来到黄燕所在的摊位,问:“你看上哪件了?”黄燕指了指衣摊上高高挂着的一件耦合色无袖圆领真丝长衫,说: “就那件。上次我就看上了,你觉得怎么样?”刘大鹏皱了皱眉头,看了看黄燕身上穿的白色真丝衫,说:“和你身上的这件差不多。它们是替代品,干嘛要买两件?”黄燕辩解道:“差十万八千呢!颜色不一样,这件是圆领,我身上的是高领;还有,这一件上还有一条精致的黑皮带呢!” 大鹏点点头,说:“你喜欢就买吧。燕儿,我肚子都饿了,我们本来是要先吃饭的,你的肚子买衣服就买饱了?咱们还是先吃饭吧,呆会儿再来转, 这是夜市,离闭市还早呢。”
黄燕一面叫服装摊的老板把那件衣衫拿下来,一面说:“我的肚子也饿着呢,买了这件真丝衫,咱们就去吃饭,好吗?”说完,问摊位老板: “多少钱?”“四十块。”黄燕叫了起来:“你怎么涨价了?!上次,我来看,才三十块。那时,还是刚上市呢。”老板一边捧着碗,吃着宵夜, 一边固执地说:“就这藕荷色款卖得好,都脱销了,你要别的颜色吗?白 色,红色,还是黑色,我可以贱卖给你,二十五元。”黄燕恳求地说: “可我不缺别的颜色。老板,我是老顾客了,二十五元卖给我吧?”那老板看了看大鹏,说:“你女朋友喜欢,就买给她吧。”大鹏对黄燕说: “你真的喜欢,就买吧。只是,咱们呆会儿吃饭,肚子就得受点委屈。”
黄燕正要再还价,只见旁边的一对情侣低声说了什么,那女的就说: “我要了,不还价,四十元。”那店老板边用衣竿去挑衣服,边话中有话地说:“我说得没错吧,好货不等人,等人没好货。”黄燕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说:“我们还没决定呢,你怎么就卖给别人了!”刘大鹏拍了拍黄燕的肩,对店老板说:“四十五元,出高价,我们买了。”店老板爽快地说:“好!就卖给你们了。”那女的见了黄燕那么激烈的反应,不屑一顾地说: “你买吧,不就是一件衣服吗,看把你急的!”然后,和自己的男朋友亲热地走开了。
黄燕和大鹏来到一家卖包子的摊位,挨着坐下,黄燕乖巧地在大鹏的脸上亲了一下,说:“大鹏,谢谢你啊,挺身而出为我争取到了这件衣服。” 大鹏轻轻地拧了一下她的脸,爱怜地说:“只要你喜欢。不过,咱们吃饭的花费只好缩减到十五元,总共超原预算十元。”说完,就要了两屉包子, 一盘花生米,一碟素食锦和两碗汤。黄燕见大鹏点的都是她喜欢吃的素食凉菜,就问:“大鹏,你怎么不点凉拌牛肉和啤酒呢?”大鹏打开一屉热气蒸腾的包子,夹给黄燕一只,说:“快趁热吃。这几天我在外地跑,喝了不少酒;再说,呆会儿开车,还是安全为要。”
黄燕咬了一口包子,觉得嗓子眼儿哽住了:她知道,大鹏是在省钱, 为他们的结婚省钱,而牺牲了自己吃牛肉和喝啤酒的开销。黄燕生硬地把那还没嚼碎的包子吞下肚去,也夹给大鹏一个包子。她突然觉得钱太重要了!如果他俩有足够的钱,就不用在衣摊上讨价还价,受那老板的奚落; 如果,他们俩有足够的钱,大鹏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吃自己喜欢吃的辣牛肉, 大口大口地喝一杯冰镇啤酒,打几个放松的饱嗝!然后,他俩就可以去尽情地赏月,一直浪漫到夜市关闭!可现在,为了结婚,大鹏要拼命地攒钱, 几十块几百块地省,黄燕觉得照这样下去,婚后的日子还没开始,她就已经看到了尽头,好累呀!
大鹏见黄燕不说话,以为她被包子噎住了,就顺了顺她的脊背,说: “吃慢点儿,别噎着。燕儿,我算了算,这几年,我已攒了将近一万五千块了,我的目标是……”说到这儿,他停了停,然后,提高嗓门,象喊口号似地说:“向两万块进军!”说完,他诗人般地感叹道:“啊,明年的秋天,是我梦寐以求的日子!那时,我的燕儿,就真的有个家了。” 在黄燕的眼中,大鹏永远是个实战派,象今晚这样的大抒情怀可是非常罕见的。她想:也许,大鹏真的认为两万元就可以宽松的结婚,给自己一个安全的婚姻。否则,他怎么会自言自语的,痴迷在他省钱的业绩里;又幻想一般的,沉醉在他即将建筑的爱巢之中。
她用身子蹭了蹭大鹏的肩,小心翼翼地问:“大鹏,有一个女人,为 了一笔诱人的交易,必须裸露自己的身体,你说,这算是耻辱吗?”刘大鹏喝了一口汤,若无其事地说:“这算什么耻辱,交易嘛,总要付出代价的。”黄燕似乎很满足大鹏的这个回答,她便把头枕在大鹏的肩上,又问: “那,我再问你,如果这个女人,已有了心爱的男友,但为了那诱人的交易,仍就选择去暴露自己的身体,这算是背叛吗?”刘大鹏夹起一粒花生米,放进嘴,嘎嘣一咬,说:“这可不好说,每个男人不一样的。” 黄燕追问道:“我想知道,你怎么看?” 大鹏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出乎人意料地哈哈一笑,说:“我?这可能吗?这种事可能发生在我身上吗? 不可能!我的燕儿如果飞了,只能说明我的无能。”说完,他有些疑惑地侧过脸来,看着黄燕月光下的脸,认真地说:“燕儿,你的身体,现在只属于你自己;但是,等咱俩结了婚,它就是属于咱们俩人的。在那以前, 谁也不能碰。”
说完,他在黄燕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那包子的油腻, 在黄燕的额头做了一个记号,被灯光照得发亮。黄燕抬起手,抹去那油腻的印记,就在那一瞬间,黄燕做出了一个挺而走险的决定:她要用自己的身体,去摘取“秋的宣言”的冠冕,得到一劳永逸的生活,为大鹏,为她自己,也为他俩的将来。(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