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抵达美国后即着手申请我的赴美签证,在带不带女儿同行这一点上我们一直没有达成协议。他倾向于先把女儿留在国内,等我适应后再接她出来。对我而言,和女儿分离完全不是一个选项。最终我和五岁的女儿一起拿到了赴美签证。
去北京签证是女儿第一次坐火车,想着出国后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特意带着她游览了北京。小小的人儿对旅行非常适应,每天和我不知疲倦地辗转于各个景点。在回程的公共汽车上,她就会心满意足地窝在我的怀里睡去。
离家前女儿突然大哭说是找不到她的小朋友马宇静的妈妈送她的红绳子了。她说有了红绳子飞机才不会掉下来。本来就不舍又不放心的家人不敢怠慢,全家紧急动员。好在红绳子顺利找到,像大多数愿意图吉利的国人一样,我们也终于松了一口气。记得和她走进机舱的那一刻,她老道地评价说这个飞机不好,没有卧铺,搞得站在门口的空乘哭笑不得。
刚到美国时由于语言障碍,思念家人,加上前景不明,个性消极的我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来。面对女儿那纯净灿烂的笑妍,我的心也变得晴朗起来。假设不带女儿来美国的话,我多半会抓紧时间苦读英语,尽快申请一所学校。因为女儿的缘故,我在美国的脚步缓慢从容了许多,也有机会体验一种更接地气事实上是更有意义的生活。老实说,那段时间生活中的惊喜以及所交的朋友几乎都和女儿有关。
在美国的第一年,我们经常利用周末乘地铁出游,女儿永远是最兴奋的一个。她穿着裙式泳衣在康尼岛海边的沙滩上雀跃奔跑,蝴蝶一样的小身影在我的记忆里鲜活得恍若昨天一般。看到滑轮鞋并不很贵,有点小梦想的我给自己买了一双。五岁多的女儿把脚放进了那双硕大的滑轮鞋里,居然很快就滑得有模有样了。我们没有再专门给她买鞋, 结果她穿那双鞋的次数远比我多。影集里有几张女儿溜冰的照片,仔细看一下不难发现头轻脚重得有点滑稽,但她那发自内心的快乐完胜了小小的不和谐。女儿对初抵美国紧张拮据的生活甘之如饴,生了一个随遇而安的儿子才意识到她是一个多么精力充沛而且超级皮实的小姑娘。
女儿上学不久,我也开始工作。女儿放学由一个住在附近的华人妇女照看,我下班再接她回家。有几天她生病无法去学校,我只好请那个太太帮我照顾。一天早上我把女儿送到保姆家,她的外甥应的门,我没有多问就让女儿跟他进去了。下午接女儿时才知道保姆当天早晨不在家,她外甥让女儿进屋后也出了门。保姆中午回家时发现满脸泪痕的女儿因为着急鼻子都出血了,幸好没有出现更危险的状况。我为此心疼内疚了好一阵。
女儿七岁那年的夏天去了当时有名的Queens College夏令营。勤奋工作有了回报,我们如愿搬到了美丽的森林小丘,并且可以负担昂贵的夏令营费用了。每天一早我把女儿送上校车,傍晚回来时女儿已经在公寓楼前边玩耍边等我回家了,好心的门卫主动帮我照看她。有几天女儿天天和我念叨说她的夏令营每星期有一天有很漂亮的首饰出售并且只有一块钱一件,我则心不在焉地应着。女儿终于问我要了一块钱。几天后我下班回家,在公寓楼前玩的女儿看到我后就冲着我跑过来,手里举着一个孩子们用来装午餐的褐色纸袋子。我打开她递给我的纸袋,里面是一枚闪亮的戒指,金色的指环上镶着一颗粉红色的宝石。得到这份礼物的满足和感动无以言表。这枚美丽的戒指和我的其它首饰一起,成为不喜爱戴首饰的我的珍贵收藏。
我从国内带来的手表没电了。在美国换手表电池的费用和买一块廉价手表差不多,这让我有点举棋不定。女儿看到我没有表戴,就非常认真地决定要为我买一块手表。每次购物她都会把所有的零花钱带上,然后提醒我去钟表柜台转转。女儿对手表的款式有自己的坚持,我现在还记得她屡屡看到喜欢的表却因为钱不够而遗憾的样子。女儿终于在有限的购买力和款式之间达成了妥协,倾其身家为我买了一块小巧的女式手表。在手机还没有普及的旧日子里,这块来自女儿的手表是我安排紧张生活的好帮手。
我们的老板John在长岛外海的Fire Island有一栋度假屋,我们有幸在夏天去那里小住过几次。女儿成了John和他女朋友Ellen的好朋友。John的邻居是一个70多岁的富翁Jay,他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打理他的花园上。Jay很喜欢女儿因而破例允许她去花园採一些花,女儿婉拒了他的好意,她说不想要花失去生命。Jay把这个故事讲给了John,他们都为女儿的敏感和善良而感动。
那时的女儿是一个安静害羞的小姑娘,对自己想做的事情表现出的坚持却令人惊讶。有一段时间我发现她的手臂和腿上经常有紫色的出血斑,医生检查说是一切正常。那段时间她回家后经常会向我演示她在课后学校的单杠和双杆上学会的新动作,仔细一问才知道她经常放学后后独自一人在课后学校的后院里与那些杠子较劲,身上的瘀青终于有了答案。
美国一些并不出名的公共假期往往给工作的父母造成不便。学校放假,课后学校也关门,公司一般都会正常上班,女儿的安排成了一个大问题。春假时我找到了一家愿意带孩子补贴家用的中国老人,老两口带着十岁左右的外孙女租住在离我不远的公寓里。 那个小姑娘长得非常漂亮,两个老人看上去很有修养而且很和气。据说他们经济上不是很宽裕,他们的女儿当时在新加坡并且正和女婿闹离婚,几乎无瑕顾及他们。每天接了女儿都是一番感谢,庆幸为女儿找到了一个好人家。可是女儿后来告诉我那个小姐姐对她非常不好,经常嘲笑她并且说她是“Worm”。我没法想象女儿在他们家里孤独无助的样子,心痛地问女儿是不是很受伤。女儿很平静地说她一点都不生气,我就是我,她说我是worm我就是worm吗?我惊讶于七岁女儿的淡定和强大的内心。两年来挣扎于自己的适应和发展,没有意识到她也在面对着的各种挑战。倔强的女儿如野草般蓬勃生长在不经意间已是如此茁壮。
五岁到十岁的纽约生活对女儿的成长也必是意义重大,去纽约求学和生活始终是她不变的梦想。今天,她已是纽约一所知名大学法学院的学生,立志成为一名服务弱势族群的公益律师,并且有了钟情的恋人。与远在东岸的女儿相聚变成了一种奢侈,昔日敏感羞涩有点倔强的小女孩已经成长为美丽自信的职业女郎。多愁善感的我还是会想念那个温暖贴心如小棉袄般的的小姑娘,也学着欣赏独立自信美丽优雅大姑娘。当我觉得失落的时候,总会想起纪伯伦的诗句:
你的儿女,其实不是你的儿女。
他们是生命对于自身渴望而诞生的孩子。
他们借助你来这世界,却非因你而来,
他们在你身旁,却并不属于你。
你可以给予他们的是你的爱,而不是你的想法
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思想。
你可以庇护的是他们的身体,而不是他们的灵魂,
因为他们的灵魂属于明天,属于你做梦也无法到达的明天。
你可以拼尽全力,变得像他们一样,
却不要让他们变得和你一样。
因为生命不会后退,也不在过去停留。
含泪目送着女儿奔向属于她的天地,我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放飞孩子们,也是放飞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