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hn是我和先生来到美国第一家公司的老板。离开纽约十几年了,和他的联系一直没有中断。可以说他是我们生命中的贵人。
做为西安一所高校的青年教师,低收入和论资排辈是我们当时最可怕的梦魇。我们住的是单身职工住的筒子楼,工资加课时费远远不够一家三口的基本开支。送走了先生缠绵病榻一年多的母亲,身心俱疲的我们知道改变的时候到了,当时的选择不外乎去深圳上海或考托福出国。
这时先生在纽约的大学同学问先生要不要试试申请她公司的工作。她的老公完成学业后在威斯康星的通用电气找到了工作,她准备辞掉纽约的工作结束两地分居的状况。老板正为她的离开犯愁,这对于我们无疑是一个天上掉馅饼的机会。
先生同学告诉我们说简历的反应不理想,老板John认为先生的经验在美国很抢手,怕先生在他的公司不会待太久。之前,公司里一位毕业于复旦大学的中国工程师跳槽去了微软,先生的同学也正准备离职。John很欣赏中国名校学生的聪明勤奋和敬业,但他担心的他的庙太小。先生同学建议我们直接写一封信给John,看看有没有转机。先生在信里恳切表达了他对这一工作机会的珍惜和对妻子女儿的热爱和责任。这封信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John很快发来了工作邀请并且着手为先生申请H1B工作签证。
John当时大约40出头,几年前,他中断了哥伦比亚大学的博士研究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得益于上世纪末美国科技的蓬勃发展,John的公司已经成长为拥有十几个人的小公司了。来自于希腊一个富裕家庭的John是一个很有个性的人。他身材不高但匀称挺拔,衣着合体讲究很有欧洲风情。据说他年轻时曾因参加共产主义运动坐过牢,会开飞机也曾在纽约的地铁里玩过吉他。
John有一双令人印象深刻的深邃而犀利的眼睛。在我不自信的时候尤其害怕和他的目光相遇。一次他让我改一个程序,我评估后告诉他需要两三天时间,他很不客气地说他认为一天就够了。又怕又窘的我丝毫不敢怠慢,终于当天交了差。提醒自己他是公司里很多产品代码的原作者,和这样的老板打交道要倍加小心。
一款产品是飞利浦公司掌上电脑的键盘控制器,因为批量大利润高,公司上下对它都很重视。我在产品测试中发现一个奇怪的误动作,进一步分析发现是硬件设计的一个缺陷,更绝望的是无法通过修改软件补偿。 我们每个人都很沮丧,John自然是最生气的一个。期间他消失了几个小时,公司的气氛才稍稍轻松一点。等到John下午重新出现时,他的头发剪短了很多。 看着他缓和许多的脸色,我不禁暗暗发笑。这倒是一个发泄愤怒的好办法。
John不算是一个容易相处的人。仪表堂堂的布鲁斯是John的好朋友,他负责维护公司的计算机系统并编写应用程序。他的工作强度不高但好像工资很高,我们几个老中曾因此有些忿忿不平。后来突然看不到他了,据说是John让他离开了。看来即使是朋友也不能多拿钱少干事。
公司里还有一个以色列来的帅气小伙子纳夫塔里,他很聪明,技术上也还说的过去。仗着是John女儿的好朋友,纳夫塔里很有点二老板的味道。对我们居高临下是家常便饭,偶尔还可以看到他在John的办公室翘着腿和John讲话。一次他和John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此后他也从公司消失了。
John也有许多可爱的地方。当时公司里连我在内有四个中国人, 因为离中国城不远,我们经常结伴去中国城吃午饭。一天John召集我们几个中国人开会,与平时的严厉相反,他似乎有些迟疑,有些不好意思。原来是希望我们不要一起去吃饭,并且最好将午餐时间限制在一个小时以内。面对这样的合理要求,他的窘迫模样倒让我们觉得有些内疚。
有顾客要购买公司的一款老产品,但软件需要一定的修改。入职一年多,这样的case对我已是小菜一碟了。John打电话叫我去他的办公室,他告诉我源程序是他写的,他可以给我讲解一下程序的结构和功能,这样我可以上手快一点。身为老板的他,一定是想重温一下当程序员的感觉,也想证明一下自己依然宝刀不老。我毕恭毕敬地坐在他的旁边听他教诲。相较于平时的严厉,此时的John更像一个慈祥的长辈,尽管他只比我年长十岁。
又是一个圣诞季节,John跟老公和我聊起了度假的计划。他说你们工作太辛苦了,应该享受一个轻松的假期了,不知你们有没有想去的地方。当时老公已经为John工作了两年,我也工作了一年多。年轻的我们有着士为知己者死的情怀,甘心情愿地为公司的发展加班加点。我们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了一下女儿很想去迪斯尼就把这件事情忘到脑后了。
几天后John的女朋友,也是当时公司的销售主管Ellen递给我们一个大信封,告诉我们去迪士尼的机票和住宿都安排好了,祝我们玩得尽兴。没见过大世面的我们欢天喜地到了奥兰多,叫了出租车直奔订好的酒店。下车时惊喜地发现所谓的旅馆是一栋栋坐落在高尔夫球场边的美丽别墅。细心的Ellen考虑到我们不会开车,专门把我们的住处安排在有免费Shuttle的迪士尼园区内,还贴心地为我们买好了各园区的通用门票。在欢快的圣诞音乐中,面对亦真亦幻的童话世界,我们可真是刘姥姥进入了大观园。看到女儿发自内心的欢呼雀跃和我妈妈脸上的幸福满足,我们对John和Ellen的慷慨和友谊充满感恩。
1999年12月的一个下午,我们一边轻松工作一边等待着晚上公司的圣诞晚会。John召集大家开一个会,宣布公司被南加州的一家公司收购。随着大家一起狂欢,我才意识到这桩并购对John和对公司的意义。第二年科技泡沫破灭,科技公司普遍现金短缺自顾不暇,许多待价而沽的小公司瞬间变成了嫁不出去的剩女。我事后与John和Ellen聊天,感叹他们选了一个好时机。John坦承他在资本运作方面没有什么经验,当时也没有出售公司的想法,是买方主动联系的他。不过事后看来的确是Perfect timing。
John和Ellen不喜欢无所事事的生活,念旧的他们一直计划邀故旧再做一遍startup。新的公司在2010年正式成立,方向是新能源。在他们的力邀下,先生辞去工作回到纽约,再次过上了艰苦的单身生活。人到中年,面对安定的生活和更多的牵挂,我不再有勇气举家东迁,决定带着儿子留守加州。一年半以后,先生抵挡不住家的呼唤,回到了我们身边。John为此很不开心了一段,终于慢慢释怀。
John和Ellen看着女儿长大,是女儿最敬重的长辈。2014年暑假结束时,即将去法学院报到的女儿突然情绪崩溃。她觉得一直向往的法学院并不是她的兴趣所在,钻研文学理论才是她的理想。她明知纯理论的文科专业就业前景惨淡,依然决定放弃法学院备考GRE申请文学方面的PHD。在当时情况下,我和先生的劝解完全是火上加油。情急之中,我请求Ellen帮忙。Ellen发短信给女儿邀请女儿回纽约时直接去她家住;又再三叮嘱我不要再和女儿争论,好好享受难得的Family time。她向我们保证一切都会好的。
女儿到他们家后,John和Ellen与她彻夜长谈。女儿终于决定听从他们的建议,去法学院试一试。这次回来, 女儿和我提到她的几个朋友在经历了几年的彷徨后,最终选择报考法学院。我相信女儿一定和我们一样感激John和Ellen在关键时刻帮助她做的决定。
我供职的公司去年有一款高端路由器被评为最受消费者喜爱的产品, 我特意订了一台寄给Ellen。John和Ellen的家很大,这款功率强大网速高的路由器正好派得上用场。一次和Ellen通电话,她专门谢我,她说以往客人来总是抱怨她家的网络不好,用了我给的路由器,再也没有这个问题了。周末去她们海边的度假屋,也要把路由器带过去。我告诉她不必把路由器带来带去,我再给她买一个既是。她说这样自然好,可不知会不会太贵。能为他们做点什么,正是我求之不得的呢。
我给Ellen买路由器时先生觉得我是自作多情。在他看来,John和Ellen相当时尚又一直置身在高科技领域,用的东西一般来说都很先进而且昂贵。听说他们还要把路由器带着走,先生也觉得好笑,催着我赶紧再买一个。其实,这正是John和Ellen的可爱之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