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冬天,爱丁堡格外的冷,九月份就下了第一场雪,陈美虹走出机场,看见满天纷飞的雪花,兴奋得叫了起来。
“这次我专门做了几条新的羊毛长裙,没想到一来就可以穿了!”她小孩子似地抬头看着孙闻天,深深吸一口苏格兰高地夜风中冷冽的空气,“这儿真好!”黑色呢帽的帽檐下,她一双柔媚的眼睛笑得弯弯的,额前的黑发烫得卷卷的,坐了长途飞机,一点不显疲倦,仿佛汪国真诗里走出来的女孩。
“闻天,你什么时候回国?”她问他。
“明年两月底。”
“我是一月底,”她叹口气,“要能一起走就好了,不过这样更好,你可以在这儿照顾我到...最后一天,”她又对他明媚地一笑,“麻烦你了哦!”
最后一句话让他听着不太自在,仔细想想,也就释然,陈书记的女儿嘛,走到哪儿自然都是有人照顾的。
“小陈,你...就叫我老孙吧。”他有些尴尬。
“我爸的司机就叫老孙,”她皱起眉,“那才是真正的老头!”
“那...叫我孙老师吧。”
伴随着陈美虹而来的,是一封系主任的信,照例一通官腔,第三页专门提到小陈老师,悉心关照“小陈老师作为青年一代,此去英国,主要为开拓眼界,
领会文化,在学术上,系里没有过高要求,如她有需帮助之处,请一定协助”,再翻到下一页,吓了一跳,那竟然是当时学校第一把手,老陈书记的亲笔信,抬头是“小孙老师”,老陈书记字不怎样,口气官腔中夹着诚恳,“小陈老师首次出国,各方面还请麻烦您多关照...二位远在英伦,都是肩负着中英文化交流的重任...小陈老师缺乏社会经验,在国外友人面前如有失仪,请您一定帮助弥补......”孙闻天看了摇摇头,心想这种人出国,不就是为了镀层金吗。
陈美虹很快体会到了苏格兰的苦寒,而孙闻天也很快体会到,老陈书记信里那句“ 在国外友人面前如有失仪,请您一定帮助弥补”是何等的知女莫若父 ----- 陈美虹几乎天天迟到,每周一篇的研修报告常常交不上,交上的也是错字连篇不知所云,一见到孙闻天就连篇抱怨,天太冷,靴子太薄,地上的雪太厚,加了牛奶的茶太难喝,苏格兰的话太难听懂,学校餐厅里的菜太难吃,参观爱丁堡城堡时竟然真的敢去问警卫他们穿不穿内裤弄得他无比尴尬一个劲忙着打圆场......
这段经历给陈美虹一生的影响是,一,坚决喜欢用舶来品以表示她出过国见过世面;二,坚决不再出国。
“孙老师,帮个忙,明天早上给我打个电话,叫我起床,好吗?”
“孙老师,帮个忙,这份报告替我看一看吧...”
“孙老师,我买了只鸡,你会做鸡汤吗?”
这种时候,她会无比正经地叫他“孙老师”,满脸尊敬,让他难以拒绝。
慢慢地,变成,孙闻天每天早上打电话叫她起床,替她看报告,周末为她煲鸡汤。
宿舍里的暖气不给力,她埋怨自己带来的热水袋不好用,跟他借,他便把自己的给了她,热水袋上裹着一个很细致的绒线套。她饶有趣味地看着,“这个很漂亮。”
“是我爱人织的。”他说。
她点点头,把绒线套解下来,还给他,“既然那么珍贵,你收着吧,免得我不小心把它弄脏了。”
一个周末,他去格拉斯哥看一个朋友,回来晚了,竟然在昏暗的火车站上看见她蜷曲在出站处的长椅上睡着了。他叫醒她,她揉揉眼睛,照样明媚地笑起来,“你回来啦。”
他问她怎么在这儿,她说,“宿舍里学生都回家了,我一个人害怕。”
“那你一个人在这儿就不怕了?”
“不怕。”她淡淡地说。黑暗中她明亮的眼睛像两朵小小的火花,竟然让他难以直视。
她求他陪着去买东西,其实是需要一个翻译,挑了四条纯羊毛格子围巾,拿起一条,要他试试,他说“围巾还要试吗”,她说“当然”,试过后,她很满意,全买了下来,“这条给爸,这条给大哥,这条给二哥,这一条...给你。”她笑着递给他。
“给我干嘛呀?”他措不及防。
“谢谢你啊!你帮了我那么多忙,等于是......”她想了想,笑着说,“我大哥和二哥加起来!”
终于,在她又一次抱怨苏格兰鬼天气的时候,孙闻天忍不住问她,“我来爱丁堡是没有选择,你...应该可以去伦敦之类的地方吧?”
她看看他,“是啊。”
“那你为什么来爱丁堡呢?”
她突然不笑了,沉默一会儿,“因为......我听说,你在爱丁堡。”
Selena -- Dreaming of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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