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李安 - 下

有一天我突然想起来老朋友已经几年没有联系了,打个电话试试吧,竟然通了,老友依旧是老友,我们惊奇地发现我们还是很亲切,更是惊奇地发现俩人都信了基督,几乎是同时在不同的教会受洗。接着他说他刚回了趟国,回去看病,我就问看什么病,他依然是笑眯眯的语气“说起来挺可怕啊”,“cancer”,我一时语塞,因为无知因为情商低,只是啊了一声。现在回想起来我是多么的愚蠢啊,连句安慰的话都不会说!
过了一段时间他说要做化疗要搬到一个僻静的公寓,有些手续需要我帮忙,我们见了面,他温文依旧,根本不像患了绝症的人。
那时有个很有名气的传道人来多伦多举办讲座并且说有医治之功,我们一起去参加,布道结束后传道人为人按头祷告,渴望得医治的人们涌上前去,李君也急切地想被神仆触摸,可惜人太多了无法近前,回来的路上我为他遗憾,他反而慰我。
我邀请他来我教会的祷告会,希望他能得安慰得医治。
那年的感恩节我和妞、妞爸与教会几个人一起去摘苹果,两个人因为积攒在内心的成见误会闹了别扭,回途路经校园,故地重游,触景生情,过去几年的种种重压涌上心头,百感交集,我竟然泪如雨下无法抑制。这时李君的电话来了,我的思虑如同放开了闸门的洪水奔涌而出,过去的忧伤挫折甚至是羞辱,也许因为我内心知道他已经不久于人世,我的秘密在他那里是安全的,我全部倒给了他,我们在电话上谈了几个小时,他静静地听,不时地给我一句鼓励一句安慰一句理解,我的精神已经崩溃了,说到激愤处我失声痛哭,那夜,电话两端,一个身患绝症的人安慰着一个心患绝症的人。
第二天中午他不放心又打电话问我的情况。我是多么的自私,全然忘了他是肝癌晚期的病人,只顾自己倾泻得痛快忘了他需要休息更需要安慰。
他慢慢地和我教会的几个弟兄姐妹也熟起来,参加一些我们的小聚会。他的妻子已经移民过来可是因为不适应又回国了,我对此感到不太理解甚至不满,毕竟李君时日无多,她怎么这时候长居故国弃绝症的丈夫不顾呢,他觉察出了我的不满,一次小聚会时他很自然地提起妻子说她不适应得了抑郁症。他还说他已经坚持了两年多,妻子鼓励他再坚持半年就要破世界纪录啦。
来年早春,李君的身体迅速地衰弱下去,几乎无法出门了,我们几个人一起去看望他,也第一次见到他的妻。他坐在沙发上,春日的斜阳照着他的背,看不清楚他的面容,气氛不知为何忧郁起来,他说话已经有些困难了,我突然感到死亡的阴影笼罩了上来。
辞行的时候,一向礼貌周到的他无法起来送我们,他的妻送我们出门,身后传来他一连串的咳嗽,因为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肺部,我的心一阵阵发紧。
很快他住进了临终关怀医院,探望他的人回来说医生说剩下的时间屈指可数了。我计划再去看他一次,也想与他谈死亡谈复活,虽然我们曾经谈过很多的人生课题,真正当死亡来临时我却不敢提起。
因为杂事太多还没来得及去,李君就与世长辞了,享年四十又二。
送李君最后一程时,他的朋友教会的弟兄姐妹都来了,厅堂坐满了人,李君静静地躺在棺木中,几个姐妹们都挺伤感黯然落泪,我尤甚,因他是我彼时加国认识时间最久关系最近的朋友。牧师回顾他的一生,最后说李君歇了地上的劳苦与天父同在好得无比,我的心一下子开朗起来,是啊,我们在地上不过是劳苦愁烦,纵然长命百岁又怎么比得上与天父同在的美好呢?
那天天气很好,明媚的春光洒落在宽敞的墓园中,温暖地照着李君的棺木,还有环绕着他的鲜花。电子厂的一个同事也来了,下葬完毕,我和几年不见的同事聊起来,他感慨李君的葬礼规格如同国家领导人,爱开玩笑的旧同事说这小子该满意了。

李君, 迟至今日我才下笔, 善解人意的你一定不会怪我懒吧。李君,虽然好朋友不需说谢,你生前我几乎没有说过感谢,还是想说谢谢你的关心和温暖,总有一天我们还会再见面的,那时我们没有年龄没有衰老更没有泪水,只有阳光灿烂只有欢歌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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