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侏罗纪故事】
快乐的'红小兵'时代
(2005-10-05)
(一)
那是个疯狂的年代。政治的魔术棒,在那片广袤而古老的土地上,把愚昧和盲从挑起并舞到了极至。那场‘触及灵魂的大革命’,波及了几乎每个家庭,造成了数不清的悲剧,留下了深深浅浅的伤痕。以至于八十年代的‘伤痕文学’应运而生,红极一时。可是,很少有人提及或留意,关于那个时代的回忆,并不都是悲伤的。至少对于‘文革’开始时还是小学生的我,那段特殊的岁月,竟然充满了快乐而刺激的回忆。
奶奶有五个儿子,我是我们这一辈姊妹的老大。父母都忙于工作,孩子自然是奶奶照顾。奶奶很能干,同时照顾我和小我半岁的堂弟。可是当我大妹妹出世时,三个孩子就顾不过来了。于是不到两岁的我就被送到几百公里外,当时长途客车要开两天的六爷爷家抚养。
那个小小的四合院,在我的记忆里总是那么清晰~~~正门离马路不远,几级磨得光光的青石阶和高高的门坎。门廊左右两家,右边房客常换,印象不深。左边的姓毛,是个北方老头。他最让人奇怪的是常用剩饭加剁碎的粉丝包饺子,院里的大人们提起来就摇头,觉得不可思议。毛爷爷负责早晚开关大门。
正对着院门的那间屋住着我的同桌好友小妮娜一家四口;右边两间是一大家子~~~有五个孩子,二毛姐是我们的领袖;左边两家,姓刘的阿姨短短的卷发圆圆的脸,总是笑眯眯的。我们一大帮小孩几乎天天抄近路从她家后门去球场玩,她从来没有烦过。刘阿姨家隔壁,就是我六爷爷家了。
木墙青瓦,糊着棉白纸的格子窗户。房间很小,据说解放前是盐仓,很潮湿,容易得关节炎,爷爷请人铺上了地板才好一些。那地板后来就成了我的画板,上面经常花里胡哨的尽是粉笔印。
不规则的青石板铺就的院子不大,拉满了晾衣服的绳子。各家都住得很挤,洗衣服,洗菜等大都在院子里进行。大人们大声地聊天儿,孩子们跑来跑去的玩,热闹而又温馨。记得最清楚的是有一次不知谁家宰旱鸭子,没有经验,就当普通鸭子杀。放完血烧的水还没有开,就把鸭头掖在翅膀下扔在院子里。没想到过了一小会儿那鸭子跳起来满院子疯跑,吓得我们赶紧往家里躲。鸭血弄得到处都是,很恐怖的场景,实在不是一个好兆头。
院子有两进。妮娜和二毛姐家之间有一个窄窄的过道通向后院。那里的老房子塌掉了,建了一排新宿舍,住了四家,也有不少孩子。后院的左边有一个小门,全院要上厕所的人都从这里出去。厕所就在山脚下的球场边。而这座小山和那个兰球场,是我们这帮孩子的天堂。
院子里的住户多是爷爷那样的机关小职员或者工人等,没有谁家有闲钱给孩子买玩具。可这一点也不影响我们玩的兴致,更没有阻碍孩童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我们在操场上跟其它院子的小孩玩集体游戏如‘老鹰抓小鸡’,‘找朋友’等~~~记得二毛姐是最好的‘老母鸡’,有她我们总是赢。其它还有跳绳、跳皮筋、跳海(很多地方叫跳房子)、抓子、下石头棋~~~还有些想不起名字了。天热就一窝风跑到马路对面的穿城小河去游泳。小时候非常胆小,跟着到了河边却不敢下去。不知道几次以后妮娜终于忍不住了,从后面一把把我推下水,否则我恐怕得当一辈子旱鸭子啦。
跟风似的一时间大家都用粘土做盒子养蛐蛐; 然后又是把做好的软软的空盒子倒扣着使劲往地上摔,比谁摔的声音响。一时间又人人都养蚕,每天把纸盒子搬出来比较。最有意思的是不管谁的蚕,如果不幸去世,院里就会有一场煞有介事的‘丧礼’。黄泥做成棺材,竹竿挑起纸幡;蚕主披麻戴孝,群孩们假意呜咽~~~送丧的队伍浩浩荡荡,把可怜的蚕宝宝‘抬’上山顶,葬在大孩子们假模假势地看过风水的地方。
山不高,半腰有个很大的溶洞,我们常在里面捉迷藏。妮娜比男孩子还胆大,我总是跟她一拨,拉着她的手,好象再黑的地方都不可怕了。上学后爷爷教我读书,每天晚饭后要给他读一篇报纸。窗外小夥伴们不停地打暗号,招呼我出去玩。有时候我看爷爷听着走神了,就跳过一大段,忙忙地读完好加入捉迷藏的队伍。
‘娶亲’也是常玩的游戏,主要的乐趣是打扮‘新娘’。野花编的‘凤冠’,红薯叶茎折成的长耳环;半截木炭描弯眉,凤仙花瓣涂口红~~~。新郎新娘一般都是还没有上学的孩子扮演,大孩子两人一组用手编成轿子,其他孩子嘴里哩哩啦啦地吹奏起迎亲曲,跟着向山上走去。我好像也做过‘新娘’的,‘新郎’是谁却怎么也想不去来了~~~也是,‘侏罗纪’发生的事吗:)
靠近山脚还有个天然的‘滑梯’,几米长的大青石斜躺着,成半个圆桶状,光光滑滑的,本来是去上厕所的孩子,经常忍不住跑去滑几下再回家或者就忘了回家,直到大人扯着嗓子喊吃饭。‘滑梯’旁有一棵拐枣树,从石缝里斜斜地撑出来,伸懒腰似地展开枝叶,正好作了‘滑梯’上方的‘遮阳伞’。它的果实很奇怪,深褐色, 曲里拐弯的(所以叫‘拐’枣),青时涩熟了很甜。以后南南北北流浪过不少地方,却再没见过这种树。
‘滑梯’再下去一点,还有一个很高很大的溶洞,洞口的石阶向下一直伸到操场。洞里凉飕飕阴森森的,尽头有一尊巨大的石头坐佛。所以洞叫大佛洞,山名大佛山。解放后和尚们都被动员还了俗,香火不再。洞里摆了几张桌子,成了工人俱乐部,常有些老头在那里下棋。那里也是我们几乎每天光顾的地方。记得有一天进去,下棋的人没了,管理人员也不知去向。跑到尽头,猛然发现佛的头没有啦~~~我和妮娜面面相觑,眼睛扫向地上那颗硕大的没了鼻子的石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就是那个滑梯~~~2010年回国探亲,弟弟妹妹们曾开车陪我去怀旧:)
现在的孩子们条件好得太多,不会去这种地方玩了~~~大概父母也不让:)
大佛洞的庙门依稀还有昔日的影子,可惜周末关门没能进去看看:
当年住过的地方则早已面目全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