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度风光,万里阔天云无处。”
美国作家约翰·缪尔1890年游历了大峡谷后写道:“不管你走过多少路,看过多少名山大川,你都会觉得大峡谷仿佛只能存在于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星球。”
听人说:“大峡谷是人类在太空中用肉眼能看到的唯一的自然景观。”
科罗拉多大峡谷是自然的奇迹,到了这里,我们才会意识到人类在大自然面前的渺小。走入峡谷之中,给人一种把整个世界都抛在了身后的感觉。
大峡谷里的环境真可谓是恶劣的,巨大的温差,湿度极低的空气,瞬间可变的天气,使得这几条在单纯数据显示中并不特别困难的步道成为很多人噩梦开始的地方。大峡谷用它壮丽秀美摄人心神的景致,缘边凉爽宜人的微风,看似坡度平缓一折又一折的小径诱人向下深入其中,等人惊该回头的时候,发现自己口干舌燥举步维艰,疑心自己一不小心走到了地狱门口。大峡谷却安安静静地含着一个微笑默默注视,仿佛冥王端详着他的下一个猎物。
因此,大峡谷的R2R被很多徒步者冠名“魔鬼之路”。
可我想说的是,越是恶劣的环境,越能激发出人性中最优秀的那部分。
比如毅力,勇敢,耐心。。。更重要的是,友善。
每次去到大峡谷,最打动我内心的,不仅仅是它的壁立千刃和波澜壮阔,更多的是我在旅途中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们。一旦进入峡谷,人们都变得同仇敌忾起来,随时可以手牵手一起跟它顽强对抗。
他们的热情,友好,关怀,真的给我带来最闪亮最美的那道风景。
We are in this, together!
在攀登北缘肌肉痉挛之后,我的身体处于一种很奇怪的状态。一爬坡,就感觉腿部没有力气;可是一停下,又觉得自己完全不需要这个休息。我能感觉到自己还有很多力气存储着,可就是怎么努力都输送不到腿部,它们似乎跟我中断了某种联系。
我慢吞吞地向上爬的时候,遇到两男一女三位游客站在某处转折的地方聊天。女孩子问我:“嗨,你是不是累了?”
“是,”我说:“我从南缘过来的。”
“我知道,”她很快地说:“我们下来的时候,看到你的两位同伴,她们大约比你快了30分钟左右。”
“我以为我慢了一个小时,”我挺高兴:“30分钟不算糟糕。”
我超过他们继续前进,等我停下休息的时候他们反超了上来。一个男生问我:“我替你背点东西吧?”
“不用,”我真不觉得背包是负担,只是腿没力:“我可以。”
“我有多余的水,给你一点好吗?”
“我的水袋里也有水,谢谢你。”
对于这三位陌生朋友最真挚的关怀,我由衷的感激。可更让我感动的是,他们三个就一直在我前后不远处,跟我保持一个相互可以看见的距离。
“你很快就到了,加油!”
“最多500尺了,真的!”
等我到达北缘跟队友汇合后,他们三个还特意过来问:“你们不走了,对吗?别回头下去,太危险了!”
他们一边离开,一边还回头监督我们的举动,似乎一旦我们有意向要向下走,他们会马上跑回来阻止。
尽管我内心无比地渴望回头向下,为了走R3,我付出了很多很多的努力。健身房流了多少汗水,多少次深蹲卧推,多少个俯卧撑引体向上。。。如今站在北缘的trail head,让我说我放弃。。。
但是,我答应过家人会根据身体状况做出最理智的决定。我承诺过不会冲动,不会冒险,不会不负责任。
我决定跟红巾一起坐车返回南缘,她的膝盖有旧伤。下南缘之后就开始疼痛,她已经需要服用止疼片。楚楚身体状态很好,她决定按原计划进行,原路返回幻影牧场后从光明天使小径攀登南缘。
我没有强烈反对,因为我知道,如果今天我处于她的位置,谁都说服不了我让我就此放弃我的梦想。可我也不能放心让她一个人走完全程,毕竟要在黑夜里独行,又是我们的第一次夜间徒步。
于是,我对她说:“我回去之后就下去接你。”
楚楚回头对我一笑:“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接我的。我们在印第安花园见!”
我们回到南缘之后,我喝了一碗鸡面汤,然后跑去旅店前台,咨询他们能不能帮我联系幻影牧场。我们想知道,楚楚有没有顺利抵达,如果她感觉不好的话,是否有机会拿到一个房间。
前台帮我联系到了公园管理员,告知我们当晚的幻影牧场全部订满,所以楚楚除了拼命爬上来,没有其他的选择。而且,到目前为止,他们没有接到任何有人需要帮助的报告,一切都正常。
我赶紧回去收拾背包,清空不必要的负担,带上手电、头灯、两根能量棒和一瓶佳得乐,晚上九点半从光明天使小径进入大峡谷。
夜里的大峡谷,就是一个字:黑!
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关掉头灯把手放在鼻子前都看不见。
对于如此的黑暗,我们人类有着本能的恐惧,要迈步踏入进去真心感觉不容易。
下行不需要手杖,我决定先使用手电,莹白清冷的光束照出去,瞬间就被峡谷的黑暗吞噬得一干二净。我不敢打得太远,生怕照到我不该看到的东西;又不敢不打远一些,毕竟有些转折比较险,需要提前准备。
时不时有小动物在脚边一窜而过,小影子被光束投影似的放大,形成一片阴影,面积大得让我心头一颤。
刚开始的一段,我遇上几组上行的小队,他们纷纷伸手把我拦住:“你想去哪儿?!”
“你们从哪里来?”我总是询问:“有没有经过牧场?有没有看见一个亚裔女孩,个子不高,戴眼镜,穿蓝色夹克?”
“没有,没有看见。”
我意料他们没有看见,因为算时间他们应该很早就离开了牧场,我只是想问而已。
“我朋友在下面,她要往上走,我去接她。”我告诉他们。
“你疯掉了?不可以去!”他们拦住我:“下面基本上没有几个人在走路了,你现在一个人往下很危险!”
“This is crazy, are you sure you want to do this?”
是的,我知道听起来半夜一个人下大峡谷是挺神经的举动,遇上啥事叫破喉咙也没有人理。但是,我的楚楚也是一个人在下面走路啊,而且她还在等我啊!
我必须得去。
(图片来源于网络)
他们说的没有错,几波人之后就再也没有头灯出现了。
我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沙沙的脚步声,身边草丛里好奇过来窥视我的松鼠,蜥蜴和老鼠拨动枝叶的轻响。
这时候我发现,大峡谷里的星空,竟然如此之美,美到摄人心神的地步。
清朗的夜空没有一丝云彩,月亮尚未爬上枝头,纯黑色的天空里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大大小小闪烁的星星。没有灯光的污染,只剩下纯净。
我渐渐忘记了恐惧,时不时找个平台熄灭手电,抬头仰望天空。
晚上11点半的时候,我终于抵达了约定的印第安花园。
周围没有一个人。
我算算时间尚早,便找了张长椅坐下。因为不知需要等多久,我不敢肆意浪费手电,只能彻底熄灭。一个人抱着我的背包枯坐在黑暗里等待,这种滋味实在无法用语言形容。
远远的,我见到一条莹白的光束闪过,逐渐变得清晰。
我用水浒传上的绿林好汉收买路钱的姿势跳了出去,大喊一声:“楚楚!”
对方吓得恨不得放声尖叫,本能地相互照了照,电筒打出的人脸多少有几分狰狞,于是各自后退一步站定。
这是一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没有背包没有行囊,连徒步鞋都没有系上鞋带。他说:“我住在附近营地的,睡不着,沿着步道走了一会儿。”
“哦哦,对不起,打扰了。”我很抱歉地说:“我是来接朋友的。”
我给他讲了一讲我的情况,楚楚的情况我未知,也无可预测。
他说:“我带你去找管理员吧,这里不远处有一个。”
于是,他带着我去,给我指明了道路后便跟我告别。
我跑到Ranger station的几处房产使劲敲门敲窗,里面都没有人出来答应。夜灯由下而上地照着美国的星条旗,看着怪瘆人的。
时间接近午夜,我又自己吓唬自己,生怕再敲敲出一个鬼来,便拔腿跑了。
一不小心跑进营地,各种迷路找不到标识。自己暗自恼恨小时候干嘛精读聊斋志异,如今还能融会贯通地go out of my way来恐吓自己。
终于摸索回原先的长椅,我感觉平静了很多。摸出一根能量棒,就着佳得乐吃了下去。然后掏出准备好的羽绒服穿上,用包做枕头,我索性躺下来仰望星空。
在这样清亮的星光下,我不相信会有坏事发生。
躺了约摸有一个小时,期间三次用手电吓唬走几个想过来讨坚果的小动物。我无意中瞥了一眼,不远处有个黄色的小灯缓缓地朝我移动过来。
TNND,我发誓,回家第一件事,我就要把聊斋撕烂了扔掉!
我握紧了我的登山手杖,紧盯着那个若隐若现的小黄灯。等它走进了我发现,原来还是那个帅哥,提着应急灯在找我。
我朝他闪了闪头灯,他立刻走了过来,在我对面坐下,说:“我睡不着,一直在想你和你的那个朋友。”
我安慰他:“没事的,我刚才算了算,她最早都要凌晨一点左右才能到这里,现在还没有到时间,我再等一会儿。”
“我陪你等,”帅哥把小灯放在桌子上,用一个不容拒绝的姿态坐稳,说:“我们来讨论一下,等下如果她没有来,下一步该做什么。”
我告诉他:“我的计划是继续向下走,也许她就是累了走得比较慢而已。”
“我跟你一起去,”帅哥说:“我还有一个朋友,之前我有告诉他我遇到你,他说如果需要,他也一起去找。”
“不用不用,”我很感激地说:“这不是你们的责任,不能麻烦你们!”
“不行,我既然知道了,就一定要去的!”他说:“你走路已经有些一瘸一拐了,等下我先走,如果遇上她,我会使用哨子来给你传递信息。你听到哨子就马上停下,原地等我,可以吗?”
说着,他又加了一句:“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走的,太不安全了。”
小小的应急灯照亮他的脸,漂亮得仿佛是个希腊雕塑。
我的心里充满了感激,同时还有一种安全感,我不是一个人了,即便有什么事情,会有他们跟我一起想办法,一起来面对解决。
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他慢慢告诉我他和朋友预订了三个营地,准备慢慢地徒步。然后告诉我第二天的计划,又忽然福至心灵地说:“我真笨啊,我可以跟朋友提前出发啊!你就等在这里,我们一会儿收拾了帐篷就走!”
我赶紧打消他的念头:“No No No,不能这样,真的,也许她马上就到了。”
正说着话,我一眼瞥到一束莹白的光,立刻整个人弹跳起来,说:“That's her!”
小帅哥跟着我站起来看,小灯一闪一闪地过来,隐约还有个男人在说话的声音。
我们屏住呼吸等,男人的说话声越来越清晰,我分辨了一下:我去,这不是蒋勋么?!在滔滔不绝地说他的红楼梦呢!
“That's her... that's her...that's her!”
我又试图用绿林好汉劫生辰纲的姿态跳出去,被帅哥果断拉住,无奈只能闪了两下手里紧紧捏着的头灯。
“啊!!!~~~”
“楚楚!!!~~~”
我们抱在一起原地跳跳跳~~~
我所有的担心和害怕在这一刻全部化为乌有,世界多么美好,人生多么美好啊!
帅小伙子看着我们笑,高兴得合不拢嘴:“你们现在要走上去吗?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用了,谢谢你!”我们的告别没有太多的拖泥带水,楚楚的状态超乎想象的好,我们决定马上上行,还有10公里的上坡等待着我们。
很快,那盏黄色的小灯被我们甩在身后,但是它温暖和柔的光会一直存在我的心里。
大峡谷就是这样的一个神奇的地方,你在困难的时候,黑暗的时候,总能遇到人,带着灯,庇佑你,照顾你,安慰你。
然后你会永远铭记这个夜晚,更重要的是,这股力量会在身上延续和传递,传递给下一个需要帮助的人。
旅途中最美好的事,就是被感染,被指引,从而收获一个更好的自己!
“怎么样啊,你走得还顺利吗?”
“顺利,我九点就到牧场了,休息了一小时呢!”
“害怕没?”
“有一点,我遇见两头鹿,眼睛跟灯泡那么亮!”
“我也遇到了,还以为你在上厕所呢,喊了一声楚楚,结果一盏灯刷地变两盏灯,吓得我撒腿跑啊~~~ 嘻嘻!”
“你腿还抽筋吗?”
“全好了,感觉好得一塌糊涂,至少还可以走一个R2R!”
“我也是,知道你在这里等我,我不知道走得多有力气!”
“呵呵~~~”
“嘻嘻~~~”
“哈哈~~~”
“。。。”
2016年5月27日,凌晨三点21分。
楚楚用时23小时15分钟,完成了Rim to Rim to Rim,科罗拉多大峡谷双重穿越。
我用手机为她录下抵达南缘的最后一分钟视频。
I'm so proud of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