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离婚

健确实没注意,健和同事最近都累到了极点。他们的项目是“大跃进”式的,
结果越接近截止期,程序的bug 越多。项目组的所有人都是疲劳作战,人越累,
“杀虫”杀得越慢,在公司就待得越久,形成了恶性循环。公司为了让他们加班,
中餐晚餐都换着花样给他们订菜,中国菜、墨西哥菜、意大利菜、越南菜,他
们想到的,公司都订过,只要他们加班就好。
终于,熬到“大限之日”(Deadline),质量测试竟然过关,可以上正式系统,
所谓的“Go Live”了。举组欢呼,本来是要庆祝一下的,但大家都喊睡觉第一,
于是纷纷回家,庆祝活动下周再搞。健回到家,也不管老婆在哪儿,倒头便睡,
这一睡就是14 个小时。
接下来的整整两个星期,除了处理紧急情况外,并没有新的任务。公司也
知道前段时间逼人逼狠了,有意让大家放松一下。健毕竟年轻,元气很快就恢
复过来了。
健注意到丽丽最近新换了一批化妆品,不经意地问丽丽,丽丽谎称Wal-
Mart、Target 和JC Penny 大甩卖,她趁机买的。丽丽不管账,不知道信用卡账单
上是有购物明细的。一开始,健没放在心上,毕竟自己对化妆品一窍不通。等
银行账单和信用卡账单一来,健大致一看,奇怪了,过去一个月,因为自己忙,
没买什么东西,单子很简单。丽丽说的这些,在单子上都没有显示出来。也就
是说,丽丽一没用信用卡买,二没从银行取钱用现金买。健很奇怪,她是怎么
买这些化妆品的?难道是有人替她买的?
健没声张。这种事,如果误会了,夫妻就免不了一顿大吵。健怕跟老婆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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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健留了个心眼,他仔细看了这些化妆品,然后去衣橱里
看了看,看是不是老婆也买了好多衣服。确实,老婆多了几件看起来挺高级的
衣服。可美国这地方,价钱是跟着设计走,不是跟衣服料子走。料子好的,在
Wal-Mart 也卖不了两个钱。相反,名家设计的,没几根布条,要价吓死人。健
不懂设计,也没看出这衣服值多少钱,但这衣服看着眼熟,好像老婆在哪儿试
穿过。健心里一怔。
健趁中午吃饭的时候,去了趟Nordstrom。这一去,差点让健犯心脏病。刚
进店,一眼就看见老婆的那件同款的衣服展示在模特身上。拿起价格牌一看,
我的妈呀,1500 美元啊!健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就凝固了。他深吸了一口气,让
自己镇定下来,慢慢走到化妆品柜台,一排排看过去,老婆桌上的化妆品这儿
全有。此时,健的世界开始“下雪”了,而且是暴风雪!
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Nordstrom 的,他看到咖啡店门口有把空椅子,就
一屁股坐下。此时的健很想冲回去,抓住丽丽问个究竟。可老吴的事,给他和
每一个知道那个故事的人都上了一课:“人不能冲动。”
健跟自己说了一百遍“冷静”。终于,健过了这“心肌梗死”的第一冲击波,
开始思考问题了。
第一件事,健要确认的是丽丽到底和谁在一起?先弄清楚这个问题,然后
才能想事情能不能挽回。健想了一圈,但丽丽自由活动已久,自己又忙于工作,
一时很难找到“第一嫌疑犯”。丽丽不会开车,活动范围有限,所以健决定先从
家门口开始排查。
健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没人接,心里便暗暗骂了一句。健开车回家,快到
小区时,他多了个心眼,把车停在小区外,走回家。家里果真没人。健知道,
丽丽的英语课只在上午。下午,她如果不在健身房,就不知道在哪儿了,健决
定去健身房看看。
下午的小区一片寂静。健悄悄来到健身房,空无一人。健忍不住拨了丽丽
的手机,看看能不能从背景声里判断出她在哪儿。丽丽接起手机,健尽力让自
己平静地说话:“我刚给家里打了电话,你不在家。你在哪儿?”
“噢,我在健身房呢。你在公司吗?”丽丽回答。
健狠狠地在心里骂了一句,差点把手机摔到地上。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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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静下来。既然说在健身房,那她估计在这小区里。健急中生智,想到个说法
让丽丽快速现身:“我晚上要参加一个商业聚餐,急着回家穿西装。你能赶紧回
家给我熨一下吗?我这就回来。”
丽丽回答说:“好,我这就回去。”
健藏到一个角落,看这寂静的小区哪里会出现丽丽的身影。让健骇然的是,
丽丽竟从不远处的一个门里现身,后面跟着的是个高大的洋人。更让健发疯的
是,这洋人竟然从背后拉过丽丽,狠狠地吻了一下才放她走。丽丽离开了马克,
就急匆匆地往家跑。
健这时恨不得冲进马克家,狠狠教训这个王八蛋,万万没想到老吴的悲剧
竟然发生在自己身上。想到老吴,健反倒冷静下来。健知道,像老吴那样冲动,
不利的是自己,健要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健悄悄地回到车里,决定暂时不向丽丽摊牌。健是个工程师,知道得有个
好的计划才能行动。可现在的健,心乱如麻,什么计划都想不出来。几个小时里,
连续两次“心肌梗死”,而且一次比一次严重,健的心脏还虚脱着呢。
健估计时间到了,就不得不开车回家。进了家门,丽丽还在熨健的西装和
衬衫。健无力地倒在沙发上。过了一会儿丽丽把熨好的衣服拿过来,看健脸色
很难看,问健是不是不舒服。健只摇摇头,说是累了,就草草穿上西装逃也似
的出了家门。
健在街上漫无目的地瞎开,看到路边有个Starbucks 咖啡店,就停了车进去,
随便要了杯咖啡,就开始发呆。过了大约一个小时,健终于慢慢清醒。健知道,
自己不会再和丽丽有任何关系了。一旦决定离婚,健突然感到一阵轻松,接下
来就是处理如何离婚的问题了。明天,健就会找律师。健还想拿到丽丽和马克
偷情的证据。健猜想,有了证据,离婚会对自己有利很多。至于如何拿到证据,
健倒是有办法。只要自己不声张,有的是机会。想通了,健觉得自己饿了,在
Starbucks 吃了些糕点,填饱了肚子就回家去了。
第二天,健悄悄把摄像机装在提包里。出门时,他问丽丽今天有什么计划。
丽丽说上午去上课,下午回来休息一会儿,要么去锻炼,要么去逛逛Mall。
到了公司,健翻开黄页,开始一个一个地给离婚律师打电话,问能不能做
个免费的咨询。其中的一个律师说现在就可以去面谈。健见的律师是个头都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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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的老头儿。健简单地说,发现自己老婆和别人有私情,准备离婚。律师问,
是不是需要经过婚姻咨询师再挽救一下?健很坚决地摇摇头。老头儿耸耸肩,
表示自己说过了,就尽了责任了。
然后,老头儿开门见山地说:“离婚说白了,就是分财产。不介意的话,能
不能说一下你大概的财产状况?”
一买了这房子,健的银行账户里的钱所剩无几,每月挣来的钱都交了贷款
和税。房子的净值也很少,因为所在的区不好,买下来以后,涨得很少。还有
就是那些公司给的股权(Stock Options)了。
老头儿又问:“你们有孩子吗?”健摇摇头。老头儿神情轻松起来:“你们的
净资产不多,所以纠纷不会太大。加州婚姻法是Community Marriage,也就是说,
你们的财产要平分。如果你太太不工作,你还要付赡养费直到她结婚。”
健一听差点跳起来:“她背着我跟人偷情,我还得跟她平分财产,还要付赡
养费?”
老头儿这种场面看得多了,笑着拍拍健的肩说:“年轻人,别激动。我只是
跟你解释离婚法律。你要离婚,一些最基本的知识你要知道。对了,你太太也
同意离婚吗?”
“我不管她,我是一定要离婚的!”健激愤地说。
老头儿轻轻摇了摇头:“年轻人,如果她不同意,离婚过程会很麻烦、很费
时、很费钱的。对了,你说你太太跟人偷情,你有证据吗?如果有,她不想离
也没办法,因为如果一方有过失,法庭会批准离婚的。”
健问怎么拿证据。老头儿叹口气说:“年轻人,我只能向你提供法律帮助,
除此之外,我不能告诉你该怎么做。不过,我有个朋友是做私人侦探的,你不
妨给他打个电话。他在这方面非常有经验,他会帮你的。”
老头儿找出一张名片递给健,然后递过来一大堆文件说:“这是合同文本。
你如果决定要我做你的律师,我们需要签这个合同,你有空看一看。”然后,递
过来一张纸说:“这是我们的价格单。你的案子很简单,如果你跟你太太能对财
产分配及赡养费有共识,不用上法庭,费用也只有几千元。”
健接过材料,道了声谢,默默地向外走。老头儿有点儿不忍心,看着健的
背影说:“小伙子,千万别冲动。什么事都要冷静,要和对方协商,这会给你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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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时间、金钱和麻烦。”
健感激地点点头。这一刻,健决定就找他了。
健一出门就给那个私家侦探打电话。一听吓一跳,价钱贵得离谱,没办事
之前先得押好几千。然后,办起事来那每小时的收费把健吓得一哆嗦。难怪说
找私家侦探是富婆们的“专利”,咱穷苦老百姓可真玩不起。健想,与其给你一
大把银子,还不如我自己干呢。
健决定,下午就按原计划自己去“取证”。
下午,健悄悄回到自己的小区,他先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果真没人。健从
健身房经过,那儿除了一个老头儿外,没有其他人。健把车停在离马克家稍远
的角落。那是一辆老旧的丰田Corolla,浅灰色。在湾区,遍地的丰田车,健的
这辆车往哪儿一停,都像一滴水落进了大海,没人会多看一眼。
车的后窗上了遮阳,是深色的,摇上来,从外面看不清里面的人。健躲在
后座上,将车窗开了一个小缝,把摄像机镜头伸出,再把取景拉近,这样,尽
管车子离马克的门很远,但取景框里,画面都放得很大。
健这时紧张得身体都有点儿抖,这可是他第一次当侦探啊。健深呼吸一下,
拨通了丽丽的手机。好一会儿,丽丽才接起电话。健问:“家里没人,你在哪儿?”
丽丽不敢再说在健身房了,怕天天都去健身房会让健起疑心,丽丽说她在
Mall 里。
健一听僻静无声的背景,怎么会在吵吵嚷嚷的Mall 里?骗人都不会。健说:
“既然在Mall 里,太好了。同事要生小孩,明天组里要给她办个party,你能不能
买个小baby 的毛毯之类的当礼物?还有,今天我不忙,要早点儿回家,要不要
我到Mall 里接你?”
丽丽一听,急了,连声说不用。健说:“那我到Mall 里来找你,顺便我们在
Mall 里吃完了饭再回家吧。”
丽丽这下没辙了,只好让健等会儿再过来接自己,说自己要多点儿时间挑
礼物。
健放下手机,就把摄像机准备好。
没一会儿,马克的车库门就开了。马克将车倒出车库,然后,车一转边,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丽丽完全出现在摄像机里。马克一踩油门,急吼吼地往Ma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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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赶。本该愤怒的健,此时竟有一种作弄这一对奸夫淫妇的得意。
健知道光有这录像还不够,冲进去捉奸也不行,最好是要丽丽亲口承认。
可以用这录像诈一下丽丽,但要出其不意。
健想好了,就去了那个Mall 附近的BestBuy 电器店买了个笔式录音机。到
了Mall 里找到丽丽,他尽量像没事人似的,一边吃饭,一边听丽丽闲扯。健现
在特佩服自己,觉得将来可以当私家侦探,那多挣钱啊!
回到家后,健悄悄打开录音笔,突然严肃地对丽丽说:“我有话问你。”
丽丽看健一下子变了脸,吓得惴惴不安地在健面前坐下。
健一下子发动突然袭击:“你和马克的事我全知道了。”
丽丽吓得脸一下子白了:“健,我们只是……”
健打断她:“不要辩解了,我有证据。”
健拿出录像带晃了晃:“你是不是要逼我放你们在一起的录像?”
丽丽像个石头人一样,呆呆地坐着,丽丽甚至以为健连她和马克上床的镜
头都有。
健一击而中,二击续上:“我只是要让你亲口承认。说,你和马克是不是有
私情?”
丽丽仰起脸,泪水像泉涌一样顺着脸庞流下来,绝望地摇摇头。
健压低声音,狠狠地逼近过去,再问:“说啊,你是不是和马克有私情?说,
是不是?你到现在还想否认吗?”
丽丽受不了这份重压,一下子崩溃,她哭着大喊:“是,是,我是和马克好
上了。”然后,疯了似的冲出门去。
健想要的,现在都有了,但健怕丽丽做傻事,追了出去。前面的丽丽,发
疯似的向马克家跑去。健恨恨地一跺脚,转身回家,拿起录音笔,关上灯,躺
在床上,但愿一夜无梦,明天有好多事要做呢。
第二天一早,健给公司打电话请了几天假。然后,给律师老头儿打电话,
说要签约。老头儿一听,新客户上门,立即说马上就可以过来。
健在去律师办公室的路上,在马克家门口停了一下,留了一个小包,里面
装着丽丽的手机、家门钥匙和一张纸条,说自己一天都不在家,她可以随时回
家拿东西。然后,他按了几下马克家的门铃,转身开车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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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律师事务所,那老头儿热情地把健让进办公室,拿出合同,一条条解
释给健听,问健有没有问题,没有的话,让健签字。签完字,老头儿请健回去
把最近的银行账单、信用卡账单、房契、去年的税单等证明财产的文件都复印
一份带给他。他则在第二天把离婚协议书草稿给健过目。
然后,老头儿问健有没有联系上那个私家侦探,健说自己都把证据搞定了。
老头儿眉头一扬,倾过身来问健是怎么搞的。健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如何录像如
何让老婆承认以及自己如何录音的经过说了一遍。老头儿听完,仰天大笑,眼
泪都快笑出来了,笑完了,拍着健的肩说:“小伙子,你好聪明啊!我就是爱跟
聪明人合作。”
“谢了。不过录音是中文的,行吗?”健问。
“中文没关系,如果需要,法庭会翻译的。不过,加州实行的是无过错离婚
法。你的证据在法庭上不会对你们的财产分配有任何帮助。但有了它,对方不
想离婚都不行了。不过,我们尽量不上法庭。不然,我有钱挣了,你要破产了。”
这老头儿说到这儿自己又笑起来。
健暗暗感激这老头儿能替自己着想。
“至于你们的房子,你打算怎么办?”老头儿接着问。
“卖!”健坚定地说。
从律师事务所出来,已经快到中午了。健给白萱打了个电话,只说请白萱
帮忙卖房子。白萱一听,一惊,忙问:“你们刚买没多久,怎么就要卖?出什么
事了?”
健不想在电话里多扯这事,只是淡淡地说:“我跟丽丽之间出了点问题。你
有没有空出来,我们见面详谈?”
白萱一听朋友有事,立即问健在哪儿见面。健就约了离白萱近的Sunnyvale
Downtown 的岳阳楼餐馆见。两人见了面,健简单地把丽丽的事说了一遍,然后
说已找律师办离婚,现在想要卖房子。
白萱急着问:“事情可不可以挽回?我可以去和丽丽谈谈,估计她是一时昏
了头。”健很坚决地说,他绝对不会再和丽丽在一起了。白萱因为自己和老吴的
经历,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说,卖房要丽丽签字,因为她的名字也在房契上。
健说:“那拜托你去和她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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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饭吃得很沉闷。匆匆吃完,白萱就说要回去准备卖房文件,让健多保重。
下午,健怕回家碰到丽丽尴尬,一个人闷闷地去看了场电影,到了天黑才
回家。
家里,丽丽的东西都没有了。那么多东西,大概是马克陪着一块来拿的。
健看着空空的衣橱,空空的梳妆台,突然感到一阵心痛。两年的婚姻就这么结
束了,健觉得自己的生活突然被砍去了一大块,无力地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梦里,健梦见把丽丽从机场接回学校,车窗外不知怎的下起鹅毛大雪,健
只好停了车,和丽丽待在被大雪封住的车里。睡梦中,一行泪水从健的眼角流
下来。
第二天,白萱打来电话说,她跟丽丽谈过了,丽丽对离婚卖房没意见,怎
么卖由健做主,她会签字。白萱要约个时间跟健签卖房文件,谈卖房细节,健
就跟白萱约了下午见面。
不一会儿,律师也给健打来电话,说离婚协议书拟好了,让健过去一下。
健赶过去,律师把协议书上的内容一条条地解释给健听。基本上就是现有财产
平分,但没有赡养费,也不包括健的股权(Stock Options)。老头儿知道这条款
有点儿说不过去,不过律师常常因客户要求,干这种打“擦边球”的事,就赌
对方不懂法律或不找律师。
健的财产也就是房子、一点儿可怜的存款,加上那辆不值钱的烂车。所以
健一看条款,一点儿意见也没有,请律师联系丽丽。老头儿一耸肩:“别担心,
这是你付我钱让我做的工作。你有问题任何时间都可以给我打电话,我也会随
时跟你联络。”
下午白萱告诉健,他的房子大概能卖多少钱,问健想标多少价。健现在只
想尽快把这房子卖掉,这房子当年是为了丽丽买的,现在再拥有它已经没有任
何意义,只是一个伤心的回忆罢了。健把白萱建议的价格又降了1 万,问是不
是这样房子会很快卖掉。
白萱吃惊地提醒健:“你这房子本来就没涨多少,再降这么多,最后拿到手
里的可没多少了。”
健才不指望把房卖多贵呢。卖贵了,丽丽就多得了。现在的健恨丽丽背叛
了自己,却还要和自己分财产。健宁可自己少得,也不愿丽丽多得。人在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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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时候,往往有不合理的想法。那也是人们都喜欢买离婚房的原因,你可以占
离婚卖房人当时不理智决定的便宜。当然,这很不公平,但是谁让你做了错误
的决定?你只好承担后果。
白萱看健心意已决,也不好多说,便在卖房协议上填上卖价,然后把协议
推给健,让他签字。
当健忙着离婚卖房的时候,让我们回来再说丽丽。
那天晚上,丽丽哭着敲马克的门时,马克就知道事情败露了,但马克也没
当成大事。丽丽在他怀里哭着问:“以后怎么办?”马克轻描淡写地说:“那就离
婚吧。”对马克来说,不就是离婚吗?离婚不是件很普通的事吗?
丽丽追问:“那我们什么时候结婚?”马克头一下子大了,心说:“又来了。”
他只好推诿着说:“现在先把离婚办好。结不结婚,以后再说。”
丽丽一听,急了:“不结婚,我的身份怎么办?我怎么留在美国?”
这一点,马克实在不明白。马克对身份、签证之类的事情一无所知。在他
眼里,不管是墨西哥人、古巴人,还是中国偷渡客,只要踏上美国的土地,都
过得挺好的。丽丽连房子都买了,留在美国还是个问题吗?但丽丽现在无处可
去,自然是住在自己这儿了。马克不想太费神思考这些复杂的事情,只是一味
安慰丽丽:“别担心,有我呢,一切都会好的。”
丽丽也没办法,她知道健很可能不会原谅自己了。这个马克对移民身份、
签证一窍不通,又不想结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好在马克还愿意帮自己,
现在就只好先在马克这儿住下去。
几天后,健的律师把离婚协议书发给丽丽,丽丽知道,健跟她彻底完了。
在内心深处,丽丽知道自己对不起健。但她还有幻想,能不能让健原谅自己?
因为这个马克实在靠不住。但事到如今,很多事都身不由己。
马克看了一下离婚协议书,到底是做销售的,立马觉得条款不对:“怎么没
有赡养费?”马克路子广,立即给一个擅长打离婚官司的律师朋友打电话。这
位律师朋友也是跟马克年龄差不多大的玩主,但办事认真。他一看协议书,立
即觉得有戏,便接下了案子。随后就联络健的律师,要求会面。
会面是在健的律师的办公室进行的。这两个律师还是熟人,湾区本来就不
是个多大的地方,何况两人还都是专攻离婚案件的。健的老头儿律师一边把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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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文件往桌上放,一边跟马克的朋友闲扯。这个年轻律师问老头儿,儿子是不
是要去读大学了?老头儿笑着说,大学一年级都快读完了。年轻律师拍拍头笑
着说,日子过得好快,上次烧烤时见到他,他还是高中生呢。老头儿就问这年
轻律师:“新买的房子住得怎么样?”年轻人立马就邀请老头儿跟全家找个时间
过来烧烤。
等老头儿律师的文件一摆放妥当,两人脸上的轻松笑容立即消失。健的律
师开门见山地说:“我手里有你当事人不忠的证据。你的当事人已经承认不忠的
事实,我的当事人是受害者,所以提出离婚。但是,从人道立场,我的当事人
愿意和你的当事人平分财产。”
丽丽的律师一愣,想不到还有个证据不证据的事,看来这事比预想的复杂。
他立刻直起身,要求对方出示证据。老头儿说证据是中文,正在请人翻译。如
果需要上法庭,这证据自然会交给他。
这年轻律师也不是吃素的,反守为攻:“你的当事人要离婚,没问题,就不
用出示这证据了。但是,我的当事人没有工作,离婚后生活没有保障。从法律
角度和人道立场来讲,她理应得到赡养费。难道你让她睡大街吗?对了,我能
不能看一下你的当事人的所有资产证明?”
老头儿把文件向他面前一推,说:“这是所有复印件,你可以带回去看。”
丽丽的律师点头谢了一声,就低头看文件。老头儿把每份复印文件说明了
一下,丽丽的律师随即提出另一条反击点:“你的当事人有股权(Stock Options),
为什么没有和我的当事人平分?”
老头儿说,现在这些股权全在水下(Under Water),不值一分钱,没什么可
分的。
此时已是2000 年6 月,纳斯达克(NASDAQ)指数这个以高科技公司为主
导的、当年号称“硅谷指数”的股票指数,从4 月的高峰上像自由落体一样落
了下来。硅谷一片风云惨淡,但房市还没受直接影响,大规模裁人也还没有启动。
但健在1999 年年底得到的股权,都已在水下。意思是今天的股价已比当时发给
他股权的价格还要低。股价只有在股权价格之上,股权才值钱。如果股价和股
权同价,甚至比股权价还低的话,这些股权不值一文。
但丽丽的律师是在硅谷混饭吃的主,这糊弄不了他。他哈哈一笑说:“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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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年股票涨到一千美元一股,这些股权好像就会值很多钱了吧?不管怎样,我
的当事人有权得到一半的股权。”
老头儿反击道:“你的当事人最多只能有八分之一。”老头儿的根据是,因为
股权并不是一次性发给员工的。一般四五年才给全。如果是四年,员工干满一
年才得四分之一。健上班还不到一年,如果现在丢了工作,就一股股权都没有。
干满一年,才有四分之一。所以,老头儿说,丽丽最多能分到八分之一。
尽管有以上条件,但股权全数已作为福利算给员工,所以,对方当然有理
由要求以全部股数来平分。但丽丽的律师不想在第一回合纠缠这么复杂的问题,
便结束战斗说:“这样吧,我和我的当事人商量一下。稍后,我会把我们的要求
提出来。”
老头儿松了口气,身子向后一仰,摸摸自己的秃顶,说:“好吧,随时给我
打电话。”
丽丽的律师拿了文件站起来,脸上又换上轻松的笑容,闲扯道:“对了,这
个周末,湾区律师协会的聚会你去吗?”
老头儿边站起来送客边说:“当然去。好多老朋友都好久没见了。”
送走丽丽的律师,老头儿便给健打了电话,给健做了个汇报,然后问健能
不能来他办公室一下。
等健坐稳了,老头儿说,可能健要出一些赡养费,不然对方不会善罢甘休。
健想,丽丽也许不久后就会和马克结婚,这赡养费应该不用付很久。但又一想,
这洋人跟老中想法不一样。他有一个女同事都跟男朋友同居十年了,也没想结
婚。马克说不定也属于这类。
健想了想,说每月一千。老头儿问有没有上限,这样他在谈判的时候有点
余地。健说,最多一千五,多一分钱也不干。健此时心里恨不得给丽丽一巴掌。
她跟人跑了,给自己戴了一顶大绿帽,自己还得每月出钱养着她,这也太冤了
吧?美国的离婚法简直欺负人。可想归想,气归气,自己又能怎么样呢?
老头儿听了点点头,话题一转说:“我把你的证据拿出来一说,对方还真吓
了一跳。你真该看看他紧张的样子。”说完,老头儿哈哈大笑。健也被这老头儿
感染了,竟也忍不住咧开嘴跟着老头儿一起笑起来。这是这么多天来,健脸上
第一次有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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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丽的律师回来就给丽丽打电话,请她到他办公室去一趟。马克陪着丽丽
去了。律师开口就问,丽丽是不是有证据落在对方手里。丽丽惶恐地点点头。
律师又追问是什么样的证据,丽丽猜可能是偷录的录像带。律师问有没有录音
什么的,上面有她承认的画面或声音。丽丽只好承认自己被健逼问时,承认了。
至于有没有录像或录音,她不知道。律师一听,只好实话实说:“有了这‘证据’,
说明你有过失,你现在不想离婚都不行了。”
丽丽的心一下子掉进了冰窟,她知道自己永远地失去了健。
律师接着跟丽丽说,除了赡养费,他还在为丽丽争取健的股权。他问丽丽
知道不知道股权是怎么回事,丽丽茫然地摇摇头。律师和马克就慢慢地给丽丽
解释。可这股权的概念,用中文解释都是大学商学院的课程,何况两个人用英
语说?说了半天,丽丽愣是没弄懂。
其实,丽丽也曾经似懂非懂地听健说过股权的事,有个大概的印象,这股
价得比股权高的时候才有钱赚,低了或者持平都赚不到钱。而且,现在律师也
说了,股权是有期限的,到了期限得决定买或卖,然后还要交税,丽丽听得头
都大了。总之,对她来说这玩意儿过于复杂了,丽丽现在只想要现钱。
那年月,提到股权人人都像打了鸡血般地说个不停。这个律师也不例外,
也不管丽丽那已经望着自己发直了的双眼,还在喋喋不休地说股权的细节。丽
丽实在忍不下去了,打断律师,非常坚决地说:“这些股权,我一股都不要,我
们不要再讲这个了。我要健把它换成钱给我!”
律师和马克一听,急得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什么?我的天!你不要股
权?这玩意儿在过去两年里创造了多少一夜暴富的奇迹啊!多少人,因为有了
这股权,一夜间成为“百万新富翁”啊!丽丽竟然不要?丽丽看着这两个要跳
到天花板的男人,固执地摇摇头:“我不想再谈这个了。我不要股权,我就是
要钱!”
律师和马克像两个泄了气的皮球,瘫回椅子里。人家只要现钱不要股权,
外人还能说什么?律师问丽丽赡养费想要多少——其实,赡养费才是丽丽最想
要的。她不知道马克会不会娶自己,而自己要留在美国,这笔钱可以帮自己渡
过难关。丽丽说,只要健肯给,当然是越多越好,她自己只想让这一切快点结束。
律师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如果是这样,一切就很简单了。我明天就给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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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打电话,尽最大努力为你争取最多的赡养费。”
傍晚,健回到家,房前已有“For Sale”的牌子立在那儿。白萱打电话告诉他,
明天Open House,让人来看房。她还说,因为标出的价格低,会有不少人来看。
健晚上待在屋子里,心里一片孤独,一片不舍。毕竟,这房子里装满了他的人
生记忆。但很快,这房子就是别人的了。健知道,将来他还会来看望这房子的,
毕竟这是他一生中的第一栋房子,而且是在美国的房子啊。
孤独的健突然想起来,好久好久没给爹妈打电话了。突然,健好想念自己
的爹妈。健这儿是晚上,爸妈那儿已是早上。老妈一接起电话,就问健怎么这
么久不来电话。健只好说最近太忙。老爸接过电话抢着说,你一定要注意身体。
健听着,眼睛开始潮湿起来。
老爹老妈又问丽丽好不好,健一下子没忍住,说:“我要跟丽丽离婚。”
爹妈一听,吓了一大跳,叫起来:“你们小孩子家不可以拿离婚当儿戏的。
刚结婚离什么婚啊?健,你不要昏了头。”
健一听爹妈责怪自己,急了,脱口说:“丽丽跟一个洋人跑了,我不离怎么
办啊?”
话一说出口,健立即就后悔了,赶紧叮嘱爹妈:“你们不要去跟丽丽家说啊,
让丽丽自己跟他们说,更不要传到邻居那儿去。”健不想因自己的事,把太平洋
对岸的人折腾得鸡犬不宁。
可是,不管健怎么叮嘱,他老妈放下电话就往亲家家冲去。健的老爸听到
这消息,惊得半晌没回过神来,在那儿发了好一阵愣。儿子让我们不声张,老
伴儿一下子冲出去干什么?他突然醒悟过来,便赶忙追出去。
健的老妈是直性子,从来都是心里有事藏不住的,现在这么大一口气哪能
咽得下?出了门,邻居见她一脸怒气,问她出了什么事。老人家倒好,把儿子
的叮嘱全忘了,把所有的事情用一句话概括道:“丽丽跟洋人跑了,要跟我儿子
离婚。”
这言简意赅的一句话新闻,威力就如同“微博”,立即以电波般的速度传遍
全大院。
健的老妈跨进丽丽家时,丽丽的爸妈正在吃早饭,一看亲家母气势汹汹地
进门,吓了一跳。丽丽自从出事后,还没给他们打过电话呢,所以,他们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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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思想准备都没有。
一见亲家母,健的老妈开口就骂,一边骂,一边哭:“你们教出的好女儿啊,
把我儿子害得好苦啊。我儿子待她那么好,她竟然跟洋人跑了,要和我儿子离婚,
你们是怎么教女儿的?”
丽丽的爹妈一听,吓得往椅子里一倒,直辩解:“亲家啊,你这是从何说起
啊?怎么会这样?谁造的谣啊?”
健的老妈气得又骂:“造谣?我们家健亲口跟我说的!你们家丽丽不要脸,
竟然不要我们这么好的儿子,跟洋人跑了。”
丽丽的爸一听亲家骂自己女儿“不要脸”,一下子火了:“我的女儿我自己管
教,请你不要瞎骂人,我们不乐意听!”
健的老妈刚要开口再骂,被身后追来的老公一把拉住。
健他爸追出门时,邻居见了就说:“我们都知道啦。唉,怎么这样?对了,
你快去你亲家家吧,你们家那口子像是去闹了,你快去看看!”
健的老爸又羞又气,恨老婆嘴快,把家丑外扬,又怕老伴儿再闹出事来,
一路小跑着赶到丽丽家。健的老爸远远地就听到老伴儿跟丽丽爸妈的对骂,邻
居都伸着头在听好戏呢,进门正赶上老伴儿要开口再骂,赶紧制止了她,拉着
她就往自家走。
健的老妈不解气,还骂着:“是他们女儿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凭什么我们要
不好意思啊?”
健的老爸又气又急,大吼一声:“你不准再说了!”健的老妈吓了一跳,看
老公气得通红的脸,才安静下来。
丽丽家像着了火。丽丽她爸一气,血压上来,就躺在了床上,一时起不来。
丽丽妈一边照应老公,一边哭着骂丽丽,怎么这么不懂事,让爹妈丢人。
在美国的健放下电话,想想不妥,他知道自己的老妈一向嘴快,藏不住事,
这事得赶紧通知丽丽,让丽丽给家里通个气。但他又不愿跟丽丽说话,就发了
一条短信给她,说自己已把离婚的事告诉家里,请丽丽也最好给家里打个电话。
丽丽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到短信,看完立刻给家里打电话,电话那边已经乱
成一团了。听着爹妈一声声的指责,丽丽无话可说,泣不成声。她知道,这个
中国的家一时半会儿是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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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和丽丽各自的律师第二天通了话,丽丽的律师只要求赡养费。闹到这个
田地,健也有点儿精疲力竭,想尽快把这件事处理完。既然丽丽不要股权,健
也就在赡养费上松了口。为了早点儿结束这没油水的案子,丽丽的律师私下里
给丽丽增加压力,诱使她尽快答应对方的条件。丽丽哪里知道里面的名堂,和
大多数没有法律常识的人一样,以为律师就是自己的保护神,律师的话都是金
口玉言,所以,律师既然说赡养费的数目不错,自己也就点头了。这样一来,
既然双方的当事人都说没有问题,两边的律师就开始准备最后的文件让他们签
字了。
健和丽丽的房子,没几天就卖掉了。因为健出的是低价,很快就有人不还
价买下。除去乱七八糟的费用,最后到健手上的,只有可怜的几千美元。健把
资产的一半,开了张支票带去律师所,去签了离婚文件。
丽丽和健的“离婚战”就这么落幕了。丽丽和健成了两只各飞东西的雁,
但他们的故事却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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