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捧起你的脸》第十七章:解开心结(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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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解开心结(1)
 
杜子腾中午一回家唐露桦就催他赶紧去买煤气。杜子腾骑自行车去煤气站,却非常不巧,营业员告诉他这周不卖新罐:“你看看告示,写得一清二楚。”

 杜子腾一看告示傻眼了,上面写着:“煤气站本周维修,储气不足,不售新罐。只能供给没气的同志和快要没气的同志。有气的同志请自觉等到断气了或者快要断气了再来。”

杜子腾没辙,只好再回家,将唯一的那罐还没用完的煤气罐拿来换新的,有点可惜。

就在此时站长从屋里走出,他认识杜子腾。“是杜大夫,怎么,没气了?”

“快了,您再不给气,我就要去见马克思了。”

站长哈哈大笑,给杜大夫开了后门,做个顺水人情。

杜子腾的家在一栋很旧的四层宿舍楼。凯特林看到这个住房时的惊讶一点也不亚于见到北医三院门诊拥挤的人流,没有想到中国的主治医师住房条件这么差。

柳青风趣地说:“杜子腾,凯特林想看看你们家的游艇和飞机。”

杜子腾指着墙上的一幅画,里面正好有一架飞机,又指指下面的双人床,说:“在画里,在梦里。”

吃饭时凯特林问:“为什么你们医院的病人那么多?”

柳青说:“我们国家大医院和小医院的水平相差很大,病人都想到大医院看病。我们医院周围没有别的大医院,来看病的就更多。”

同跃说:“中国的医院不限号,无法控制看病的人数。”

凯特林大为惊奇:“你是说随时可以看医生,不需要预约?”

杜子腾说:“普通门诊不限号,不需要预约,保证当天能看上病。”

凯特林赞叹:“太棒了。去年我胃痛,家庭医生建议做胃镜,等了两个月才约上专科医师作检查。要是癌症就耽搁了。”

工业化和家用汽车的普及使美国人消除了距离的不便,极少有中国那样的各级小医院。所有综合医院都有非常大的规模,不同医院的设备和技术水平没有很大的差别,因而也不会有中国那样拥挤到大医院看病的问题。无论医院还是私人诊所都需要预约,就诊环境良好有序。

美国严格控制医生人数,专科医生更少,病人常需要等待一个多月甚至几个月。很多病人,尤其是恶性肿瘤却可能因此耽误了治疗时间。因为预约时间长,病人取消约定的情况很多。如想早看医生,反复与多家诊所联系,有可能填补这些空缺而提前就医。

杜子腾问同跃:"听说美国住院医师特别辛苦。”

“ 是啊,每周工作100个小时以上。尤其外科,住院医师早上四点以前必须起床。”

美国住院医师经过几年高强度训练后就能够独立开业,外科医生能够主刀完成常见中大型手术,水平远远超过中国住院医师。中国主治医师上面还有副主任医师、主任医师和科主任,而美国有独立行医资格的医生在职称没有差别,都是主治医师,法律上负有同样的责任。疑难病可以转给老专家或请会诊,但出于经济和面子上的考虑,美国医生很少这么做。

听了同跃的介绍,杜子腾感慨:“难怪他们的收入那么高,除了医疗费昂贵,效率也的确高。我们科里要是有个疑难危重病人,主任、副主任、主治医、住院医、进修医、实习生、见习生一大堆人耗在病房,看上去都在医院忙,真正有用的人最多两三个人。”

柳青说:“人力资源多是我们国家的特色,不过有经验的上级医生把关,对病人还是有好处。”

同跃说:“在美国,想尽快或在自己合适的时间看医生很难,病人哪能挑肥拣瘦,很少有托关系找医生。多数情况靠运气,碰到技术责任差的,又没有上级医生把关,出事或不满意也是常有。美国药房的效率也太低,里面十多个人忙个不停,还得等老半天。”

唐露桦说:“我去三院看过一次急诊,药房就一个人,又划价又取药,一个小时能处理几十个病人。”

同跃说:“可能为了防止医疗官司,美国人花在文字记录和反复核对上的时间太多了。”

唐露桦问凯特林:“在美国没钱看病怎么办?”

“政府有针对老人和穷人的医疗保险,另外美国法律规定急诊不能拒绝没有钱的病人,很多人不是急病也去看急诊。”

“打针吃药都不要钱?”

“普通药物必须花钱去杂货药店购买。较大的急诊费用比如手术、住院等,过后医院可能委托讨债公司向病人索取。也可能与病人谈判,根据病人的经济条件让他付一部分费用。医院的原则是医疗费讨回一点算一点,讨不回来也没办法。”

同跃说:“带成年亲属看病,不要轻易为他们签字。我们宿舍一个中国学者的母亲来美探亲,因为肠梗阻急诊手术,医疗费近十万美元。还好所有的文件表格都是他妈妈自己签字,最后一分钱也没给。”

唐露桦问:“美国住院病人是否需要家属陪床护理,我们要是有个大病或者手术,家人亲属都得动员起来帮忙,生活全乱了。”

同跃说:“美国医院好像生活护理都包了,不需要家属。不过医院床位利用率极高,常常还没有拆线就让你出院,否则保险公司可能拒付医疗费。”

由于不同的国情,中美在医疗方面的不同很难消除。就算中国家庭轿车普及,人口密度也无法稀释到美国的水平。

妇产科值班的研究生有急事,请柳青替她值夜班,杜子腾的家宴因此结束得比较早。从杜子腾家里出来后,三位客人分道扬镳。

同跃独自回家,走近洋楼时,听到里面隐隐传出钢琴声。洋楼的密封效果很好,外面能听到的声音不大。但是这首曲子很熟悉、很亲切,很久远,同跃一时想不起是什么曲子。他快速走向门口,洋楼里面的琴声已经换成了《蓝色多瑙河》,这首曲子同跃永远不会忘。母亲在怀孕的时候就开始弹奏,可以说它是同跃人生最早的记忆,是它将同跃从胎儿带入婴儿,从婴儿带入幼儿。

姥姥的琴声使同跃的思绪飘到美好的童年,妈妈给他弹奏这首曲子,描述晨曦中的多瑙河畔,水波在琴声的拨动下闪烁荡漾。

同跃心潮澎湃,不忍打断,他站在门口,直到琴声停止才推开家门。

“姥姥。”

“回来了。”谭溪坐在三角钢琴前长长的琴凳正中,仍然陶醉在音乐中,眼内闪动晶莹的泪花。

“姥姥弹的真好。”同跃走到谭溪身边,他早就知道姥姥和妈妈一样,钢琴弹得特别好,但这还是第一次亲耳听姥姥弹琴。“前面那首曲子好耳熟,可是我想不起来。”

“姥姥再给你弹一遍。” 谭溪微笑地望着外孙,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你坐这儿。”

优美的音符在老太太的指尖下面集合、出发。

请你给我讲那亲切的故事
很久以前,很久以前
请你给我唱那动人的歌曲
很久以前,很久以前
……

姥姥弹着弹着,同跃突然想起了这首歌,想起了童年时那温馨的一幕。三岁至六岁的那几年除夕夜,妈妈弹脚踏风琴,同跃站在妈妈身边唱这首歌,爸爸是唯一的听众。

同跃点着姥姥的节奏,欢快地唱了起来。因为想起这首歌的来源,想起了歌词而兴奋,同跃忘乎所以,完全回到了童年,边唱还边摇晃脑袋。

谭溪的琴声止,同跃的头还晃,意犹未尽,直到察觉姥姥在拭泪。

“姥姥!”同跃诧异,转向谭溪。

“没什么。”谭溪面带微笑,像是沉浸在幸福的回忆中。“是妈妈教你的?”

“嗯,是妈妈教我唱的第一首歌。后来文化大革命,爸爸就不让我唱外语歌曲。”

“这也是你妈妈学会的第一首歌,是我学会的第一首歌,还是我父亲学会的第一首歌。”

“你父亲?”同跃很惊讶。

“我父亲留学美国时学的第一支歌。”

“曾外……外曾……”同跃不知该怎样称呼姥姥的父亲。

“你应该叫外曾外祖父。”

“外曾外祖父也出国留学,是哪一年?”

“1874年。他是我国年龄最小,也是最早的几批公派留学生。”

“外曾外祖父是留美幼童!我看过一本英文小说《惊涛万浬》,就是描写留美幼童。”

“你看过这本书!”

文革开始父母请牛队长为他们保管几本外文书,同跃上大学时,牛大毛把这些书还给他,其中一本就是《惊涛万浬》。同跃很少看小说,也不太留意作者,只记得是两人合著。因为是父母的珍藏,他还是很有兴趣地读过这本小说。

“那是一本自传体小说。”同跃突然明白了。“姥姥,是你和外曾外祖父合著的小说!”

“那是你外曾外祖父唯一发表的长篇小说,也是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 谭溪深情回忆父女往事。“你外曾外祖父与疾病不屈不饶地斗争。那天他神志模糊两天后突然非常清醒,说很想听《很久以前》,你妈妈自告奋勇要唱给姥爷听。我们推他到钢琴房,我弹琴,你妈妈坐在我身边,和你一样摇动脑袋,唱了一遍又一遍。你外曾外祖父微笑着闭上了眼睛。他走了,走得那么安详。”

“妈妈小时候一定非常讨人喜欢。”

钢琴正中摆放了一个小镜框,里面是宋芷瑶五岁获奖时刊登在报纸上面的照片和报道。它像一块磁铁,同跃每次来到大厅脚步就控制不住向它移去。它又像一个烫手的山芋,每次他想靠得很近或伸手拿起它,阅读已经发黄的报纸,在最后一刻又退缩了。这栋母亲曾经生活了十年的洋房里,仿佛每一个角落都能感受到妈妈当年留下的痕迹:妈妈给姥姥姥爷弹奏钢琴,妈妈带着舅舅欢快地玩耍,妈妈长大成人,妈妈提着小包永别了她的亲人、永别了她的家。如果没有初中的那场批斗会......

回国后同跃的焦虑不安、追悔自责有增无减。他现在的自责很大程度是对自己心理脆弱的自责,恨自己始终不能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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