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的时候,家里做饭烧柴火,每次都得先用报纸点火,然后用吹火筒吹,经常要弄出一屋子烟,呛得两眼直流眼泪。时间久了,灶台厨房全都被熏得黑黢黢的。
后来人民的生活得到了大幅度的改善,于是家里也有了煤炉子。但刚一开始,炉子里烧的并不是奢侈的蜂窝煤,而是由煤面加工而成的煤球或煤饼。煤球、煤饼的加工必须自己完成,过程是先从煤店里买来煤面,用黄泥加水均匀和好后拍成煤饼或捏成煤球,最后还得在太阳底下晒干。所以那时,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摆着方阵一般的煤类制品。
烧煤比烧柴更上了一层楼,然而,省去了劈柴的麻烦,却又多了做煤球、煤饼的辛苦。不需再用报纸点火了,但是每次做饭前还得把炉子捅开,等火慢慢地上来。晚饭做完后,还必须把炉子封起来,要不,你就得一直往里加煤才能保证炉火不灭。这样的开销,那时是没有人能负担得起的。为什么不能让炉火熄灭呢?因为生一次炉子实在太麻烦了,要是那样的话还不如用柴火呢。另外,炉子封起来,还会保持一定的温度,可以在上面坐一壶水,保证家里经常有温水用。烧煤虽然仍有种种不便之处,但毕竟还是比烧柴更进了一步,就像歌里唱的那样,人民的生活那真叫一个“芝麻开花节节高”。
不记得是出于什么原因,我小学四年级开始第一次独自做饭。也许是要向大人们显示自己不是那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寄生虫,抑或是为了响应学校爱劳动之类的什么号召吧。总之,当我打开炉门,用炉钩子从底部向上捅那一层层的煤渣时,才知道事情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简单。烧煤不比烧柴火,火不着可以找些树枝、报纸重点,火小就拿吹火筒就近了吹。这煤炉子可不一样,得用炉钩子把当中捅出空隙,让上下自然通风,火才能慢慢地烧起来。捅小了不顶事,捅大了煤层会坍塌下来,非常有技术含量。等我终于能从炉顶看到几缕细小的红蓝色混合火焰时,早已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了。
架起锅,倒上油,很快锅就热了。抬头一看可糟啦,菜还没切呢。拿起大菜刀咔嚓咔嚓胡剁一气,眼见着油锅青烟直冒,都快窜出火来了,急将仍在滴水的菜叶子扔进锅里,只听“哧啦”一声,菜叶子开始在油锅中备受煎熬,锅里的水滴掺和着油滴四处乱溅。
拿起锅铲急速在锅里搅和了几下,煎熬声开始渐渐变小,正想喘口气儿,却听得窗外越来越大地传来了隔壁罗家大婶那专门吆喝天下是非的大嗓门:“啊呀,谁家的香油?怎么这么香!”
我往灶台上仔细观瞧,糟了,刚才生炉子着急,根本没分清拿出来的是装炒菜油的瓶子还是装香油的瓶子。那香油本就不多,将好能把瓶底盖住,给我这一用,生生地就所剩无几了。那时香油属于极奢侈品,平时几乎舍不得拿出来吃,而我却用它来炒菜!这事要是给新闻发布员罗婶打听了去,定会无偿广播给院里院外的每一个大人小孩,把自己变成方圆十里以内的一个大笑柄。
可我此时根本是无路可逃啊!炉子里的火烧得正旺,锅里的菜依旧在“嘶嘶”作响,香油瓶子就摆在灶台上,只要罗婶一跨进我家门槛,现场就会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怎么办?要不就把那香油瓶子藏起来,证据少一样是一样,到时候来个死不认账,说我家昨天抹了香油的碗还没洗,那味道一直飘而不散。
罗婶嗓门的分贝声又一次被提高,这回几乎是隔着窗户贴着我的耳朵说的:“谁家的香油这么香?”
我心里又一阵紧张。正在这时,另外一边的邻居王阿姨却出其不意地搭了腔:“是我们家在拌凉菜。”
“哦,真的?!” 罗婶颇感意外地说,“你们家的香油在哪儿买的,这么香!”
“上次回老家时带来的。”王阿姨轻声应答。
“你们老家的香油这么好!”
“其实也没有,你来尝尝我拌的黄瓜,刚才加了好几次香油,可吃起来还是没味道。”
我猜想这会儿罗婶应该是在尝王阿姨的凉拌黄瓜。因为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始说话:“好像是没什么味道。你们家的香油吃着没味儿,可刚才却是香飘万里,我在屋子里都闻得真真切切!”
“是啊,这香油其实是没什么味儿的,已经加了不少了,看来还得再加一些。”
我生怕她们在对话时又发现了端倪,其实她们现在只需伸长鼻子仔细一闻,对香油的种种疑问便会烟消云散。于是赶紧找来锅盖,紧紧地扣在铁锅上。
好在生性警觉的罗婶这回也大意了,再次从我家门口经过的时候,竟然没有注意到尚未散尽的香油炒菜味。
眼见着她回到自己家中,又将门关上之后,我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