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新年晚会开始还有半天的时间,社区大礼堂里还是空荡荡的,没几个人。被请来当
晚会司仪的林习远,趁着乐师接驳音响线路的空档,饶有兴味地看着台上的舞蹈排
练。
林习远如今虽然退休了,在自己居住的小区里,他多少也有点知名度。但凡社区里
举办什么文娱活动,通常都由他来做主持。周围的邻居慕名来请他指导唱歌或弹琴,
也是常有的事。
想当年几千人的公司,文艺宣传全交归他一个人主管。一遇到大型娱乐晚会,大到
去专业的交响乐团,话剧团里邀请人来表演的安排联络,小到表演时的服装灯光道
具的设计落实,只要有林习远在,一切都会安排得功德完满。除了当主持,他在公
司里组建的合唱队,在全市的歌咏比赛里连续多年拿过名次。作为合唱队里当仁不
让的领唱,不论下面的场子有多大,林习远一登台,一开嗓,都能立刻把人怔住。
除了堂皇的外貌,他高亮的音色也不得不让人肃然起敬。任是再高的音,他一下子
便像爆竹般拔地而起。要不是现在年纪大了,在业余的歌唱选手中,男高音能比他
唱得更浑厚嘹亮的,还真没几个。
正因为这些年,市里区里大大小小的文艺演出,林习远没少参加,所以他能一眼看
出台上女人的与众不同。但凡学过跳舞的女人,回头转身,抬手举步,再简单的动
作,做出来就是和普通人不一样。尤其是领舞的那个高佻女子。离得远,看不清面
目,只见到从紧身黑色套头毛衣里露出一脸的白。
不管是轻快的踢腿,或者舒缓的展臂,她表现出来的每个动作中总带着点遗世独立
的意味。虽然只是排演,台下没什么观众,她却已经怡然自得地沉浸其中。
她的手指微微张开,却又不同於戏剧中兰花指的做作。身形一顿,纤纤玉指便错落
有致地伸展开来 ,像一只天鹅挺直了她高贵的头颅。她将自己藏匿在晨雾中,就着
平静的湖水倒影顾影自怜。刚从浓睡中苏醒过来的她,动作显得慵懒而娇柔。
她在台上跳跃,旋转,奔腾,静止,如入无人之境。她脚尖轻轻的点地,却撑起了
全身的份量。倒像是清晨的露珠,摇摇欲坠地黏在花瓣上,微风过处,将坠未坠的
光景。他觉得她的坚韧下藏着柔弱,矜持中带着易碎。她应该是需要男人的支撑和
呵护的女人。
林习远想,能搂着她细腰,带着她旋转跳舞的男人应该是幸福的。像她这样每一寸
肌肤上都带着灵性的女人,一定是敏感而细腻的。异性的手指轻轻的触碰,会如同
用一颗石子投入了一面清冷的湖水。湖水将会颤抖着,向外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她绝不是街市上那些只能谈论油盐酱醋的女子。她不是在舞台上扮演天鹅,而是在
生活里,自己就恰恰是一只离尘出世的天鹅。因为她的舒展,她的恬淡,使得她呼
出来的空气中,也带上了宁静和芬芳气息。这和林习远家里的喧闹和混浊刚好相反。
就刚才出门的时候,他本来兴致勃勃想和丽华讲讲新年晚会的事,却被老婆一盆冷
水当头淋下来。
"你又出去干嘛? 怎么老去做些不着调的事,又没有钱拿的咯。你看我,昨晚四圈麻
将下来,小玩玩,几百块钱又赚回来了。当做小菜钱,不是蛮好的吗? 不像你,成
天一个没头苍蝇那样到处乱转。。。"
对这样的话,林习远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刚结婚的时候,他曾经天真地以为可以用
自己的热忱去感染她,把她也教育感化成像他那样喜欢艺术。但事实表白,她根本
就是顽瞑不化,捂不热也砸不碎的一块顽石。在无数次的尝试后,他终于明白他对
她不起任何作用,就像她的埋怨也改变不了他一样。退休后更多在家里的空余时间,
让从前潜伏着的矛盾一下放大激化出来。无论谈话从哪里开的头,总有跑去分歧和
争吵的危险。所以他的对策就是逃,眼不见为净。
离晚上开演还有一阵,除了几个零星的工作人员,剧场里依旧空空荡荡。天鹅还在
舞台上排练。林习远得意地向后缕了缕头发。他感觉台上的她是专门跳给他一个人
看的。
从她对舞蹈的专注程度来看,她不是为了跳舞而跳舞,就像他不是为了唱歌而唱歌
一样。他们能够真切地从跳舞或唱歌中,领略体会到其中取之不尽的快乐。虽然这
种快乐对于不懂的人来说,很难解释得清楚。但他觉得,她会懂。因为她和他是同
一类人。他们可以通过唱歌和跳舞,清晰见底地看透对方。
这时台上,舞者的身体正在以超出常人的角度做着各种折叠和弯曲的动作。他完全
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联想,不知这样的女人在床上,到底会是个什么模样。
如此一开头,只觉"当"的一下,好像是哪里传来的敲门声,在心里面脆生生地敲了
一下。林习远生出一种急于推开门,看清门后风景的欲望。
他想,待会得找个合适的机会,把自己介绍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