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邻居老人们

八年前搬到这里，非常喜欢。小区是50年代的，参天的树木，大片的草坪和宽阔而静幽的道路。上高速逛商场均不到10分钟的车程，闹中取静，位置极佳。我家坐落在一条支道尽头的半圆形庭院（court)内, 三户人家构成了一个等腰三角形。

 

两家邻居都是老人，平日里万赖俱静。我们一家四口的进驻给这个沉寂的庭院注入了鲜活力，两户邻居都非常高兴。对门是一位纤长白皙，气质优雅的叫玫的女子。玫的先生前几年过世，对她打击甚大，加之体弱多病，看上去有七十多了，其实才六十多。玫极少出门，一旦出门必然打扮得精致得体，无论是在自家门前信箱取个信，还是带她以其夫君名字冠名的宠物狗散步。顶角的那家住着一对八，九十岁的老夫妻。老头叫葛斯，做过髋关节置换术，行动不便，全靠老太太协力。老太太叫梅可馨，退休前是芭蕾舞老师，八，九十岁的老人依然腰板笔挺，性格倔強，自尊，独立。

 

入住的第一个星期我和先生拜访了两户邻居，互相做了介绍交换了电话号码。我一再强调如有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吱一声，比如买个牛奶，蔬菜什么的，我们下班就可带回来；如要体力活俺家有两个小伙子。远亲不如近邻嘛！

 

我满心以为可以好好地为人民服务一把了，可是在这住了八年了，只有数得清的几次所谓的帮忙。一次下大雪，我小儿子帮玫铲了门前小道上的雪，玫坚持付了工钱还直夸我儿子懂礼貌，说他在铲完雪叩门告诉她时还特意把帽子除下。其实我儿子那时刚读高中还没学会如此绅士，那只是干活热了后的一个不经意的举动而已，讨巧了。另一次由于路上结冰，梅可馨请我儿子帮在只几步之遥的信箱取了信，却非坚持给工钱，儿子不要，老太太说那以后再也不会要他帮忙了，儿子在高兴和不解的矛盾心理下收下了。还有就是今年冬天梅可馨由于白内障手术失败，视力极弱又怕光，下雪天让我取了一，两次信，拿了一，两次垃圾出去。要帮她铲门前雪，她竟然几乎翻脸。知道她倔強，自尊的个性，往年下雪天我怕她滑倒，总是悄悄地把她家信箱周围的雪铲掉。

 

做了这么多年的邻居，除了每年夏天送他们一点自家种的黄瓜番茄外几乎没能为我的老年邻居们做过什么，这与我刚搬来时的初衷大相径庭。这或许就是中美间的文化差异吧。在中国如年轻人不主动给老人，哪怕是精力旺盛的老人让座会遭骂挨打，而在美国你若好心而莽撞地去帮助老年人，或给老年人让座。反倒会令人不快，伤他们的自尊心，因为他们不认为自己老得如此不堪。
 

两年前玫搬去了养老院，在她卖房子之前邀请我和先生去她家坐坐。她室内的装饰与她本人的气质非常吻合，典雅，温馨，色彩华而不腻。一色米黄柔软的地毯，客厅一面金黄色的主墙，四把同色的椅子，配上乳白的欧式艺术品和黑色雕金花的中国古典家具。聊天，红酒就着奶酪，饼干。在这样的房子里是多么地惬意。可惜玫要走了！她始终无法摆脱丈夫去世的哀伤。玫说：他们结婚后，每天早晨她先生都做好早餐送到她床边，而她一直以为所有的夫妻都是这样的。曾经是多么幸福的女人啊，而今这些都变成了甜蜜而痛苦的追忆。让如此纤弱的女子何以承受！至少养老院有人照顾，有人说说话。

 

玫的房子卖得很顺利，新邻居是一对比我们略长的夫妻，妻子辛迪是名律师还在上班，丈夫凯已从警察局退休。这是一户很热情的人家，常常举办派对邀请邻居，朋友。

 

葛斯走了，在我回国探亲的日子里。回美国后看到有两个梅可馨的来电显示，后来知道是她在老伴逝去的午夜找的我。我很自责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却没能提供。可以想象老太太一个人面对老伴的突然离去是多么的无助和恐慌！回来后去看她、她反复地告诉我: "噶斯说我是他的天使、我们结婚七十多年了......"。坚强的老人崩溃了、大病了一场。她别无选择要去遥远的外州女儿家了。紧接着她住了一辈子的漂亮的房屋就将被抛售、包括所有的物件。结婚七十多年，在此住了六十多年，而今将人逝楼去。我嘴上说着安慰、鼓励的话语而心里无比酸楚。

 

下班回来看到梅可馨女儿的黑色越野车，她是最后一次来同她在此长大的老屋告别，也同时来取回最后的一点纪念品。她告诉我，梅可馨在她家渐趋平静；房屋亦已被顺利拍卖，接着屋内的所有物品也将被拍卖，一个月后就正式签售了。又一家邻居彻底走了，不知会有怎样的邻居入住？

 

碰到对门的凯，充满遗憾地聊起葛斯，梅可馨，以及他们拍卖了的房屋。我告诉他我明年可能也要搬离了，我先生刚去外州工作，我也打算提前退休跟随过去。人生苦短，无论我多么喜欢现在的住所和所在的地方，都比不上夫妻间的朝夕相伴。另一个促动我提前退休念头的是想多陪陪我在国内高寿独居的母亲。离乡背井二十余载，没能在父母身边尽孝万分歉疚，如今父亲已走，母亲虽然倔強但心中的孤独寂寞可想而知。退了吧，多陪陪家人！

 

明年此时，这儿的三栋老宅将都住进新的户主，而我将永远怀念在这儿度过的美好时光和我可爱的邻居老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