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加两国人民都爱大房子,尤以华裔为盛。这两年多伦多房价节节飙升,华人总是急先锋。哪块地被华人盯上了,价格曲线立马画出一个陡峭的悬崖状,平原快速隆起成高原,个别顶尖学区直奔喜马拉雅而去。
华人聚会,必谈房事:A刚换了豪宅,B的房子一年暴涨30万…… 说者两眼放光,听者羡慕不已。念完房经,必有行动。
我也不能免俗,最近刚换了一次房子。旧房装修,定价挂牌;新房海选,权衡合计,褪了一层皮后,终于该进的进,该出的出。
Closing Day在同一天,早一个月就打包准备。那天的热是这个夏季的极值,一大早起床,各种拆卸,各种包装,这边忙着搬出,那边还在心急如焚的等着新家的钥匙。总算天遂人意,交割顺利,褪去第二层皮。
还没有完。旧家具看不上了,换,查flyers,去各大家具店现场考察。这家的沙发强,那家的餐桌有折扣,吊死在一家不行,多元化的拼盘是必须的。
进了一个店(名字好想是Artemano),都是原生的木头,轻修饰,有自然的朴实,也有艺术的巧思,似乎不太经意,却能攫住人心。我最好这一口,先盯上一个coffee table,翻开价码牌,6000刀,低头捏捏日益窘迫的钱包,我黯然神伤。恋恋不舍,流连忘返后,还是选择了离去。当时的心情,有两句古诗: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意思虽然不搭,但悲伤的感觉是一样一样的。
我也算文化人,书柜是要看的,虽然读电子书越来越多,可装装门面是一种情节。出我意料的是,各大家具店鲜有书柜,即使有,也就一件,样式老旧,价格还不菲。最后在IKEA找到能用的,还是欧洲人爱看书,加拿大人没文化。
考虑到最近花钱如流水,家具自己能搬的肯定不劳他人。可怜我一个敲键盘的,干起了肌肉男的活儿。采购间隙,我买回两对哑铃,重拾力量,重塑体型。为了省银子,我拼了(拼了三天,就病倒了,那是后话)。
褪去了第三层皮,终于各就各位,尘埃落定。当我欣赏自己的劳动果实时,又开始犯愁。房子不算豪宅,但比以前的大,这意味着要擦的柜子更多,要拖的地板更大。drive way有草坪,backyard还有草坪,割草是不容商量的。还有花儿树儿的,哪个该洒水,哪个该施肥,颇费思量。多了一个游泳池,一个小鱼池。我挺纳闷,为什么鱼池是绿色,泳池是蓝色,都是一样的自来水灌进去。有过来人指点我,泳池每周要做水质化验,然后对症下药,方能蓝色清澈。美都是有代价的。
粗粗估算,所有的活儿加一块,二一添作五,太太跟我平分,那我的业余时间里,有一半交给这个房子了。这让我有些消沉:我在享受,还是在侍候?
享受当然是有的,陷在新买的沙发里,看经典的老片,让我懒得动弹。可内心一个声音警醒我,要学习。于是移步书房,坐到心仪的躺椅上。椅子太舒服,书反倒读不进去。
码字是这两年的习惯。以此为借口进了一张纯木的台子。夜深人静时,手摸着木头,我却码不出一个字。
我踌躇了:房子,如果除去投资的意义,到底对我们意味着什么?
中国人始终对房子情有独钟,也许源于农耕社会安家立业的传统。还有一个新说法,叫“代偿机制”--追逐大房子是对生活中其他缺失的一种补偿。大家都以“过得比你好”而窃喜,而房子是过得好的一个重要标志。
中国历史上,民间的顶级私宅可能要算苏州园林了。园林很讲究,仔细的瞧,必然能找到:天,地, 山,水,甚或星辰,宇宙,都有一一对应,暗合着阴阳易理,五行八卦。而细节处常出奇不易,一步一景。一个园林堪称一个小宇宙。事实上,对那时的大家闺秀来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看到的世界就是这么大。
说个例子,“耦园”是雍正年间一个沈姓官员扩地而建。他本是副省级,官场失意,又经丧妻,心灰意懒,退居做了寓公。但人家有钱也有些才,虽到退休年龄,却觅得一个年轻的美才女。爱怜有加,双栖双宿,“耦”通“偶”,有佳偶天成之意。
世人艳羡之余,我不免腹黑:沈老头子筑一个宅子等死,还拉上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这个宅子再好,方圆不过几百米。即使精妙繁复,终究是一个精致的大鸟笼,美女成了飞不出去的金丝雀。在如此小的地界内,真的能参透人生玄机,享尽人生快意?
话扯得远了。但问题是一样的:当把家打造得有模有样时,我们是不是也在做一个精致的大鸟笼?
太舒服的地方,磨去的是蠢蠢欲动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