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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闹市口今夕

杭州,在那里由小学到高中,给我留下了终身难忘的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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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闹市口今夕
       不少城市,有以闹市口为街道名的, 顾名思义,该地一定相当熱闹而得此名.
浙江杭州也有闹市口,它中心的原地, 就是现在的延安路和西湖大道的交叉口. 延安路是从京杭大运河南端的武林门广场到城隍山脚下.它也是现在杭州最热闹繁华的一条南北主干道.而西湖大道是出杭州主要火车站(当地人称"城站")向西直通西湖边十景之一的"柳浪闻莺"的新打通的大道.这两条大街的交叉口,现在车水马龙,高楼大厦林立,不能不算热闹.不过,它与其他城市和大街交汇点已无甚特点和差别了.原来杭州的闹市口和机神庙一样,将很快地被当地中青年人忘怀的.我记得几年前,浙江电视台播出一条征讯.一法国华侨写信请电视台为他1948年赴法国的老父,找寻老家原住在杭州机神庙的家人.可电视台的听众服务组,问遍了台内和周围的人,都不知这机神庙地名和位置.不得已请观众提供信息.
       杭州的闹市口,原来是一个热闹的菜市场. 它是一条碎石子铺的大马路的一段.东西长约500公尺: 它东接机神庙街,这条街更短,约300公尺长,它是以街北的机神庙得名,机神庙以前是杭州前丝绸纺织业同业公会所建立敬奉织机神的.1945年前在其偏殿设有机神庙小学,主殿还有神像.抗战胜利后,我回杭州插班在此读高小时,教育局搬走机神像, 改为"饮马井巷中心国民小学";  闹市口 西接金华庙街, 此街长600多公尺,直到西湖边.因路南有金华庙而得名,供奉的是金华菩萨,我小时候曾走近去看过。神像前有一玻璃罐,其内,一年到头养有一只活的金黄色青蛙----一种传说是指水浒传中牺牲在涌金门的"浪里白条张顺"变的,他保佑四方安宁,非常灵应.。因此,在每年农历六月初一,他生日前一个月起,附近城乡老百姓前来还愿许愿求签的很多。庙内天天挤满善男信女,香火燎绕.。这整条金华庙街,几乎家家户户都卖香烛,这在杭州也是独一无二的. 这一个月香火之盛,远超过杭州的如灵隐,净慈等名庙大寺。
       闹市口实际上是一个菜市场,卖东西的可分三类人员.。第一类是沿街来回走动手提肩挑叫卖吆喝的. 如 "油豆腐一角钱一串", "香(豆腐)干 ,臭(豆腐)干", "烧饼油条,一毛钱一付(一个烧饼夹一根油条) ", "糖炒热白果,香又香来糯又糯", "香糕,条头糕;糯米团子,荷花糕". 还有不叫喊吆喝的,如卖针线,手帕,毛巾,日用杂物的和少数卖蔬菜的. 第二类是在马路两边摆地摊的. 他们的位置和地盘大小相对固定.有卖各种豆芽瓜果蔬菜的.有卖鱼肉海产品的. 还有卖早点的,如豆浆豆腐脑,阳春面,糖藕粥和老远就可听到把大平底铁锅敲得噹噹响的卖生煎包子的. 这第一类,住在别处或是郊区农村.第二类住在附近. 整个菜市场从天蒙蒙亮开时,人声嘈杂拥挤,胜过刚散场的戏院大门和车站机场的出口. 到中午逐渐散去. 街上才又恢复宁静. 第三类是沿街商铺.
       这第三类的沿街商铺, 大都是前门开店做买卖,后面或楼上住家.他们才是本街住户. 街两边商店还主要是经营吃食的,以两家高墙石库大门的店家为主, 他们两边其他大都是一两间门面的小店. 有卖蛋的(鸡蛋,鸭蛋和松花皮蛋),卖咸鲞(盐腌过的肉鱼)的,南北茶食点心的,和卖米面的粮店.有一家豆腐店, 还有一家饭面馆,可在里面吃,也外送. 还有两家卖肉一家卖鱼的, 卖不完就把路边摊收回,放在家内继续卖. 其中对我印像较深的是江记肉店老板,中年后不幸失明,但凭他多年卖肉的经验, 根据你的要求,红烧,清炖,做馅不同用途,帮你挑选肥瘦,较好的部位. 更绝的是,你要多少,他左手按摸估量,右手一刀下去,最多只差一两半两.人称"江一刀",他的生意也最好,每天批发来的肉都先卖完. 其他几位在此卖肉的也十分佩服.后来听说,他一家去台湾了, 不知他是否重操旧业,子女有无学到他的一刀绝技?
        再说两家最大的店.一个叫"惟和酱园".它有面街20米宽,高15米的大白墙,正中是2米宽,3米高的石库边包黑铁皮的大门, 上有"惟和"两个金字的招牌, 两边白石灰墙上分别写了9X7米的酱园两个大黑字, 与其他两旁的店铺相比,真如鹤立鸡群,老远就可看到. 它也是当时杭州最大的酱园店,自有设备,酿造酱油和各种酱货及酱菜.除自己门市零售,主要批发给杭州其他小酱园店. 他家腌制的小黄瓜,叫"双插瓜",和豆腐做的"棋方豆腐乳",咸中带微甜,不但是杭州人最爱的早餐吃粥的小菜,也远销南洋华侨. 该店老板住在上海或外地,老店员都从未见过,是叫寿天锡的经理管事,1949年初夏,政权更迭,寿经理去台湾,留下的老店员合伙继续经营,不到一年,是杭州最早的被"改造"的商店之一.
      另一家是对门卖酒的酒行,门面排场和惟和酱园一样大,不同的是墙上两边为"酒行"两个大黑字, 招牌 "张万顺酒行"横挂在里面柜台上方. 这家酒行主要是自己从江苏运来白酒以批发生意为主. 杭州大部分小酒店和酱园店的白酒都是来这里批发回去零卖的. 杭州的酱园店卖食油,酱油,酱菜,也卖黄酒和白酒,但是没有人坐在那里吃的. 而酒店却只买酒而不卖酱货.可坐在店内吃,如鲁迅在"咸亨酒店"所描写的. 这杭州最大的酒行,也利用后厅作为批发用的白酒库房外,前面设柜台,零买白酒和自制的几种药酒,如"京方五加皮", "养血愈疯烧",(因 白酒也叫烧酒)".同时,也劈出地方, 放上桌子凳椅,给客人在店中坐吃. 也备有茴香豆,豆腐干等下酒菜. 由于酒不掺水,(小酒店为多赚钱,买回去的酒掺水再卖), 而且便宜,所以零售生意比一般小酒店还要好. 但坐在店里吃酒的,体力劳动的为多数, 拉黄包车的, 也有个别落泊的文化人犹如孔乙已的.冬天也有乞丐为御寒买一两白酒吃了取暖的,这时店员往往多给一点酒,甚至再送一块豆腐干的. 这家老板张醒吾,原来家不富裕,读完小学,无钱再读中学,去酒行学徒,后来跟随学习,到外地长途买酒,运输,卖酒,辛苦十余年后,自己开酒行. 也该算是劳动人民苦出身,勤劳才致富.可是干这行业,运气不好,因为利润大, 49年共产党掌握权后, 不久实行烟酒由国家垄断收购专卖. 1951年借"三反五反"之机,这大酒行的张老板被扣上漏税偷税的帽子,强把本钱几乎罚光.无法再经营,只好关门.当时中国东北,那里非常缺中小学教师,到江南招教师.他以早年的小学程度,被招去东北,先当小学教师.再通过刻苦自学, 达到高中教师的水平. 他后来回杭州探亲,看到原来熟悉的酱酒店老板,相比之下,感到幸运, 而那些中小酱酒店老板,未安逸几年,1956年的"资本主义改造"中,当老板的都变成也要做重活的店员,蹬三轮车,送货,个个感到苦不堪言.
       还有一有趣的是, 第一类流动贩卖人中,有几个常来回走动的是买卖旧货的二手贩子,他们收购的对像是破落户,酒鬼和富人家的佣人,。我家曾从这些二手贩子中化两块银元,买到一幅落款为郑板桥的"难得糊图"和另一幅" 钟魁打鬼图".那时造假的没有现在多, 也许是真迹,不过用不着再操心真假, 因为文革中早弄丢了. 更不会忘记的是,在隔我两家的东邻居,是茶水店, 有一老虎灶,带水瓶去,一分钱可冲一壶开水. 除了卖开水, 下午主要是说书场, 说书的人坐在前面高台上, 说的都是老的章回历史演义小说. 台下放有十来张方桌,每人泡一壶茶,可坐在那里,喝茶听说书,一整个下午不需再另花钱.听说书的大半是附近的老人和第二类上午摆摊下午空闲的小买卖人.我小时也常不必花钱买一壶茶的站在那里白听.
       随着1956年的工商业"资本主义改造",个体小商小贩不能自己开店经营,被组织合併了,农民个人也不能来卖菜了, 这个在杭州很有名气的菜场失去了原来的热闹. 接着,改掉了旧的三段街名(机神庙街,闹市口直街和金华庙街),合在一起,叫涌金路.文革中一度觉得不够革命化,改称勇进路.随着1980年后的城市扩建改建,把这条路加宽向东打通到杭州市区的火车站,成为一条直通西湖边的西湖大道. 同时把原来叫了多年的延龄路,向南打通直达吴山(杭州人老习惯称为城隍山)脚下.改叫延安路,成为杭州最热闹的南北大干道. 这两条大路的交叉口正是原来热闹的闹市口中心.当地的原住户大都被拆迁到十多里外的原为郊区农村的大关了. 闹市口不久或许也已被年轻人遗忘了.(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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