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青凤先生(下)
钰儿没有吭声,伸手提起摆放在黑木茶几上的青瓷茶壶,帮东方先生续了茶。从东方先生适才的语气,她隐约感觉那似乎与自己有关。想到这儿,她的心不由悬了起来。
“他从京都一路北上,托我打听他爱妃的下落。据说,半年前分手后,就杳无音讯。另外,问我赤火毒,可有解药?”他执起茶盅,吹了吹浮在水面的那几缕翠绿,抿了几口。
钰儿一怔,端着温热的茶盅,却听得字字如针芒扎在心上。那个孑然伫立于一叶扁舟上的身影,又恍然出现在眼前……
她愣了半晌未言语,最后放下端了许久却未呷一口的茶盅。
“我进魏宫刺杀晋王了。这事,实属机密,不宜透露太多。与他辞行时,恰逢兖州东郡战事告憩,是时若与他提及要去帮魏太子夺嫡,他必心存芥蒂,故此未与他谈起。后因化名一南朝乐姬,行事须格外谨慎,未再与他联络。或许,先生可代为转告,我平安无事。”钰儿说完,望着东方,却见他正眯眼注视着她。
“的确爽快!”他垂下眼睑,微微一笑,由衷地说。“我昨晚还替魏国的朝廷运势卜了一卦,“其亡其亡,系于苞桑”。这一时的战乱,恐也免不了。”他叹了口气。
钰儿知道那是《易经》的名言,应是个吉卦。
“不瞒先生,我本以为自己必凶多吉少。此番受人重托深入魏宫刺杀晋王,实则凶险异常。我与舒冷风,因我身中剧毒,其实……婚约也只是白纸一张。我并不想再连累他,他应该放下这段婚约,另择佳偶……”钰儿缓缓道来,却不明白为何自己会与一个陌生人说这许多,想到这儿,她停顿了一下,略有些尴尬,“让东方先生见笑了。”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天下又有多少有情人可以终成眷属,你二人青春未央,为何如此互相折磨?倒让我想起佛家的一首诗,可以赠予你:芦花两岸雪,江水一天秋。”说着,他帮钰儿续了茶。“他到处寻你,打探如何帮你解毒。确为伊消得人憔悴。”
钰儿蹙眉低头不语,许久才问,“不知东方先生可有解毒妙方?”
“不破无立,这毒需断奇经八脉,再用一种罕有的内功重新连通经脉才可去除。”东方先生颦眉凝思片刻,摇了摇头,说,“假如未寻得这种罕有内功,不可轻举妄动。因为任何人也经不住切断经脉的痛楚。如何隔断经脉也需仔细推敲,还需寻药物来维系。所以,暂时,我也不知解法。我只能再查找古籍,寻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钰儿苦笑了,早知道自己的毒是无可救药了。她身中剧毒,又如何去与子偕老?保不定过几日,她就陨命天涯,何苦再空惹他独自哀伤?用情愈深,伤之愈切。想到这里,她紧锁双眉,心却生生地痛着。也罢,只是偶尔能看他一眼,倒也知足了。
此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东方先生,我回来了!”是小飞欢快的声音。
“钰儿,你醒了!可感觉好些?”小飞在门口撂下身后的一个大竹筐,手里还提着一条不时摇动尾巴的大鱼。“看,好大一条,是船夫送我的。今天有鱼吃了。”
“好!过一会儿,我来帮你!”钰儿一扫心头的阴霾,冲小飞笑了一下。
“我这就去杀鱼。”小飞说着提着鱼跑了出去。
“看你喜爱这桃脯,我桌子上还有一大罐,连罐子一起送给你们路上吃了。”东方先生笑着说。“难得相见,乡野俗人,只得以桃脯相赠了。”
“东方先生过谦了,我还未曾吃过这样软糯的桃脯,估计先生定用秘方腌制吧!我不客气了。”钰儿笑着,走到他书桌旁,见他画的那副梅花少女图墨迹未干。画上梅树挺立,秀骨冰清,朵朵梅花绽放枝头,似乎那股飘逸的清香已透过薄薄宣纸迎面扑来。她赞叹他的画技超绝。再端详那梅树下伫立的少女,颇有江南女子柔弱娇媚的韵味,但是脸上却满是幽怨的神情。
远山明净眉若黛,闲云流溢水寒天。
钰儿看罢不由地啧啧称赞。
“既然你难得来一趟,我再送你些丹药吧。”青凤先生说着,从一旁的橱柜里拿出一个黑漆盒子,从里面取了一些药丸出来,各灌入三个瓶子。一个小瓶子是黑色,两个稍大的瓶子是褐色和白色。
“猜猜看这黑白褐色瓶子里装的各是什么丹药?我可以提示的是,都是非常罕见的药丸,希望你一辈子都不会用到。”青凤先生说着,微微苦笑了一下。其实,他是帮钰儿占卜了一卦,她还有一段很不寻常的坎坷路要走。
“嗯,罕见的药丸?”钰儿提起那个小黑瓶子想了想,又捏着那个圆肚白瓶子想了想,“莫不是起死回生,还有解毒药的?”
“呵呵,黑药瓶子里的丹药,我封住了,是假死之药,可以在24小时之内,没有脉搏和呼吸,此药非常珍贵,我只能给你一颗。假死之药是靠血脉快速流动来产生假象,所以,你要想让一个人看上去立刻死了,除了给他服用药丸,就是要让他血脉流动加快。褐色药丸,是可以解百毒的,是我精心炼制的。一般江湖上用的毒,它都有效,亦是难得,我给你四颗。白药瓶子里的是起死回生之药,大补气血,帮助恢复真气,这个相对容易得到,我也给你六颗。”东方先生说着,把三个瓶子推给了钰儿。
钰儿心中甚喜,明姑虽然精通医术,但还从未炼成过假死和恢复真气的丹药呢。想起来上次明姑给自己的那些丹药,都放在包裹里交给拓跋历保管了,也许到了凌霄宫就可以取回包裹了。但,这三种如此珍贵的药丸,实属可遇而不可求。“无功不受禄,钰儿不知该如何道谢才好。”
东方先生朗声一笑,转身从一旁掏出一个针线包样的东西。“你是冷风师侄的爱妃,不必客气了。他倒跟我讲了不少你的故事!这副银针,也许你去凌霄宫的路上会用的到。我帮你们卜了一卦,此行亦是凶险。”
“不胜感激,那钰儿就受之不却了。”钰儿略施一礼,收下了小瓶子和银针囊,走出了东方先生的房间。
来到庭院,刚要转身去厨房,却听得天空传来熟悉的鹰啼声。
钰儿抬头张望,只见宏隼正在上空盘旋,莫非是武冬和征儿来寻自己了?
钰儿打了一个响笛,宏隼立刻从半空直冲下来。
她从宏隼的脚踝处的竹管里,取出一张纸笺,打开,上面是武冬的字:吾等已到凌霄宫,平安勿念。见字速归!——冬
钰儿总算松了一口气,拓跋征由明姑照料定会逢凶化吉的。
想到这儿,她踱进自己的小茅屋,取出纸笺,写了张回条,告诉他们自己马上出发去凌霄宫。跑到厨房,向小飞取了一些谷物和清水,喂了宏隼,拍了拍他坚硬的翅膀。宏隼斜眸探究地端着黑眸凝视了她一会儿,扑棱了几下翅膀,转眼已翱翔入天际间。
钰儿望着它在云际间消失成一个小点,思量着,该跟东方先生道别了,吃过午饭,她就与小飞一齐启程去凌霄宫了。想到这儿,她摸了摸一直藏在她内衫内袋里那块拓跋历给的白色锦帕。凌霄宫,又该是个什么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