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诗章:寻人
(1993年3月)
英说:
离开前我对我的丈夫约翰说,
我必须离开这个岛。
我要漂泊到一个远远的地方,
我必须将岛上的过去
完全干净彻底地忘记掉。
约翰不解地看着我,
谨慎地要我将理由相告。
我明确地告诉他说,
刚刚经历过的性虐,
使我陷入极度的烦恼。
约翰同情我的经历,
他的宽宏大量溢于言表。
为了能解除我的痛苦,
为了能与我一道离开,
他把他岛上的房子都卖掉了。
那房子是他为后半生准备的归宿,
可他却认为爱情更加重要。
为此他没有显出任何的犹豫,
迅速地处理了坛坛罐罐,
其余的家当都塞进了行李箱包。
是约翰建议到悉尼去居住的,
“那里也和这里一样美好。
那里也有蓝蓝的海洋,
那里也有清新的空气和大片的绿草。
如果不愿意与人交往,
把门关起来就是一个城堡。
你不会再有遭受性虐待的危险,
他们想要找你也没有办法找到。”
走之前我向紫红楼告别,
身和心都变得无比轻巧。
我烧毁了我不愿带走的一切,
让信件、照片与过去一起燃烧。
灰烬随着海风向山里飘去,
带着我过去的梦想消失在山坳。
阳光从树叶后面挤了出来,
把紫红楼照得像一个坟包。
再见了,紫红楼。
紫红楼,永别了。
苦心经营的女儿国,
早已分崩离析。
“大紫红楼噩梦破”,
一部流产的小说
早已随了水漂。
我和约翰来到了悉尼,
在抽屉一般的公寓里筑了个小巢。
我们尽可能地过着节俭的生活,
但口袋里的银子越来越少。
不得已我还是走向了社会,
在悉尼街头四处奔跑。
为了糊口的半斗米粮,
不得不向雇主们点头哈腰。
找了家咖啡店试试身手,
却遭到了工友的性骚扰。
找了家旅游公司再试试运气,
公司的老板却是个老鸨。
怎么这个社会哪里都离不开性?
连性经历非常丰富的我都感到受不了!
北京的刘啊柏林的他,
我可怕的遭遇你们可知道?
烨说:
她通过别人在电话中跟我们说,
她随着约翰去了沙特阿拉伯。
她再也不想在公众中出现,
她想让生命结束在沙漠之国。
只有鬼才相信这样的谎言,
她肯定还藏在澳洲的某一角落。
那约翰也是一个穷光蛋,
他不可能成为一个风光的旅游客。
他听到她已经离开了海岛,
恨得咬牙切齿,浑身哆嗦。
他找到了一把锋利的刀,
恨不得当时就能捅进她的心窝。
我决定带他回北京一趟,
也许能从朋友那里了解到她的下落,
至少能够对她的过去多有些了解,
以便让他心里面有点明白,有点舒豁。
回到了阔别了6年的北京城,
街道显得不那么宽阔。
到处都有新开的小店,
鲜艳的色彩吸引着穿大棉衣的顾客。
找到了晓南,
我,他,和她曾经共同的朋友。
久别重逢,
旧时的趣事一摞又一摞。
谈到了她的出走,
晓南感到特别的困惑。
晓南曾警告她不要胡来,
可她却没有听从晓南的劝说。
她决意要到岛上来找我们,
她真实的意图没有明说。
现在看来她是在利用我们,
她那时急需要一种解脱。
原来她已勾搭上了那个刘,
暂时解决了情和性的饥渴。
但转眼又觉得刘不合适,
刘的年龄与她的父亲不相仲伯。
为此她苦恼,与晓南也疏远了。
她甚至抽烟,喝酒,
变得有些失魂落魄。
难怪她来信说,
她在大街上“走着走着就晕过去了”;
难怪她那么迫切地要求,
“要不顾一切地把牢笼冲破”。
这些个词语,
让那呆子惊惶失措。
而他则要我扮演一个救世主的角色,
求着我要赶快救她出水火。
如今我算明白了,
为什么她一个二流学校的毕业生,
却能在一流杂志的编辑室里坐。
她什么作品都没有发表过,
却有权利评判大诗人的对与错。
我上当了。
我万万没想到她的灵魂是这么的龌龊。
我如果知道她是这样一种人,
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她上岛。
帮助她上岛是我的过错。
他上当了。
他万万想不到她在假惺惺地爱他之前,
已经和那个秃头的刘如漆似胶地互相粘合。
他如果知道她是这样一种人,
他也绝不能只用“纯”、“清”为她涂抹。
晓楠,感谢你提供了这么多详情,
感谢你的分析你的概括。
你和我,还有他,
交了她这么一个朋友,
看来我们都太天真,
都被她的表皮所迷惑。
不过我断定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她从那个洋老头那里也得不到什么。
当然嫁给约翰便可入籍,
她迫切需要解开身份问题这个死结。
此外她还能使英语口语得到一些提高,
但我肯定过不了多久就会和他散伙。
她用过了刘老头又用我们这一位,
谁能保证那洋老头
不会是她利用的一个过客?
城说:
晓南的讲述语态平和,
绝不像是在搬弄是非,造谣惑众。
但我还是不能相信晓南的讲述,
我听了耳朵一直都觉得发痛。
看了晓南珍藏的照片,
我眼前不由地一片光明。
阳光下,我们仨,
肩肩相依,心心相映,
你的纯清,
你的温存,
全在你不言的微笑之中。
来北京之前还是满腔的恨,
不知为什么恨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忽然觉得没把你爱够。
我如果爱够了你,
你也许会等我回到岛上,
和我一起去殉情。
海滩上,
我们赤着脚,手牵着手,
迎着海浪,向蓝色的深处前行。
一步又一步,
一步更比一步轻。
走不稳了,我们手挽着手。
更不稳了,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让蓝色盖过我们的身躯,
让蓝色埋葬我们的魂灵。
或者,
我们站在海岸的悬崖上,
让海风尽情地吹。
吹得身变凉,
吹得心变冷。
我们手牵着手,
我们齐声喊:
“一,二,三,预备——跳!”
一纵身,我们变成了海风。
飘飘欲仙,
飘飘然入了仙境。
或者,
我们一起喝下用毒药配置的柠檬水,
然后赤裸地躺在紫红楼的床上,
用抚摸和吻点燃剩余的激情。
我们相互紧紧地拥抱,
只要还有一点点力气就不会放松。
直到毒药在体内发作,
直到永远地进入梦境,
永远永远都不再会醒。
我不明白的是,
你为什么还想活在世俗中?
你原意跟着那样一个老头偷偷地活着,
你为什么不愿跟着我
光明正大地去做不会醒的梦?
你跟着老头活,
你只是在生活中活,
你跟着我去死,
你就是在生命中活,
那才叫生命。
我理解你无奈的情史,
我把那看成是你遭遇过的不幸。
你来到了岛上,
就是弃了暗投了明。
我为何要揪住你的历史不放?
共产党也欢迎投诚。
我不信奉斗争哲学,
我比共产党更加开明。
画外音:
这二人北京之行没有白跑,
那女人过去的经历已十分清楚。
上海岛之前已经是个浪女,
为摆脱困扰假装成一个清教徒。
当年的政治气氛事实上比较紧张,
他们也曾耽心过她也许被动地被卷入。
殊不知这困境竟是她和刘的纠葛,
殊不知这清教徒从来就没有脱过俗。
岛上的话题曾提到过那个刘,
谈笑中只说他酸败陈腐。
整一个清朝落榜的秀才,
活脱脱元朝落魄的遗儒。
如何能想到这个伪装纯清的女人,
曾经做过那个秃头诗僚的姘妇?
如何能想到这个外表美丽的女人,
竟然爬上了那长相丑陋的老男人的床铺?
听了朋友晓南的讲述,
妻子感到无比的愤怒。
她的主意更加坚决,
一定要让呆子把上当的经历写成一本书。
要把浪女的阴谋揭露于众,
要让浪女的历史曝光出炉,
要对他盲目的爱情进行批判,
要使自己盲目的慈悲不再盲目。
继续寻找她已没有意义,
找到了她也还是于事无补。
这呆子死的决心已经下定,
活在世上对他是一种耻辱。
可悲的是这呆子却没有一点恨心,
对那浪女的怀念依然如初。
若是把她找了回来,
写书的计划便会废在半途。
妻子为呆子申请到了一段延长期,
二人回到德国便开始写书。
妻子已学会了电脑打字,
只让呆子躺在沙发上口述。
可呆子的心却静不下来,
成天地长吁短叹无比的痛苦。
妻子像哄孩子似的好说歹说,
一句一句地把写书的计划落在实处。
这家子原本就有写小说的计划,
那是一本名叫《大紫红楼噩梦破》的书。
每一章里海风都在歌唱,
每一节里海浪都在跳舞。
一年前的句子还在优美着,
一年后却字字都在哭。
何曾想到过,
何曾想到过童话王国里
还会需要什么忏悔录?
呜呼哉!
萧瑟西风兮,寒入骨,
昏天黑地兮,陷迷途。
山穷水尽兮,不见路,
花残柳败兮,村何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