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追悼会还得有几天才开,何昶的工作室又确实比较忙,他第二天下午就离开了。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开长途车,就安排了我妈公司的司机跟他搭伴走。
他说回去安排了事情后再来,我让他别赶,不必太担心。实话说,我很喜欢乡下。虽然什么都破旧,什么都土,但是走在泥地上的时候总能给我一种踏实的感觉。别看我奶奶脾气坏,她对乡亲们倒是好的,人缘很不错。小时候我和江胜蓝来玩,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拉进屋子里去,灶头上炖的好东西,一定会喂我们一碗。
这片土地,是充满了人情味的地方。
我奶奶对爷爷以前的女人们,也都不差。我爸生意做的最好的那些年,到了节日奶奶还常常派我爸去给她们送点的东西。都算是姓江的,她觉得应该要相互照应。即便不亲近,也不必断了联系。
可是,到我爷爷去世的时候,那几个孩子想分走一点遗产,被奶奶蛮不讲理地打出去了。她担心自己以后躺床上需要用钱,所以谁都不肯给。任凭我爸妈怎么保证给她养老送终,她都不答应,大喊大叫地对人家说:“等我死了,都分给你们。我活着一天,想都别想!”
所以,这回奶奶一走,林林总总的人都来了。我听爸爸说,奶奶有遗嘱,在咱们老家这片属于很前卫的做派。其实,她也是担心人多口杂,又牵涉到利益关系,闹起来怕我爸一个人摆不平。
正式的追悼会那天,村干部都来了,给奶奶念悼词,洋洋洒洒地道尽她这一辈子在村子里的丰功伟绩。我不知道是谁写的,只觉得写得很温暖不做作,朴实感人的语气。
结束之后,来参加的人们都被安排去旁边饭店吃饭,家里也摆了席面还设了麻将桌,回头比较亲近的亲戚邻居朋友还要继续帮忙守夜。不相干的人走了之后,家里人就聚在了一个小厅里,由我爸和一位老干部负责宣读遗嘱。听起来,爷爷奶奶留下不少东西,尽管未必值很多钱,但好歹也算是家里传下来的老物件。
我和江胜蓝对这个事一点兴趣都没有,我是奶奶从来不稀罕的“丫头片子”,他虽是跟了我七姨姓江,可奶奶分得很清楚,江胜蓝不是孙子是外孙。所以,我们俩知道自己不会有遗产可以继承,便自动把自己放在局外围观的位置上。
我找了个角落看小说,他坐我旁边翻他的考研教材。他本科毕业那年,所学的专业还没有研究生可读,直到这两年国内才有为数不多的几所高校跟国外的院校联合设立了新研究院。不用说,他听说后自然是立刻开始准备报考。
我偷偷地瞟江胜蓝的笔记,字迹清晰漂亮,圆润得不太像是男人写的。当年,我们两个一起练过钢笔字,临摹过一样的字帖,对彼此的笔迹了如指掌。我成绩最差的那些年,经常被七姨罚抄优秀作文范本,江胜蓝帮过我很多次,他出手就能模仿到谁都看不出哪段不是我写的程度。
江胜蓝虽然没有看我,但却能感觉到我在注视他,便提笔在本子上写:“笔尖寒树瘦,”
随后,他把本子递给我,我自然而然地接上:“墨淡野云轻。”
他再写:“岩石喷泉窄,”
我接:“山根到水平。”
他拿过本子去,嘴角含着一个若隐若现的微笑,随意地在纸上涂鸦峦峰层叠的背景,淡淡地说:“难得,亏你还记得。”
江胜蓝有那么一阵子忽然很痴迷《全唐诗》,尤其爱看那些专门为画提的诗词,用来弥补画家未能画出的意思。他说过,有了这几句诗词,画也就多了很多层次。他最爱拿来练字的那几首,我早就熟记于心了,估计一辈子都忘不掉。
于是我又拉过本子来写一首他喜欢的:“唯有诗人能解爱,丹青写出与君看。”
江胜蓝刚要说话,忽然就听到我爸叫我的名字:“江蓝晨!”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