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堪回首(三十)

杨婉瀴的泪水再次落下。杜至柔与杨氏亦心酸垂泪。房内安静良久,婉瀴收住泪水,哀声道:"家门遭屠,我发配漠北为奴为婢,九死一生,能好么?"她抬头看了一眼杜至柔,叹口气接着说道:"五年前太子监国兴起的那场国史案株连甚广,家父仅为令尊同僚竟也牵连了进去,万幸没有诛我弘农杨氏一族,只将阿父枭首,我与两个兄弟发配漠北给鲜卑大户为奴。"她看了一样杨氏,接着说道:"幸而阿姊在大祸临头之前匆忙下嫁,未受牵连。塞外苦寒,胡人野蛮暴虐,终日受其凌辱,大妇妒甚,日加鞭笞,体无完肤,几经生死仍无容身之地。只一年便将我卖与了娼家…"

她已无法再说下去,悲愤与酸涩齐涌心头,逼得她瞬间泪如雨下。姐姐杨氏面对杜至柔,含泪说道:"家中弟妹发配漠北以后,我与郎君多方打听寻找,一直没有下落。阿瀴几经辗转反复被卖,我们哪里找得到。后来才知道,我那两个兄弟,也早已…不在人世了。"

杜至柔不断拭去眼中反复涌出的泪,叹声问道:"阿嫂最终,是如何找到婉瀴的?"

杨婉瀴已平静下来,凄然开口,接着说道:"后来有个骡贩子见我貌美将我赎出,今年开春时他到平城贩运牲畜,我便跟了来,夜间趁他不备逃出客栈摸到了杜府…总算是见到了阿姊…"她边抽泣边拭泪,片刻后抬头看着杜至柔,眼中包含着关切和疑惑:"阿柔,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我以为,以为你早死了。我回来后听姐夫说,你竟然以他妹妹的名义进了宫?还甚为得宠。方才宴席上,我观看陛下待你的确是体贴入微情深意重。这倒底怎么回事?当年灭你满门的,就是他呀!"

杜至柔淡淡问道:"阿源哥还与你说了什么?"

"我逃回来后在这里养了个把月,姐夫便把我送入南教坊司了。然后有一日他带来了拓跋丕。他让我设法先笼络住他,再图谋取得陛下的青睐,以此离间他兄弟二人,效前朝貂蝉故事,为冤死的亲人报仇。"

"你愿意么?才出娼门,又做官妓。"杜至柔平静看着她问道。

杨婉瀴凄然一笑:"苟活偷生残命半条,浑身早已是污浊不堪,早已没脸活在世上。"她的眼中闪出了一丝悲愤的火焰。"若能学得伍员报了这杀父之仇,一雪前耻,也不枉我忍辱蒙垢多活这几年。"停了片刻,她看着杜至柔怆然道:"你知道么,案发那日我们这些汉族高门望姓全都被抄了家,族中男女老少缉押在廷尉刑狱里竟有四五百人之多,一时监牢里人满为患拥挤不堪,女眷无处关押只得临时缉在旁边的狱神庙里。镇日打骂声哭求声镣铐声,哀嚎遍地,凄惨无比。往日娴雅文静的名门淑女,如今蓬头垢面污秽不堪,难以相认。一眼望去竟有好几个闺中好友已被折磨的脱了人形。刚被抓进去我就在女犯群里找过你,没有找到,心里还窃喜总算有位蜜友逃过了这一劫。过了几日牢里起了瘟疫,不时有狱卒将死去的女孩儿草草一卷,抬出破庙,忽一日隔壁抬出一具尸体,我隐约听那两名狱卒边走边说,崔家五娘子先走一步,赶着去地下做鬼迎接她那一大家子呢。我看着他们抬着小小的破席走出牢门,我以为我会痛哭流涕,可…竟然一滴泪都没有。那几日,我的眼泪早已流干了。后来传来的消息,让我暗自庆幸你死的真是好。发配的路上听到押解我们的鲜卑兵卒讥笑议论,说是太子深恨令尊秉笔直书拓跋氏祖上群居淫乱一女多夫的丑事,将崔家女儿全数配给军中最低贱最丑陋的小卒为妓。你们清河崔氏乌水房共七名在室女,竟然全都…"她擦干了泪水,看着杜至柔问道:"你是怎么逃出去的?你家被抄时,你在哪里?"

悲惨的往事并未令杜至柔动容,她脸上依旧是冷淡如冰的微笑,冷淡到了麻木。

"景平二年国史案发时我尚在建康跟随魏夫人习书法,杜伯父派人带来了抄家的消息。不仅我们清河崔氏,还有我祖母的家族范阳卢氏,母亲的太原郭氏,姑母所嫁的河东柳氏三个家族也一并端进了狱里。又有阿父的同僚下属华阴弘农杨氏,河东闻喜裴氏几个大族竟也坐罪,陛下对汉人士族,何以疯狂残暴至此!"她停了一下,缓和好情绪,接着说道:"我家名册上待字闺中的还有我与小妹两名女儿,而狱庙里关的只有小妹一人。杜伯父害怕清点囚犯的兵士察出崔家有个女儿未被缉拿,趁乱买通看守神庙的狱卒,将他刚过逝的三女儿尸体悄悄送入破庙里,顶替了我。对外只称是崔五娘不堪疾苦在狱中暴毙,因此得以蒙混过关。杜伯父派人捎信与我,是要我留在南边千万不要再回来,从此隐姓埋名生活下去。我做不到,连夜跑了回来。我所有的亲戚宗族全在牢里,走投无路只得先投奔了杜家。在这里藏了几日,传来了灭九族的旨意。这几大家族,拔的连根都不剩…那个阿父曾盛赞过的小男孩,终是长成了一匹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

说话时杜至柔始终垂着眼帘,萧然落寞的神情,象是在诉说一件与自无关的往事。

"你我的父亲族属被斩那日我从杜家跑了出来,跑到了西市,给他们送行。五百余口老幼男丁披枷带锁绑赴市曹,沿途的鲜卑亲贵部酋拍手称快竞相欢庆,拓跋丕竟还指使他军中侍从轮番骑在阿父头上解溲,父亲哀嚎嗷叫之声不绝于耳。我伤心欲绝拼命挤向断头台,想与父亲绝别,源哥哥自我身后死命捂住我的口不让我叫出来,我瞪眼看着刘洁假惺惺流泪与阿父送别,瞪眼看着刽子手砍断阿父的头。五百余颗头颅砍了三天,台上台下血流成河,无头的尸体堆积如山。"

她闭上了眼睛。湿热的血腥味直冲她扑面而来,鲜血流淌还在温热,粘稠浓重层层尽染,象她闺房屏风上那幅泼墨重彩牡丹,大朵大朵不厌其烦地盛开在她脚下。她一头漆黑的长发全然披散着,狂风吹起,丝丝勾连,散落在素白麻衣上如同漫天的蛛网缠绕。她赤着双足,踏入刑场的脚步悄然无声,只有紧跟其后的杜源看到,道路上尖细的石子早已将她的足底磨破,地上淡淡的血迹,从路上绵延而来。她终于挤到了断头台前,她看到父亲被镣铐锁着,曾经秀美的容颜污浊不堪。他面色悲悯,对刘洁微笑,她似乎听到了他说给刘洁的最后遗言,"狡兔死,走狗烹。崔浩没有逃过这个轮回。"

她痛不欲生,仰面长啸:“阿父!大丈夫当横尸战场,奈何狼藉于市?"然而刚叫出第一个字便被身后的杜源狠狠捂住口,只剩下喉中呜咽不清的悲鸣淹没在呐喊的人群里,无声的诉说着屈辱与悲愤。这个被剥夺了为人最后一丝尊严的刑场,所有的信念和希望都随着颗颗滚下的头颅,被碾的粉碎。鲜血浸透的土地滋生着食肉者的无耻,和它所养育的草民深重的苦难。飞鸟尽,良弓藏。算无遗漏的谋士算不出自己被烹食的下场,逃不掉的轮回,不厌其烦地为弱肉強食添加着新鲜的佐料。

"这么多的鲜血,不是结成厚厚的血痂就不再伤痛了。"杜至柔的脸上依旧淡若云烟,清澈无波的眼中却时而喷射出火焰。"那场灭门杀戮过后,我不吃不喝躺了三天。起来以后,我对杜伯父说,我要当他的女儿进宫报仇。那年东宫刚好补充一批良家子为拓跋焘备选嫔妃。杜伯父为詹事府丞,东宫大管家,安排我进去简直是易如反掌。一应手续文书生辰年月,伪造的天衣无缝。"说到此她唇边露出一个讥讽的微笑。"只怕那刘洁现在正察这些文书呢。凭他察去好了,他就是再狡黠,也找不出任何漏洞来。"

杨婉瀴失声叫道:"如此说来让我靠近乐平王借以离间他二人,是你的计了?你自幼便是很有主意的女孩儿。只是我们这样做,万一败露…我倒不怕,活着的日子本就是偷来的,只怕杜家又要惨遭灭门。"一旁杨氏对她道:"二十年前公公曾为崔司徒门客,伯渊公对他极为赏识,尽力提携,保他入仕。郎君幼时曾身染重病,也是伯渊公遍请天下名医替他救治,才捡回一命。杜家上下感怀伯渊公再造之恩,崔家的事无不鼎立相助。几个月前宫中行端午祭典,我以外命妇觐见太后与一众嫔妃,见到了阿柔却无机会密谈,只告诉她你还活着,没有时间再详细诉说你这几年的遭遇,她便立即想到了离间计要我与郎君安排。当年既已暗中掉换了女儿,这欺君的灭门罪就已做下了。杜家的人早已心无所惧,只盼我们的血仇能早日得报,虽死无憾。"

杜至柔道:"我进宫后耐心等了三年,终于让我等来了机会。如今我一步步取得了陛下的宠信,他已对我言听计从,由我摆布。我要他兴礼仪教化,目的是想挑起信仰之争,以汉儒对抗佛法,挑起陛下对佛教更多的忌惮。鲜卑亲贵本就对他日渐亲汉不满,现在又强迫他们入太学改受孔儒之教,必会引起他们对陛下更大的愤恨与对抗。如今佛教已成气候,在鲜卑人心中享有不可替代的崇尚地位。陛下若是粗暴践踏他们心中景仰的神灵,下场必将是众叛亲离,失去他坐稳天下的根基。宗教信仰的冲突自古以来惨烈无比,结果便是我要的君主与贵族两败俱伤。与此同时阿瀴可从中相助,对他与亲贵决裂起推波助澜的作用。拓跋丕手中握有一支鲜卑最精锐最骁勇善战的军队。陛下对他甚是倚重信任,所谓打仗亲兄弟。若能激起拓跋丕的反叛,对陛下无异于重创。到那时魏国上层内乱自相惨杀,我再趁他无暇顾及之时使计引别国骚扰大魏边境,陛下缺了拓跋丕抵守边境的力量必会亲征,等他离京后,暗中鼓动早已心怀不满的鲜卑亲贵推举新君。那便是对他最致命的一击。"

杜至柔抬头看着窗外一轮血红落日,灼热的万丈金光将她的瞳孔烧的滚烫发亮。"我要他为当年的滥杀无辜付出代价。我要他也尝尝这生离死别,肝肠寸断的苦痛,我还要让他一遍遍看尽骨肉相残,众叛亲离,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失去天下,让他也尝尽被刻骨铭心的仇恨折磨的咬破唇血,寝食难安的滋味。"

房中一时寂静无声,只有三人略微沉重的呼吸声伴随着胸口的起伏,揭示着她们难以平静的内心。半晌,杜至柔缓和下来,对杨氏道:"今晚回去我便会向陛下为父兄求官。我想让杜伯父迁中书省的中书学,任教授博士。中书学是培养储备官员的地方。在那里任教便于网罗为我所用的人才,培养自己的羽翼。源哥…也要给他安插在合适的地方。阿嫂一会儿见到他,请他留意一下我送给你们的钱。阿源哥现在是都水监的水衡都尉,都水监是造钱币的地方,那钱他看了便知蹊跷。那拓跋丕在阿瀴身上少说也花了二十万钱了,除此之外听说还有珠宝?"她转向杨婉瀴询问。婉瀴道:"二次见面便送来了两斛珍珠。"杜至柔点头笑道:"可见他富可敌国啊,我上次试探过陛下,连天子都没有这么多宝物,拓跋丕哪里来的巨资挥霍?他与刘洁勾往过深,那刘洁又曾管过都水监,这其中就没有什么隐情?我想让陛下给阿源哥一个监察使的职,这样便可名正言顺察他们的底细。若能察出些什么,立即便可端了刘洁这老狐狸…"

杨氏打断道:"我们筹谋的是赌命的大事,不可操之过急,应徐徐图之,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能贸然行动。如此匆忙的人事变动,太过显眼,会引起刘洁他们的注意的!"

杜至柔摇头道:"我没有时间了。"她望望杨氏,又看了看婉瀴,低下头道:"我怀了陛下的孩子。"

那二人闻言大惊失色,杨氏一把握住杜至柔的手,颤抖叫道:"他们拓跋氏可是有杀母立子的传统的!你…若是男孩,岂不是命将不保!"她额上渗出了汗珠,握着杜至柔的手猛的一紧:"我现在遣人去找药…还来得及…"

杜至柔微微一笑,用另一只手轻轻握住杨氏抚慰片刻,安然道:"不必了。陛下对我防范甚紧,之前就把我那里的所有香药都搜查一空。如今更是众多看管服侍人员层层把关,食物羹汤安排得妥贴之极,丝毫不给人做手脚的机会。这种情况下我再小产,又省过亲,毫无疑问只会怀疑到杜家人头上。"她的手无意识地抚摸上了自己的小腹,低下头看着肚腹,凄凉一笑:"陛下说会让我活着,只是我不相信他的话。即便现在他宠爱我,几年后怕又是另一番光景。皇宫中最不缺的就是才貌双全的女人。等他又爱上了别人,即使我是皇长子生母,我这个昔日红颜的命,也比鹅毛还轻了,到那时他那些新欢若想除掉我,只需找人祭起祖制的大旗,他便可顺势将我赐死。照例大魏立储会在太子稍大些的时候。先帝是八岁,今上是九岁。也就是说,若他果真变心,我最长还能活八九年。最坏的可能,是明日复仇计划便被察觉,若是那样,他也不会立即将我处死,要等我把他的孩子生下来再说。那么最坏的打算是我只能活这八九个月了。所以我等不了了。趁他尚未发觉,我正获盛宠,尽快安排好一切,剩下的…听天命。"

杨氏摇头叫道:"可如果天命所归,你要想想你们这个孩子到时候怎么办!到时他丢了皇位,我们倒是报了仇,你这孩子也没命了!自古废帝的下场全是斩草除根,你难道天真地指望新皇会看在你拥立他的份上,留你们孩子性命?!"

"若真有雪恨那一天,在那之前我会想办法让杜氏一族还有阿瀴南逃刘宋的。到时候,阿嫂就带这孩子走吧。让他隐姓埋名,在民间生活下去。我清河崔氏南祖房那一支,在太祖年间曾为避灭族之祸南逃。我十二岁那年去建康求学王羲之书法,投奔的就是南祖房崔逞之子,我的远房翁祖。崔逞便是让太祖皇帝诛杀的。本来是要灭这一房,崔逞提前安排他的子女逃到南方,自己没跑掉。"说到这里她的脸上出现了一个厌恶的神情:"他们拓跋氏,从一开始就钟爱灭人家的族。太祖皇帝攻克燕国都城后,把出主意杀害他弟弟拓跋觚的程同和傅高霸等人夷了五族,用大刀慢慢挫死。他还曾讨伐过凶奴首领刘卫辰,除了刘卫辰兵败被部下杀害,最小的儿子赫连勃勃成功出逃以外,卫辰宗室五千多人全部被太祖弄死,尸体扔进了黄河。到了今上这里,更是将这传统发扬光大。对大魏有赫赫之功的父亲,竟连姻亲都杀绝,惨绝人寰!当年十五岁的阿父隐居东海,老皇帝以死亡威胁硬逼着他出山,之后阿父为他拓跋家祖孙三代效力,兢兢业业,为这个新生的国家制定全套的典章制度,官制,朝仪,律令,为他们打仗献计百余策,没有一计失误。给他拓跋焘建立储君监国制,为他能平稳掌控天下呕心沥血。他反过来这样对我们?!便是我今日不来寻仇,日后总有一天,他们拓跋氏的子孙后代也会遭到报应,为先辈的好杀嗜血付出代价。"她缓和了一会儿情绪,平静之后继续道:"陛下既要对我崔氏一族赶尽杀绝,我却偏要留下一点血脉。我怀的这个孩子,身上流的也有阿父的血。"

黄昏斜阳洒在她脸廓上,给杜至柔的面容镀了层柔和的光辉。杨婉瀴看着她,轻声道:"如此说来,你是真想生这个孩子。"杜至柔点了点头,恬静的脸上微微泛起红晕。三人都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杨氏看着她问道:"你对陛下…是不是,有了情愫,有了羁绊…"杜至柔淡淡一笑。"对他,我永远不会眷恋。"

 

**********************************

介绍一下古代的灭族。

夷族常见的是夷三族和夷九族。三族是指父族,母族和妻族。 九族是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父族四:指自己一族。出嫁的姑母及其儿子一家、出嫁的姐妹及外甥一家、出嫁的女儿及外孙一家。母族三:是指外祖父一家、外祖母的娘家、姨母及其儿子一家。妻族二:是指岳父的一家、岳母的娘家。

不过历朝历代在实际操作中,都没有统一的标准。就是皇帝一句话的事,灭哪个家不灭哪个家都是心血来潮,临事议行,由兴所致。象崔浩这种史书上就通称为灭九族了。实际上牵扯进四族,杀了共三百多男性成员。另有一百三十多位男性,是连坐,就是崔浩的同事和下属,也跟着掉了脑袋。历史上株连最大的一次是灭十族,就是明代方孝儒,罹难者八百余人。

灭族不杀女性。家族女性成员一般是充为宫廷女奴,或者沦为官妓。这是最常见的两种处置。女性成员是指媳妇和未订婚的女儿,就是在室女。已出嫁的不算这个家族成员了。未出嫁但已订婚的也不算了。所以会出现临时匆忙下嫁的现象。就是有些时候预感到要大祸临头了,匆忙把女儿聘给一个下层人家,有的甚至是当小妾,也比为奴为妓强。宋代以前中国是严格的等级社会,阶层固化很难流动,"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是不可能的,宋以后才有的现象,就是通过苦读书晋升为高尚人士。在这之前士族和庶族分的很严格,不通婚。只有在极端情况下,比如文中士族出身的杨姐姐,为避祸只得匆忙下嫁庶族的杜哥哥。再小一点的女儿,或者连做妾都找不到婆家的,就只能倒霉了。

唐代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法制国家。明文规定什么规模的案件由什么级别的官员审理,被告有多少次上诉机会,死刑判决一定要集体而不能是某个人做的。皇权很少干涉司法,皇帝不能想灭谁就灭谁了。武则天除外,但也被司法部顶回来过几次。唐宋两个朝代相对温和,法典里明文规定的死刑只有杀头,什么车裂凌迟都没有。明清恢复了凌迟。明代除了前两个皇帝残暴以外,从大胖子朱高炽开始几乎没有灭族的事了。也很少出现不经审理直接杀人的案子。嘉靖曾经干涉过一次司法,就是他想保他的一个心腹,司法部门不干,他绕开司法部让锦衣卫审理,结果锦衣卫也不干,非要把他那个心腹杀掉,因为他的确犯了死罪。结果嘉靖大怒把刑部大理寺锦衣卫审过这案子的官员全罢免了,自己出面亲自审。人是捞出来了,可也落了把柄,被当时史官把过程详细写在书里抨击,还被人编了首歌谣嘲笑他,到处传唱,还传进了他耳朵里,他也没辙。所以其实从中古以来,皇帝的权力是受到很大制约的,不象现代人想象的那样,想怎样就怎样。宋明两代的皇帝尤其憋屈。天天挨骂。

唐之前是相当残暴的。一个朝代是文明还是暴虐可能和它开国皇帝的出身有关。唐宋这两个朝代开始的皇帝都是贵族出身,大概还保留了一些骑士精神,制定法典的时候不太会杀妇孺。所以这两个朝代的男丁如果不到16岁,即使是夷族也不会被杀。游牧民族就别提了,尚处于奴隶制所以少数民族政权的统治比汉族政权要暴。北魏汉化前这几个皇帝都不怎么地。拓跋焘尤甚。想灭谁的族就灭谁的族,脑袋一热什么都不顾,杀完了没几天就后悔。看和尚不顺眼,一下坑了两千多和尚。我怀疑他和前两个皇帝一样吸食毒品,不然不会这样。拓跋圭和拓跋嗣都是给明确记载下来吸毒的,吸完了以后发狂任意杀人。拓跋焘没有吸毒的记载,可看着也象。南史上明确说他的太子拓跋晃是被他鞭杀的,东宫的官员也被他灭族了。北史对于拓跋晃的死因没直接说,但能推断出来是拓跋焘给弄死的。死了又后悔,日夜哭泣思念,又要追查是谁离间他们父子的,结果宗爱害怕追查到他身上,把他给干掉了。统一北方的一代枭雄,死在一太监手里,够窝囊的。

后来到了北齐,拓跋氏也尝到了灭族滋味了。559年北齐皇帝高洋不知哪根筋不对,忽然问大臣元韶,汉光武帝为什么能实现中兴大业,建立东汉?元韶说,这是因为当时没有把姓刘的杀干净。高洋深以为然,想起自己虽然代魏建立了北齐,但北魏的皇族元氏还大量存在,他觉得这是一个隐患,下诏将前朝宗室全部杀死。前后杀害721人,连婴儿也不放过,让士兵用长矛将婴儿挑起,扔向空中作乐。元氏尸体全都扔进漳河,结果漳河两岸的人剖鱼的时候常常发现鱼腹中残留人的指甲,恶心得漳河两岸的居民很久都不敢吃鱼。"及七月,大诛元氏,自昭成已下并无遗焉。或父祖为王,或身常贵显,或兄弟强壮,皆斩东市。其婴儿投于空中,承之以矟。前后死者凡七百二十一人,悉投尸漳水,剖鱼多得爪甲,都下为之久不食鱼。《北齐书》"不过高洋杀的是遗留在东魏的元氏皇族。西魏应该活下来不少,到了唐代还有元氏族人与李唐皇族的人通婚,可见这个族没有被完全灭掉。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