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列二之三:玉翁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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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次去巴西参加爱丽丝的婚礼,在回来的飞机上遇到的阿姨出乎意料地热情。很快在Skype上加了她-在她上线的时候就总是和她打招呼、拉家常。有时候碰到一些电脑问题还直接问她-虽然她也是个三脚猫,但是对付这位阿姨的问题还是绰绰有余的。春节的时候,这位阿姨回了国,她正好托阿姨帮带了一些优质的檀香。阿姨回来后就一直约她去玩,偏巧这个周六他出差未归,于是她决定去拜访一下这位忘年交。

  一早她就带着双双出发了,想着早些到,那么下午也可以早些回家,他晚些就能到家,她想在家做饭吃。一路顺利,很容易就找到了门。阿姨家的院子很大,除了草坪,就是在一边有几株葡萄,而另一边有几棵苹果树。葡萄据说是以前的屋主种的,藤都有小臂粗了。苹果树的种也不错,据说苹果的口感很好。可惜现在不是季节,叶子刚刚发芽。

  虽然是早春,今天的太阳却很不错。太阳底下也不觉得冷。她俩就在院子里太阳底下坐着喝茶吃点心。双双翻着肚皮躺在三月的草坪上晒太阳。

  阿姨是老三届,知青。他们那一代,被耽误了。她是一直回了城后才处了对象接了婚。先生比她小几岁,没有过什么特别的爱情和冲动。但也是几十年夫妻过来了。俩人一起下海,挣下个不大不小的家业,后来有机会,就移了民。部分也是为了女儿。在这个好山好水好寂寞的地方,先生首先熬不住,不顾身份没有拿到,就毅然而然地回了国,借口当然是名正言顺的-国内公司需要人照料。最开始,阿姨也隔几个月回去一次,毕竟夫妻长期分居两地不是办法。

  ‘我一开始一点都没有想过会那样的。他其实是一个很顾家的男人,工作之余,最喜欢的就是做菜。他也有喜欢这里的地方,他总是说,这里长的的菜好,加油炒即使是纯素,不加味精也是很鲜的。可是他还是喜欢回国。回就回吧,我想啊,我得在这里把身份拿到了。他的即使废了,我有身份以后还是可以过来的。结果,一年不到,他就变了。’

  她不知说什么好,只好看着阿姨沉默。

  ‘这次我回去的时候,他就提出要离婚。’

  ‘为什么?是有人了吗?’

  ‘他不承认外面有人,只是说这样过着也没意思,女儿已经成年,不如散伙。’阿姨看着手里的茶杯,接着说,‘我以前哪里会看得上他啊。如果不是回城后年龄实在大了,家里急,我也不会跟他。他其实挺窝囊的,家里的生意,都是我拿主意,他就是跟着做些杂事。以前想着,家务都是他做,大事都听我的,我也就算了。现在居然……’阿姨说不下去了。

  她有些尴尬,不知如何应付这种场面。幸好这时门铃响了。双双翻身站了起来,走到她脚边趴下了。阿姨收拾了心情,出去把另一位年纪还要长些的妇女带了进来。‘介绍一下,这位姓张,就叫张姨吧。这是小陈。’张姨瘦削,个子不高。三人一起坐下。

  ‘老张就住在下一个路口的一家公寓楼里。她女儿也是,上次去欧洲旅游,碰到了一个西班牙人,就恋上了。前几个月搬去了西班牙。’‘你上次说打算过几个月就去看她,对吧?’

  ‘是有这个打算,不过还没定。等她在那边安定下来再说吧。’

  ‘张姨也做生意吗?’

  ‘不是的。你看你张姨的气质,哪有我的铜臭味啊。人家是艺术家,弹钢琴的。出国前在国内也是小有名气的。’

  张姨笑笑,问道,‘你说上周去纽约得了一样好东西,要我过来看看,现在方便吗?’

  ‘方便方便。对啊,是得了一样好东西。正好小陈一起看看。’说着就进屋里去了。

  ‘张姨来这里很久了吧?’

  ‘也就十来年。和我先生离了婚之后移的民。’

  她再次尴尬-难道这些阿姨们都是不见外的话痨?心里冒出个声音,‘天,你净碰到些啥人啊?’是双双。

  ‘我不说,回头她也会跟你说的。’张姨居然还解释。

  还好,主人很快拿了一个褐色的玉人出来了。

  这个玉人很简单,峨冠、广袖。头乍看是个倒三角,仔细一看原来是有个倒三角的胡子。两眼和一嘴就是用三条阴刻线来表现的。

  ‘看,这个玉人有三个孔,一个在头顶,两个分别在两个袖子的下方。’张姨指着说,     ‘这是个玉翁仲。老工。’

  ‘玉翁仲?那是什么?我买的时候,卖家就说是一个汉代的玉人。’

  ‘翁仲据说是秦朝的一位将军,后世用他的形象做玉人,避邪用的。’顿了顿,张姨接着说,‘这个很可能是汉代的。看,汉八刀的特征很明显。’

  她拿过这个玉翁仲,忍不住感叹古人的能力:在那个几乎没有什么比玉石更硬的工具的时代,居然能在一个细长的玉人里掏出洞并且开出三个孔来,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

  ‘你这个真的很不错。我前夫就收有几个玉翁仲,都没有你这个保存得好。而且你这个是褐色玉质,很少见。’

  ‘我也是凑巧,看到了喜欢。这么说这次真买值了。’

  她分明看见张姨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嘲笑、转眼即逝。旁边的双双站起来,走了开去。

  ‘卖家还有其他好东西吧?这个,分明是陪葬品。’张姨说

  ‘你不要吓我哦。你知道我怕的。’

  ‘这个应该已经在人手上盘玩了不少年了,早就沾满了人气。即使以前真的入过土,也没有什么晦气了。’她赶紧插话。同时听到双双在一边‘哼’了一声。

  ‘不错。这个的包浆明显已经被盘玩了很久了。’

  ‘那就好。’阿姨明显松了一口气。

  转眼中午了,阿姨提议她请客外面吃。张姨推说有事走了。她就和阿姨俩一起去了一家中餐馆,点了一荤二素接着聊。果然,阿姨聊起了张姨。‘这个张姨啊,就是因为老公在外面有了人,她一气之下离了婚,才移民出来的。出来的时候,女儿都上高中了。听她女儿含含糊糊的说起,她老公是不想离婚的,千万遍保证,绝不再犯,她就是不松口。把女儿带出来,还不让女儿和自己的父亲联系。’

  ‘她女儿上大学的时候,交了一个男朋友。她硬是以年纪还小,识人不明为理由,要死要活的让女儿断了和人家的联系。她女儿也孝顺,也没有怎样。后来估计就是因此吧,一直都没交男友。’‘她女儿可漂亮了,虽然不是搞音乐的,但是一手钢琴弹得极好。这次估计是实在动了心,干脆一走了之,省得再被她妈搅了。’

  ‘父母爱子女生怕孩子受到伤害,也是可以理解的。’她说。

  ‘是啊。最爱孩子的还是自己的父母啊。对父母来说,还好有孩子可以有个念想。’

  吃完饭,又到阿姨家坐了一会儿,就拿着檀香返程了。太阳还是很刺眼。手机上有一条短信传来,在等红灯的时候,她瞅了一眼,他的飞机着陆了。她很快回了一条,说她会做晚饭。

  吃过晚饭后,俩人静静地坐在露台上喝酒看月亮。双双变化出人形,把头靠在她的膝盖上。她把手放在它的头上,揉它的头发,心里想,如果他注意到,会看到怎样一副情景?

  双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有你兄长的一点点神识呢。不过太弱了,看不到我。应该,也看不到你我的互动吧?’

  ‘你确定?’

  ‘不确定。我又不是他。’她冲它翻了一个白眼。他感觉到了什么,转脸看她。看来她是能看到的,她想,赶紧停止了手上揉头发的动作。

  ‘对了,我出差买了样东西,忘了拿出来给你看了。’他说着站了起来,走开了。一会儿又回来,手上拿了一个盒子,递给她。她打开,里面是 一个有大约二十厘米高的仿唐代的酒壶。这个酒壶是浅褐色,喇叭口,瓜棱腹,短流。流下写着一首深褐色的五言绝句。双双也坐直了看。

  ‘仿长沙窑的?真漂亮。’她说。

  ‘卖家跟我说是日本瓷。’他说。‘不过还好我知道不是。’

  ‘我以前也以为瓷器上写字是日本风格呢,后来才知道是唐风。现在有很多人一看到写着字的瓷器就以为是日本风格。也许日本人自己也这么认为吧。’

  ‘那就不得而知了。我没有什么日本朋友可以探讨这个问题。你不是有一个日裔的同事吗?’他说。

  ‘那个日裔同事啊,他连自家的日本刀都不知道,何况这个?’她就把上次在爱丽丝的婚礼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可是他却被她描述的玉圭吸引住了。

  ‘有这样一种玉圭吗?好像从来没见过。博物馆里陈列的,很少有素面并且有脊的。对了,你那块双龙佩的中间好像有这么一块玉圭。’他停了一下,说,‘拿出来再让我看看?’

  ‘你就不怕摸了不吉利?’她笑着站起身,去书房拿了过来。

  ‘你不是应了劫了吗?’他笑着接过。

  ‘你有不少好东西啊!’双双在她耳边说,‘一会儿我要好好检查一下你的柜子。’

  他拿在手上细细看。她偷偷地打量他,有些担心又有些期待。‘你还做过和这个玉佩有关的梦吗?’

  ‘没有。’他用手轻轻地摸着这玉,迟疑地说,‘可是不知为什么,这个玉佩给我非常熟悉的感觉。’说着,他起身去找出了他的那块福字双龙佩。两块玉靠边放着,她立刻感觉出了不同。那块福字佩明显年轻很多,玉质也比较通透,显然是清朝的玉。

  ‘哪个给你的感觉更加熟悉?’她问。

  ‘你的这块。就好像,我以前曾经拥有过它。而且……我这记性!’他站起来又去找了一样东西回来,俨然是她送他的双龙首玉璜。‘看,这个玉璜,就是这个玉佩中的这个,几乎一模一样。’

  ‘玉璜都是这个制式,不奇怪吧?’她说。

  ‘连纹饰都会一样吗?’他问。

  不会吧,她心里说,‘我不知道,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确定的吧。’她回。

  他皱眉沉思。

  ‘他什么都不知道吗?’双双问她。‘大多数都不知道。’她心里回答。‘那么他也没有见过封印姊姊的玉佩了?’‘没有。’‘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不觉得,有些事情,不知道会更幸福吗?’‘对了。为什么有你的梦里没有他?’沉默。

  ‘别想了。’她对他说,‘虚无缥缈的东西,想不通就算了。’她靠过去,把头放在他的肩上。‘前尘已经过去了,来世还没有到来,重要的只是现在。’她握住他的手,‘抓在手上的才是真正拥有的。’他放下了手中的玉佩,也抓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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