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不做什么事情也许能由她决定的,但是事情来不来找她却不是她能决定的。
几天之后,阿格尼的电话就来了,单独约她晚餐。她知道为什么,却实在没有办法、也不想推辞-事情来了,面对就是了。果然她看到了林。林虽然看上去普通,那不过是生意人的伪装,那双小小的眼睛里,隐藏着生意人的精明,如果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林开门见山地问她是不是有办法,她明确地说,不是完全确定,她也许能唤醒沉睡的神识,但是那个神识是否肯回到它该去的地方,她就不知道了。她只是个凡人,没有特异功能。
这个时候,单单默默地对她说,它可以迫使那个神识回去。‘我知道,’她说,‘可是他醒来了,又没有喝孟婆汤,如果来找我们麻烦,怎么办?’单单不说话了。
林却不相信她的话,直接问她是否有什么条件?‘我们特地避开了你男友,就是因为先生说如果他在,你不会承认任何事情。可是为什么只承认一部分呢?’说着林拿出了一个匣子,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玉匕首。
看到那个玉匕首的瞬间,熟悉感扑面而来:这是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式样,整块玉制成的,双锋,有玉柄,柄上还有个洞,可以穿一根绳子。虽然质朴,但是非常精致。
‘姊姊的匕首。’单单的声音充满了惊讶,‘不是丢失在巫蛊之地了么?’
‘你怎么知道的?我从来没有见过姊姊有这么一把匕首啊。’双双在一边说。
‘姊姊和他说过,我听到了的。差不多就是碰到我们之前丢失的。’单单的回答有些迟疑。
‘那你怎么知道是这把?’她问。
‘你仔细感觉一下就知道了。’
她拿过那个匣子,拿出这把玉匕首,她一下子记起来,这是那个白衣男子在昆仑找到的一块玉后亲自磨的,有一对。那时,是妲己的时代。为了让他置身事外,她特意引导他找到了那块玉,并且吵着要他做一对,一人一把。
她把匕首托在手心中,感受到玉灵的存在,匕首在她手心里轻微颤动,耳边似乎传来了清鸣声。她看到林的眼睛里露出疑惑的神情,一闪而过,她惊,转眼看阿格尼,却毫无反应。难道?她撇了一眼单单,单单对他摇了摇头。
回眸,林笑着问她,‘用这个,换我长子的清明,可以吗?’
‘这件事情很复杂。我不想让他知道。’
‘我知道。他恢复过来之后,我就送他回中国去修养,不会和你们再见面的。’
她盘算了一下。‘这样吧,你们把他送到北部的疗养院,玉环和他一起。我独自去见他,帮他恢复,然后我就飞回来。你们直接送他回国修养。’然后她正色地对林说,‘他的前世和我们有些瓜葛,就是为此才神识缺失、不肯归附本体的。如果他再找到我们,只怕对他会不妥。’
林挑了一下眉,可能是在想为何会不妥,但是应该很快明白,就没有吭声。‘那么就一言为定了。’
她到家的时候,他还没有回来。她拿出那个玉匕首把玩,摩挲间,她看见一个着浅黄色衣衫的拇指大小女孩儿从匕首中脱出来,站在她的手掌上,对她盈盈地一拜。‘她’也来了,虽然她看不见‘她’。‘好久不见了,云儿,’她说。‘什么时候被带出来的?明儿呢?’
‘出来有几年了。前几年找到了明儿,就一直在一起。可是后来有一天,明儿的本体突然就碎了。’云儿的眼睛红了。
那么‘他’被封印的那块玉也是碎了?她问‘她’。然后她突然明白了-既然是被封印在玉中,自然和玉为一体,‘他’的神识已经在他身上体现,而不象她一样有青玉在身边,那么‘他’的神识也是支离破碎了吧?
‘是的,’‘她’说,‘他身上的只是‘他’的执念。’顿了顿,‘她’对她说,‘我在被封印前把很多能力分给了云儿,你把她带在身边吧,会有好处的。’
‘那么不是留在你身边会更好些?你和玉也已经是一体了,对吗?’
‘自从你上次车祸之后,你我也是一体了。我的封印已经开始松动,假以时日,我应该可以脱身。你随身带着云儿会安全些。你和它磨合之后,就可以对付那个玉羊了。’
‘对,那个玉羊究竟是怎么回事?’
‘它会告诉你的。’说完,她就感觉到了‘她’的离开。
她试了试锋口,一点儿也不锋利。这么个大小,怎么才可能随时带呢?做个链子挂脖子上太大。刚想到这里,她眼睁睁地看着这把玉匕首缩小了一半多,只有一根小手指这么长了。她揉揉眼睛,匕首还是原来这么大,可是,手上感觉到的却小了一半多。她握紧,手上的感觉尺寸没有改变,但是眼前看到的却是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地变化着,好一会儿才决定不变了,仍然是原来那么大。一转眼,她看见那个小女孩儿在对她笑,她忽然明白了。然后看见一把小小的玉匕首,穿着一根红色的丝绦,静静地在她手上。她知道绦也好、小匕首也好都是幻象,果然,一瞬间,小匕首已经象一个挂件一样在她的脖子上了。心念一动,一把正常大小的玉匕首出现在她手上。
‘真好玩!’双双在一边看着,忍不住就伸手过来拿,然后谁也没看见,就听见了一声,‘啊!’双双的手上碧血长流。单单猛地把手覆在双双的伤处,好一会儿,没有用,只好求助地看着她。她福至心灵地伸手抚过他的伤口,血止住了。双双眼泪汪汪地看着她,想是很痛。一边的云儿怯怯地说,‘对不起啊,这个是我本能的反应。除了主人们和明儿,没有其他灵体可以碰我的本体的。’双双有些气愤,似乎还想说什么,被单单打断了。
‘双双,你什么时候才可以不要这么冲动?’
‘我不过就是想碰碰它。’双双有些委屈。
‘它是姊姊的东西,你不能不经允许就碰。而且,你上次在博物馆门口造成的那场车祸,也是太冲动了。’单单忍不住提出上次的事件。
她知道单单和‘他’是很像的,所以赶紧插入,‘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多说了。上次虽然双双有些冲动,但是也不是完全就错了。而且双双也是为了姊姊,对吗?’双双点点头,眼圈红了。她把双双搂过来,使劲揉了揉他的头发,说,‘下次做事情不要冲动了啊。’双双的头靠在她肩膀上点了点头。单单看看她,不说了。
电话响了,是琳达。
‘没有打扰到你们吧?’寒暄过后,琳达问。
‘没有。他还没回来呢。’
‘是加班吗?’
‘大概吧,没说。我今天和阿格尼一起晚餐的。’
‘今天我们全家也是在外面晚餐的。嗯,还看到了他。不过他没看到我们。’
‘是和杰西卡在一起吗?’她直接问。
‘你已经知道了?’
‘要不你干嘛突然打电话给我谈这个?’
‘呵呵,对啊,你反应一向快的。’
‘据说,杰西卡得了绝症,回来化疗的。不过,应该不仅仅是因为他俩在一起,对吗?’
‘对。他俩的互动,怎么说呢,有些,反正洋人也不会这样的啦,虽然杰西卡是西班牙裔没错。’
‘明白了。谢谢你告诉我。’
他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睡下了。听到他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她打开了床头灯。
‘吵醒你了,对不起哦。’
‘没事,还没睡着呢。怎么这么晚?’
‘加班。然后几个同事一起晚餐,喝了点儿酒,就晚了。’
‘哦。’她没有追问。心里知道不对劲,但是想了想,就放下了。意识中,云儿对她说,他身上有一股奇怪的气息,还有一些其他的不好的味道。她在脑海中应了一声,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才六点。可是异常清醒。她决定起床。
吃完了一顿简单但是含高蛋白的西式早点,她难得地给自己做了一杯咖啡。他还没起。她看着坐在一边的单单,问,‘你可以跟着他吗?’‘可以。’单单回答。她想了想,‘对你会不会有损害?毕竟没有附身的玉在身边。’‘我离开附身玉十二个时辰以内不会有事。’‘万一,万一他临时有事出差啥的,你能找回来吗?’‘现在你的玉镯是我的栖身之地,无论你在哪里,我都能很快找到你的。’她心里莫名有些感动。
中午的时候,林打给她一个电话,告诉了她一个地址。他们约好了这个周六,就是后天。
晚上,她告诉他周末要出差。他说好的,反正他周末也要加班。
半夜,她再次惊醒。他刚刚起身。她跟着他,到了起居室。看他从边桌的抽屉里拿出了那个盒子,盒子里是那只玉羊。他眼睛闭着,坐在沙发上,摩挲着这只玉羊。和初见时相比,现在的玉羊更加圆润,在月光下发出了浅红色的光?‘不好,’云儿在她耳边说,‘他可能不小心把自己的血滴到了这只玉羊上。’过了一会儿,云儿说,‘不是他的血,还好,但是封印仍然有了裂痕。’‘里面是什么?’她问。‘嬴政的魂魄。’云儿说。
几乎就是一刹那,她明白了。他终究是出手为挚友报了仇,幸好在天道的计划之中,虽然早了几年。可是死去的却不甘心,几百年后,附身于人,再次搅起战乱。‘她’得母亲许可,出手封印了嬴政的魂魄。而那个被附身的人,也在不久之后,被人点了天灯。
等他回了卧室,她也跟了回去。计划着,跟他要这个玉羊,不过,只能等周日回来再说了。云儿在卧室门上浅浅地刻了一个图案。
出发那天,她犹豫了一下是让单单跟着他还是跟自己,最终还是决定带上单单和双双。虽然单单说没事,她还是不想它离开自己太远。事情处理得出乎意料的顺利。周日,还没有完全恢复的年轻人就被带回了西安。她在机场看着航班起飞的信息,虽然不相信真的就此了结了,但是还是就当它完事了吧。
她到家的时候,刚刚下午两点。他不在家。而单单一到家里就不见了,她明白是去他那里了。想了想,没有打电话。犹豫要不要拿出那个玉羊来看看,但是他俩一向尊重对方隐私,她不想做出格的事情。
快五点的时候,他打电话给她,说回不来吃晚饭了。她说好。她也不想做饭,就叫了外卖。然后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出神。双双走过来,为她幻出了一个场景:他在一个饭店的角落里,和一个黑发娇小的女子坐在一起,互相喂对方吃饭。‘不对劲。’是‘她’的声音。于是,她仔细地观察那个女子,没有什么不对啊。‘你要感觉,而不是仅仅看。’她凝神静气,那个女子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黑气。‘对,她已经死了。’
那天晚上,他回来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她听到他车子进来的声音,为他开了门。自然而然地揽着他的手臂走了进来。问他周末过的怎样。
‘忙死了。这个周末加班。’
‘你们很少会加班的。’她不经意地说,‘怎么最近这么忙?’
‘公司合并啊,我们做财务的最忙了。’他顿了顿,说,‘你怎么会在周末出差的?从来没见你出过差。’
‘我不是去出差,是去拿这个去了。’她说着拿出了那个‘糖龙’,当然里面的神识已经没了。
他眼睛一亮,伸手来拿。可是她及时收回了手。
‘换。’她笑嘻嘻地说,‘把那个玉羊给我。’
他明显犹豫了一下,但是很快就决定说,‘好的。’转身拿出那个装着的盒子,给了她。她也把‘糖龙’给了他。他拿到手上。迫不及待地拿到手上,慢慢地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
‘怎么了?’她明知故问。
‘感觉,感觉不一样了。’他抬头看她,‘那份熟悉感没有了,可是,可是,这个明明就是那个啊。’
‘得到了,自然感觉也不一样了。’她一语双关地对他说。
‘我没有,’他脱口而出,自己一下子愣住了。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累了吧,早些洗洗睡吧。’她说。
‘好。’
她把玉羊收在了自己的随身包里,留在了门口的柜子上。
她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他还没有上床,而是站在卧室的窗前,看着外面的月亮。她从后面慢慢走近,伸手环住了他。他也反身抱住了她。她仰起头,看着他的眉眼,看着看着,忍不住伸手抚他的眉,一下又一下,然后问他,‘你还在寻找什么吗?’
他眼中闪现出迷茫的样子,眉皱了起来。她用大拇指按住他的眉心,轻轻地揉着。他看着她,慢慢地说,‘我,已经找到了。’
‘在眼前还是在记忆里?’
他眼神闪动,她继续揉他的眉心。‘眼前的和记忆里的,重合了。’然后他猛地省过来,蓦地眼睛睁大了,说,‘是你,吗?’他慢慢地推开了她。‘不可能,那个只是一个梦。’
她没有法术。那个玉羊咧嘴笑的样子浮现在眼前。
转身,‘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慢慢地走到床前,躺下。‘前几天,你回来很晚的那天,琳达和她先生看到了你和杰西卡一起晚餐。’
沉默,很久,久到她都要睡着了,他说,‘你同意的。’顿了顿,‘要不我去客房睡。’
她迷迷糊糊中,还记得门上的符,说了一句,‘不用。’再加了一句,‘除非你自己想。’
一会儿,她感觉到他上了床。想了想,她让自己翻了个身,把一只手环上了他。就睡着了。
早上她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是这个姿势。而他睁着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看着她。她皱皱眉,‘你没睡?’‘没有。’他的声音有些嘶哑,‘我这个周末没有加班,一直和她在一起,除了晚上回家睡觉。’
‘我知道。’她抚着他的脸,‘否则昨天赶你出去睡了。’他的脸好像有些烫,她把额头凑过去试,他真的有些发烧。
她下了床,‘你觉得怎么样?’
‘没事,可能感冒了。’
和一个女鬼共处几天,只是一个感冒已经很好了。那是单单在说话。她去厨房烧水,找到了一个新鲜的柠檬,给他调了一杯柠檬蜂蜜水。看他热热地喝下去,躺下了。
‘怎样?要不今天就请假吧?’
‘你陪我吗?’他悻悻地说。
‘好的。’她走开去打电话请假去了。打完电话,她看着跟过来的单单,问,‘那个女鬼是怎么回事?’单单沉静地看着她,说,‘你昨天没问,以为你不感兴趣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灵魂还在躯体里,那个躯体已经死亡了。’‘他们昨天在哪里?’‘就在本市。’
这时,家里的座机响了。她拿起电话,是他的父母。先是抱怨他不开机,听说他病了,刚睡下,就对她说,他前女友昨天一早死了,葬礼定在后天。然后问她,是不是他上个周末有事?本来隔周,也就是上个周末应该去看她的。虽然他们没说,可是她觉得应该是婉转地问她是不是不准他周末去。她就说了他周末加班的事情-反正他至少到昨天晚上还是这么跟她说的,然后允诺会告诉他葬礼的事情,那边就挂了。
她去卧室,看他睡着了,就没有叫醒他。想着去熬粥吧,肚子饿着,睡不久的,不过几小时就会醒了,到时正好需要。
趁着这个时间正好理理这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