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演义 15回“张国焘跃马两河口 汪精卫遭刺石头城”

       第十五回

            张国焘跃马两河口  汪精卫遭刺石头城

 

                                              血濡铁索金铮铮寒,魂游惊涛凄凄哀,

                                              只见今日青山在,不见当年白骨台。

 

这首镌刻在泸定桥桥头崖间小诗,乃后人凭吊时所作,望其惊险之状,悬想战斗惨烈,血染铁索红、尸坠波涛惊情景,其时何其壮哉!物换星移,转瞬已为陈迹,尚有几人复忆?岂不可悲可叹!

且说,廖大珠冲出火海,身边只剩下寥寥数人,正逢敌人蜂拥冲出桥头堡,持枪舞刀向他们扑来,情急之下,便将成束的手榴弹掷入敌群,随着巨烈爆炸,敌军死伤成堆,发出一片惨号,余敌掉头向城门洞奔逃去了,他们也死伤殆尽。适值杨成武率第二梯队冲锋过来,尾追敌军横扫,杀伤甚巨,一举攻入城去;后面大队人马蜂拥而至,与敌军展开了激烈的巷战。其时,夜幕低垂,崎岖、凌乱的山城漆黑一片,敌军凭借死角、民房负隅顽抗。正当战火纷飞,鏖战甚急之际,突然,城东门、北门炮声隆隆,喊杀连天,红军潮涌而进——原来刘伯承、聂荣臻率领的先遣兵团赶到,破城而入。顿时,敌军大乱,狼奔豕突,欲夺路逃生。在前后掩杀下,幸存者束手就擒,不移时,几千名敌军或死或俘,无一能逃遁出城。驻扎在天全一带刘文辉部队闻风丧胆,连夜逃往雅安去了。

翌日,毛泽东、周恩来、朱德等中央领导统率大军赶到泸定城。因要摆脱敌军追击,冲破封锁线,连日急行军,部队已极疲乏,遂在泸定暂憩数日。其时,已获悉张国焘统率的四方面军活动在茂县、大小金川一带,遂麾军北进,经由天全、芦山、宝兴人烟稀少的荒芜山区,翻越大雪山,欲与四方面军会师。

这大雪山便是亘古以来絶少有人攀登的夹金山,海拔在四千九百多公尺以上,千年冰雪封冻,白雪皑皑,寒气逼人,即使盛暑,山脚下也似严冬,滴水结冰,哈气成霜;日落之后,月出之前,更是寒风凛冽,冰雪遍地;冰崖崩塌,雪流滚滚,訇訇砉砉,骇人听闻。当地居民,称此山为“神仙山”,莫说人过不去,连鸟也难飞度,只有神仙才能登越。据说,神仙过此山也须小心翼翼,借玄光紫气护身,乘昊天杲日,屏息敛气,悄悄地飞越;不然,惊动山魔,便会引起满天的风暴、冰雹,漫山的雪崩冰裂,酿成弥天大祸。毛泽东自是不信这些謡传,他心高气傲,决心要与神仙比一比,一定要翻过这座神仙山。结果,吃了大亏,艰难攀登中,人马坠落冰崖、葬身无底深的雪涧中不少,旋为暴风、巨雹所袭,又死亡无数,下到山麓,全军只剩下不足两万人,而且个个衣服褴褛、鸠形鹄面气色惨淡,丧魂落魄似的。幸好,至懋功便与四方面军先头部队李先念的三十军会合了。

其时,张国焘尚驻扎在茂县,他约定在两河口会商大计。两河口正是两条河的会流之处。一条是自北面大雪山——梦笔山流下的梦笔河,一条是自东面大雪山——虹桥山流下的虹桥河,两河相会,形成了一个三角形的满是野花的緑洲,两河口镇就座落在这块緑洲上。毛泽东风趣地说:“此乃天时地利。这正象征我们两大主力军会合,又有虹桥山搭桥,我们北上,开辟川陕甘根据地,必当大吉大利。”“还有人和呢!”周恩来并非十分乐观,颇有些担心地说,“且看张国焘的态度如何吧。”朱德也苦笑着称是。顿时,大家心头蒙上一层阴霾似的忧郁起来。谁都知道,张国焘是中共最老的党员,他与毛泽东一同参加了在上海举行的第一次党代表大会,现在留在党内的代表也只有他们二人了。张国焘的权欲极强,手段卑劣。一九三一年他被派到鄂豫皖苏区工作,为了夺取领导权,以钦差大臣的身份,滥捏罪名,肆意扩大“肃反”,杀害了许多重要干部,以“托陈取消派”、“右派领袖”的罪名,居然把原特委书记和军事委员会主席曾中生逮捕入狱,并暗中惨杀了,于是攫取了特委书记和军委主席的要职,做了鄂豫皖苏区的“土皇帝”。在鄂豫皖失陷后,四方面军转移到川陕边境,队伍迅速发展壮大到七八万人,他认为自己实力雄厚了,更野心勃勃,每尝肆无忌惮地扬言:“中央根据地垮了,我们要树起临时中央的大旗!”现在中央颠沛播迁,军残不武,力量薄弱,他这威势赫赫的一方巨帅,能甘心听命于中央?会不会有别的意图?他也是湖南人,早年卒业于北京大学,自视清高,一向看不起韶山冲里成长起来的毛泽东,二人以往多有龃龉,格格不入,今日走到一起能共谋大事?他能容得下刚直不阿、锋芒毕露的毛泽东?种种疑虑,困扰心头,像条条毒蛇在噬啮,弄得诸人惶惶然焦躁不安。

偏生约会之日又值大雨滂沱,道路泥泞难行。毛泽东、周恩来一干人,早早冒雨赶到村外数里的长棚下迎候。这长期是先一天搭架的,取古代“长亭相迎”之意,以示隆重,准备列队迎接这位远道而来的张主席(张国焘原为中华苏维埃政府副主席)。阴霾低垂,大雨不止。向来路望去,白茫茫的一片,杳无人影。时已过午,中央直属队的干部们和战士们列队伫立的草坪上早已水埋脚踝、浑身淋淋漓漓,直如落汤鸡一般,寒寒颤颤,抖抖索索,好不凄惨。毛泽东看着气愤道:“这简直赛过迎銮驾车辇!何苦来,让大家在这挨雨、饿肚皮!”说着,他拂袖走出雨棚,欲扬长而去。周恩来抢步扯住他,急道:“看,有马驰来了!”转眼间,探马飞驰到近前,报告张主席大驾将至。毛泽东怏怏回到棚中,悒郁地坐下抽起烟来。

直至下午五时左右,一直在雨中急不可耐翘首企盼的人们,方远远望见烟雨中一队战马风驰电掣般而来。毛泽东、周恩来、朱德等人一起走出棚子,站在大道边招手致意。转瞬,马队近前,当头一匹白色的高头骏马,骑着一位头戴大斗笠、身披棕色斗篷的将军,后面跟着数十名骑兵队,个个全副武装,身高马大。他们仿佛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直从毛泽东等人面前飞驰而过,马踏泥水,溅得诸人一脸一身。立时,草坪的人群暴发出一片哗然。那骑白马的将军蓦地旋转马头,到毛泽东等人跟前跳下马,掀掉斗笠,抹把脸上的雨水——或是汗水吧,歉意地笑道:“失敬,失敬!雨帘遮目,竟未看清诸公。”说着,张国焘解去披风,递给身边年轻的秘书黄超。终是多年的老战友了,刚才的不快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了,毛泽东等人一齐围上去,同他握手拥抱,热烈问候,分外亲切。见他脸色丰满红润,戴着大八角的红星军帽,身穿整齐的灰布军衣,腰束宽皮带,悬着皮套小盒子,马靴齐膝,锃亮,更显得身材高大魁梧、仪表堂堂了。毛泽东看他挺胸腆腹,便笑着打趣道:“嗬,几年不见,老俵侬格要大腹便便啰!”诸人也笑道:“张主席是要发福啦!”张国焘见这么多人冒雨来欢迎自己,所有的知名要员几乎全到了,深感自己在他们心目中的位置是何等重要,何等崇高了,一时不觉飘飘然起来。他自矜地微笑着,环视围在身前、昔日个个头角峥嵘、今日好像一群穷汉的中央要员,只见毛泽东膝盖上缀着两个颜色不一的大补丁,他一贯不修边幅,可今天居然扎了绑腿,束了皮带,而绑腿里却像士兵一样插着一双筷子,皮带上挂着一个大大的破搪瓷茶缸。一向有大学教授风度的张闻天,帽檐儿软塌塌的遮去大半个额头,鼻梁上那副深度近视眼,只剩一只腿了,那面用一根破线挂在耳朵上。有美男子称号、风度翩翩的周恩来,胡子长得老长老长、扎扎煞煞蓬乱,好似从来没有梳理过。朱德瘦得象鬼,一笑,脸皮皱纹成堆;一身破烂补缀的军装,站在那里,直像一个老伙夫……他看着,直觉好笑,暗道:“已经狼狈到这种地步了还窃据中央名号,欲凌驾各方面军之上,岂非天大笑话!哼!”不自觉地从鼻孔中喷出一股恶气。为掩饰神色变化,他侧转脸去,看背后那十几个贴身卫士,见他们个个虎彪彪地侍立,精神抖擞,目光炯炯,戎装整齐,腰间各插着两支二十响的驳殻枪,显得精干、慓悍、威严,大有凛然不可夺之概,甚觉惬意,遂微微颔了下首。

张国焘的举止神情,完全被精细过人的周恩来看在眼里。当时,他便感到张国焘居心叵测,心自凉了半截。为顾全大局,仍谦恭地笑道:“张主席一路栉风沐雨,奔波、劳乏,我们没有好的招待,已备下薄酒、山肴野蔌,权且为张主席接见。请吧。”说着,众人簇拥着张国焘走了回去。岂知宴会上又引起了双方极大的不快。

乍入席,见大方桌上摆放着热气腾腾的四大盆菜,全是用洗脸盆充作菜盆的;还放着几瓶烈性白酒,装璜粗糙。张国焘不禁皱眉摇头苦笑了。他平时是几盘佳肴,一壶茅台,慢斟细嚼,那见过这样野蛮作风!不想毛泽东豪兴大发,得意地笑道:“老俵,见过这盛举吗?”他以筷子敲着盆沿,“这几乎是全世界最豪迈、最实惠的盘子了。这也正体现出我们最豪迈的气概,脚踏实地的精神哟!”说着,解下腰间的缸子,“冬冬冬”倒了半缸子白酒。总书记张闻天祝酒辞,谈到中央常委会议决定,任命张国焘为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副主席,并言一、四方军会师后,政治局决定,大军北进,开辟川陕甘,建立新的根据地,把革命推上更广阔的前景。大家齐举杯向张国焘敬酒时,周恩来意兴昂然道:“张主席早有创建川陕甘根据地计划,今日两大主力一会合,便不难实现了。不过,这第一步需要打通松潘道路,听说那里有胡宗南的一个军驻扎着。”毛泽东端着缸子,饮下一口道:“那是小菜一碟!国焘部下有六七万人吧,我们四五万人,以此十多万人马,去收拾他那两三万人,还不如同瓮中捉鳖!”张国焘那圆鼓鼓光滑滑的胖脸上,肌肉颤动着,似笑非笑,一边应酬着,一边说:“事关重大,还须从长计议。”稍稍啜了一口,便把酒碗递给身后的黄超了。毛泽东瞥了一眼,哈哈笑道:“昔日刘皇叔赴宴,必有常山赵子龙在侧护驾。今日老俵也带了护驾的人,岂不为酒宴增添了戏剧色彩!快请这位壮士入席。”张国焘顿时面红耳赤,愠怒道:“这里都是政治局委员,哪有他的份!我们四方面军八万余人,也只有我一人才有资格啊!故此,让他来陪陪,扯谈什么刘皇叔、赵子龙!”“戏言,戏言!谁让咱俩是老乡哪!来,老俵,”毛泽东嘻嘻笑着,夹起一只山鸡腿送到他碗中,“这里下辣椒最多,咱们湖南人最爱吃辣子,所以也最革命。”“我最不喜吃辣椒。”张国焘把山鸡腿放回盆中,两眼溜圆地直视着毛泽东道,“依润之兄的逻辑,那我张某人就最不革命啰!”顿时,诸人心情都紧张起来,眼见火星四爆,一场唇枪舌剑要发生了,思辩敏捷的博古立即出来打圆场道:“老毛,你的逻辑没道理。我们江浙人革命家不少,就并不喜欢吃辣椒!周恩来就不喜欢!相反,你们贵省的何键,吃辣椒最凶,可正是他杀害革命人士也最凶,他不正是杀害贵夫人杨开慧女士的刽子手吗?”一提到杨开慧,毛泽东黯然伤神,放下筷子,点燃起一支烟,闷闷地吸起来。

次日拂晓时分,张国焘不辞而去。毛泽东、周恩来等人闻讯,匆匆赶去,晨光熹微中,遥见张国焘的马队,昂首奋蹄,飞越梦笔河,顷刻,仿佛一条踊跃的游龙,消失在迷蒙的晨雾中了。他在下榻的喇嘛庙留下一函云:

毛、周、朱勋鉴:

顷接报,胡(宗南)部已逾剑阁,直驱我部,情势甚急,不遑告辞,曲谅苦衷,幸甚!

中央播迁以来,音讯隔絶,唯承共产国际、斯大林训示,拓川康为基地,南下则驰聘成都平原,北上则越祁连直入新疆,与苏接壤,此乃长治久安之计,岂必狐凭鼠窜于陕甘贫瘠一隅,局蹐偃蹇,终蹈江西之覆辙?

中央者,威服四夷,统辖天下是也。今号称中央者,先颠踬于江西,再陨越于遵义;洛甫(张闻天)窃据总书记非其职,多有訾议,远方(斯大林)谴责,失其重心;以致指挥失当,屡遭败衂,覆军偾事,全无大略,以逃窜蛮荒、图一时之安为希冀,此何堪当中国革命重任?况转战万余里,颠簸经数月、士卒损耗太半,尽管毛公诡称四五万,实不过一万数千人。以此疲惫之师,何能独据方面、为天下之先驱?自难图存,何以为天下筹划?中央之名,不亦亡乎?

愚以为当今之计,暂宜休师于川西,养精蓄鋭,速建强有力之中央领导,打通国际通道,获苏方之援助,实为当务之急。尔后徐图两川之地,经营之,凭山川之险,进守两宜。待力量雄厚,东出三峡,北越秦岭,逐鹿天下,不为迟也!

时促事迫,言多舛谬。披肝沥胆所言者,维思革命大业之垂成。区区悃诚辛赖明察。谨布

无任凯音顿首

                                               六月二十六日寅时

凯音者,张国焘之化名。他这封留函,不啻是道檄文,众人看了,自是惊骇。当下,彭德怀勃然大怒,要率一彪人马将其追回,毛泽东拦住哂笑道:“有奶便是娘。我们无奶,人家要去,拦是拦不住的。”又望着众人道,“古时天倾西北,地陷东南,不是照样还有今天?今日即使天倾西北,地陷东南了,我看仍然也还会有明天。”说着,偕众人走出喇嘛庙。

且说蒋介石获悉中央红军飞夺泸定桥、翻越大雪山,已到川西与四方面军会合了,大为震惊,气急败坏地从昆明飞到成都,迁怒于杨森、刘文辉二人,以“纵匪罪”褫夺了他们的军权。削平川军山头之后,遂调胡宗南大军入川,协同薛岳所率人马向川西进逼,压迫共军进入川康边陲。那里是以游牧为主的少数民族地区,宗教迷信浓厚,对汉人极为仇视,土著兵卒诡诈凶残,神出鬼没,常借地形地物遮掩,狙击奇袭汉人兵马。且地广人稀,多为不毛之地;地势又高,气候变化无常,即在夏令,也时有暴风雪、冰雹交加,奇寒异常;硗确沙碛遍地,偶有片片青稞、玉米等作物,也是稀疏倾倒,所收无几。尤其,夹金山以北,还有几座终年不化的雪山和数百里泥沼的松潘草地,飞渡亦不易。蒋介石令薛岳、胡宗南统率中央军、川军二三十万人马沿岷江西岸层层设防,严密包围封锁,企图将共军饿死、困死于草地。

其时,中原正闹得沸反盈天。长城抗战失败后,日军大举侵入河北,便积极策动“华北五省(冀、鲁、晋、绥、察)自治运动”,成立“华北国”企图变华北为“第二个满州国”。河北省主席于学忠,天津市长张廷锷皆东北军将领,他们痛感亡国无日,失土负罪难逭,遂秣兵厉马,严阵以待,准备与日军血战到底。眼见华北局势危如垒卵,蒋介石慌了手脚,顾不得坐镇指挥剿匪了,只给薛岳、胡宗南抛下一个“困死匪军于草地”的策略,便匆匆飞离成都,到金陵与众谋士研讨挽救危局的计策去了。经过一番切磋,制定了一套所谓“釜底抽薪”的连环计:第一步,急召张学良从意大利归国,命他去安抚部将于学忠、张廷锷,并将二人撤职他调,避免事态扩大,缓和与日方的关系。第二步,任命原冯玉祥部将宋哲元为平津卫戍司令,授予他“青天白日勋章”,奬其“忠在党国”,使其二十九军维持与日军的“友善关系”。第三步,迅速召开五全大会,拉拢冯玉祥、阎锡山等实力派人物参加,并拟议授予他们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之职,牢笼之,免得他们在野寂寞,参与“华北自治运动”。这套计策也倒有效,不只暂时安定了华北的局势,而且日方的“华北国”到底不寝而终了。然而,五全大会期间,却出人意外地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奇事,蒋介石险些蒙受不白之冤。

原来,蒋介石为显示国内趋于团结,他已成了全国的领袖,便竭力把各派系的要角人物都网罗到五全大会上来了。一时,轩冕相袭、冠盖如云,倒也是金陵一盛事。开幕式那天,衮衮诸公照例先赴紫金山中山陵谒陵,回到湖南路中央党部举行了开幕式,中央常委兼行政院长汪精卫率众步出礼堂,会集在中央政治会议厅门前等候摄影。各报社记者,人头攒动,都在忙碌地做着准备。各位显贵的随从、马弁四下游动、观光。大家伫立了半小时之久,却迟迟不见蒋介石出场,连连促驾,他也不肯下楼,汪精卫耐烦不得,便命摄了影,草草收场。正当诸公转身陆续走上台阶,打算登楼进入会议室之际,突然从照相机、电影机旁半圆形的记者群中闪出一人,他从大衣口袋里拔出六响左轮式手枪,高喊打倒卖国贼,向站在第一排正中,正转身欲去的汪精卫连击三枪,枪枪命中,一枪射进左眼外角下左颧骨,一枪从后贯通左臂,一枪从背后射进第六、七胸脊柱骨旁部位,汪精卫应声倒地。

现场秩序顿时大乱,坐在椅子上的张人杰滚到地下,孔祥熙顾不上崭新马褂被扯破,慌忙钻到旁边的汽车底下;阎锡山在汪精卫身旁,汪精卫惨叫着倒下时,他也尖叫一声,从台阶上一头栽下去,不省人事了。在慌乱中,第一个起而与刺客进行搏斗的,是站在照相机旁的文官张继,他奔到刺客背后将其拦腰抱住,这时少帅张学良一个箭步到跟前,飞起一脚踢飞了刺客手中的枪,把他扑到在地。汪精卫的卫士赶到,连击两枪,血流如注,凶犯仆地不动了。

卫队戒严后,蒋介石方仓皇跑下楼,抢步到斜躺在地上的汪精卫身旁,屈一条腿抱住他的右手,连连惊叫:“兆铭兄,兆铭兄!这是怎么回事啊!”汪精卫两眼迷离,眼角挂着泪珠,蠕动着嘴唇,气息奄奄道:“蒋先生,你今天大概明白了罢。我死之后,你要单独完全负责了。”恰在这时,汪精卫之妻陈璧君闻讯赶到,见状大号。她揪住蒋介石不放,认定是他一手策划的,大撒其泼,厮厮打打吵闹不休,口口声声道:“你不要汪先生干,汪先生就不干,为什么要派人下此毒手!在这么多中央委员面前,众目睽睽之下,你居然导演出这种丑剧,有何脸面对党国诸公!”汪派人物不说,当时在场的其它派系诸公,都知蒋、汪争权、斗法已久,你死我活,不择手段,用心险恶已极,故断定如此凶杀非蒋莫为;何况蒋介石推故不出场,更见其做贼心虚、欲盖弥彰了。因此,人们浩叹不已,啧有烦言,袖手旁观,只是看蒋介石的难堪,竟无人一去劝解陈璧君。直至救护车赶到,陈璧君随车去了,蒋介石方得解脱,已是衣履不整、满身尘土、血污斑斑、神色怅惘,一副惨惨凄凄的样子。

蒋介石回到楼上办公室,怔忡许久,尚自心有余悸。他满腹狐疑,竟不知那一路人物如此胆大包天!本来,这次大会,张学良、冯玉祥、阎锡山、龙云、陈济棠等各路诸侯云集会场,随身均带有马弁二人,鱼龙混杂,人心各异,难免发生不测之事。他出于多疑,拒不参加摄影,果不其然便出现了这等惨烈的暗杀。显然这暗杀是冲自己来的,他庆幸之余,转为震慑,立将特务头子戴笠召来训斥道:“人家打到中央党部,你还不知道。每月花上几十万元,就让出现这类祸事吗?限你三天之内把指使者缉获,否则要你的脑袋!”

且说刺客,乃晨光通讯社记者孙凤鸣。行刺前已吞食了鸦片烟泡,中弹后,又流血过多,且两弹皆击中胸肺,迨送至医院,已是濒临死亡。戴笠见状,十分恐慌,为从孙凤鸣口中得到刺杀行动线索,命令每小时给他注射强心针十次左右,又责令宪兵司令谷正伦、警察厅长陈焯、内政部长陶履谦等亲自守候在病榻前,轮番追究、审问,百般折磨、蹂躏,通宵达旦直至孙凤鸣絶气。

原来,孙凤鸣是江苏徐州人,早年随父到东北经商,遭“九·一八”之变而倾家荡产,落魄无着,为不耻于做亡国奴,遂与华克之、华玉华、贺坡光几位血气方刚、无权无势、经济困厄的爱国青年结集一起,组织了晨光通讯社,秘密策划刺杀蒋介石。他们认为,蒋介石奉行“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就是对肆意攻城略地、杀戮中国人民的日本帝国主义屈膝投降,就是要把大好河山连同子女玉帛一起拱手奉送日军,他是出卖中华民族利益的总头目,是血腥镇压奋起抗日同胞的最大刽子手。孙凤鸣尤为激烈慷慨,他抱着杀身成仁的决心,担当了这次悲壮的刺杀重任。临行,他像古壮士荆柯一样悲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洒泪告别了战友。心想手刃卖国贼,惊闻天下,即便肝脑涂地,于心亦甘!不期,蒋介石诡诈,未出场摄影,孙凤鸣久等不见,所吞食的鸦片烟泡毒性已发,仓促之下,临时决定刺杀汪精卫。

汪精卫被刺,虽未身亡,却也伤势严重,岌岌可危,遂住进洋人医院作长期治疗,一时中国政坛上少了个播云弄雾的人物,倒也大快人心。冯玉祥极口称赞孙凤鸣为当代民族英雄,当时便说:“姓孙的青年真可佩服,我们应当为他铸一个铜像,来纪念他。”蒋介石却大为震怒,命戴笠悬赏十万重金,沈醉也亲自出马,通电海内外,缉捕晨光通讯社主要负责人、策划刺蒋的主谋者华克之。一时间,全国上下汹汹然,官吏、民团、军警、特务四下出动,车站、码头、海关、机场一律戒严,布下天罗地网,务将钦犯华克之捉拿归案。

当此天罗地网,华克之何以存身,何以逃脱海内外通缉追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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