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避免政治敏感话题,此文在时间和地点上进行了虚构。)
1989年4月的一个下午,燕园到处弥漫着淡淡的花香,空气像醇酒一样,那窸窸窣窣的虫鸣声也带着发酵一般的梦幻感。虞斌的影子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他住的楼离我不远,而我却没有勇气去找他。我终于呆不下去了,骑着自行车直奔天安门方向。一路上,我希望我风驰电掣般的车速可以把他的影子抛在脑后。
人群涌动的天安门广场了无生趣,我穿过南池子大街,来到北海。我把自行车停在北海门口。那天的我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和一条粉红色的裤子,那条裤子的颜色在那个年代很少见,那时的我就是喜欢新奇的事物。我的披肩长发像瀑布似地垂下,从两侧抓出发束编成鱼骨辫,搭在耳旁。“俏丽中带着气质!”我梳这个发型时听到过这样的评价。
我进到北海公园里的时候,已近黄昏。远远望去,那枚白塔镶着一层金边。白色的柳絮飘扬在绿树红墙间。山石边上到处可见榆叶梅。我饶着湖岸走了一段后便找到一个石凳坐下。骑了两个多小时的自行车,我浑身疲惫,加上头一天晚上赶作业没睡好觉,我开始感到有些支撑不住,便干脆躺在石凳上休息。那石凳带着白天太阳的余热,贴在身上暖暖的。我仰天看着柳絮纷飞,如下着一场柔软而温暖的鹅毛大雪。我的眼皮开始打架,我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夜色深沉,湖水的尽头仿佛传来崔健的歌,纯朴得就像土颗拉。它伴着我的梦在夜色里流淌。
我曾经问个不休
你何时跟我走
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男生温暖的怀里,而他正坐在冰冷的石凳上。墨蓝色的湖水,墨蓝色的夜空,那一尊白塔,仿佛一个精雕细琢的玉器,被摆放在琼岛的山顶。山脚下一排灯火,勾勒出湖水与岸的边界。我是谁?我在哪儿?我立刻警觉地坐了起来,生怕被人占了便宜。
“我路过时,看到你一个女孩躺在冰冷的石凳上,有点心疼,所以就…”
“现在几点了?”
“半夜两点。”
“我居然在外面睡了这么久!”
“你是外地来的大学生吧!看你一个人,挺可怜的。我也是北大的。”
“哦,你怎么知道我是北大的?”
“因为你长得像呗!”
我摸了摸胸前那枚长方形校徽,一定是白底上那四个鲜红的小字“北京大学”出卖了我。
“你接着睡吧!反正也回不去宿舍了。”
“算了!我也坐着吧!怕把你压着。”我说,其实在陌生男人的怀里,我可睡不下去。
“没事。看你睡着的样子真可爱,单纯得像个小孩儿。你一个女孩在北京挺不容易的。”
我们并排坐了一会儿,他问我从哪来的,我好像也问过他是哪的,但现在一点都想不起来他的回答。我记不太清楚他长什么样子,印象中好像是北方人,很憨厚敦实的样子。
北京的春夜还有几分寒意,我们开始在公园里散步。月色下,海棠花迎风摇曳,白里透红的花瓣,像美人涂了胭脂一般。印象最深的应该是五龙亭—漆黑的夜幕下,五座精致的亭子跨过水面,流光溢彩,若浮若动,让我联想起秦淮河的波光艳影。在这个春风沉醉的夜晚,我本来应该敞开心扉去感受我身边的男生。而我的心里却被虞斌占据,容不下任何其他人。我甚至一路在想,如果他换成虞斌就好了。他和我聊天,我都在敷衍着,没有太大兴趣。
天快亮时,我跟着他来到北海门口,他很快就找到他的自行车。而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我的车停在哪儿了。
“你坐我车回学校吧!”
说着他去不远处捡来一堆废报纸,一层一层地往后座位上铺。他一边铺一边压着后座位,看够不够软。
我看他真是啰嗦,就说:“不用这么麻烦,我没你想象得那么娇气。”
铺了厚厚的几层报纸后,他终于满意地说,“现在可以坐了!”
我不耐烦地说:“我的自行车我必须骑回学校。万一丢了,我爸又会唠叨个不停。”
“我先送你回去,然后我再坐公交车回来给你取车。”
他反复坚持要载我回去。我当时听得烦死了,就一个人四处走动,寻找我的自行车,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我得意地说:“走吧!”
好在那时北京没有现在这么拥挤,凌晨的大街更是空荡荡的。我一路恍惚地往回骑,好几次差点睡着。路过紫竹苑公园时,我的眼前晃过一只绿色的孔雀,他的大尾屏正打开着,碧绿的羽毛上像有一千只蓝色的眼睛盯着我看。我一阵惊喜,猛然发现自己居然骑在自行车上睡着了,还能做梦!微弱的晨光中只有身穿蓝色工作服扫马路的工人,我们两辆自行车几乎是路上唯一的车辆。
回到北大南门口时,天已经亮了。想想马上就可以倒在床上,已经精疲力尽的我加快步伐推车准备走进南门。他却不识趣地说:“我们去长征饭庄吃早饭吧!”
“我实在困得不行,你一个人去吧!“
“你一定得去吃点早饭,骑了一路,体力消耗很大。”
我一再拒绝,他一再坚持要我去,我们在南门前面几乎吵了起来。最后我拗不过他,只好跟着进了长征饭庄。里面人很多,每个窗口都排着长长的队伍。
他带我来到一个圆桌前坐下后,便去排队。圆桌上铺着白色的塑料布。我不顾一切地趴在上面,头枕着胳膊,继续刚才路上的美梦。小睡了一会儿后,他便端来热气腾腾的饭菜,叫醒我吃。
“你买这么多,吃得完吗?”我带着埋怨的口气说。
“尽量多吃呗!”
我们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一大碗稀饭,包子,馒头,就着咸菜,不一会儿全部一扫而光。
饭后我从早上昏睡到下午,等我醒来后,才发现那顿早饭多么地重要。
一个星期后的周末,他来请我看电影。我回想起他逼我坐他的车回学校,逼我去长征吃早饭的情节。我好不容易离开了父母的管制,凭什么又要你来管我!我立刻拒绝了他的邀请。我看着他有些沮丧地离开,心中涌上一丝快意。
那时的我,一门心思想着我该如何吸引虞斌的注意,目光像被锁在一个狭小的胡同里,看不到外面的风景。认识他的两年后,我看到一个日本的电视连续剧,名字已经忘了。男主角稳重深沉,热情刚毅,长得像极了他。我当时不由自主地感叹,这不正是我喜欢的男人类型?那一年我到底怎么了,居然对他视而不见?
如果说我们之间是一场错过,责任全在我。因为他已经尽了他的努力,而我却对他关闭了门扉。我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只隐约记得他是86级政治系的。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