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赫家的二爷和三爷回府之后,赫家上下老小是各怀心事。最不痛快的该数大奶奶尚彦祯。
“这都是什么事儿嘛,赫家可真是衰了。祖先若是知道你们混到今天这步田地,大概会从坟里爬出来。” 彦祯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往头发上一下一下的抹上一层薄薄的桂花油,然后用篦子仔仔细细地顺着发丝往下梳,一直到底。双手没闲着,嘴上也是不停地数落着。她眼角瞟着自己的丈夫继仁,嘴角向下撇着。不管多大的怨气,这些话只能在自己房里说说而已,还不能让别人听见,谁让她顶着赫家当家大奶奶的头衔儿呢?
彦祯就是觉得窝囊,窝囊透顶。她尚彦祯可是从小用足了头悬着梁锥刺股的苦功,通读古今,养心怡情,十足的大家闺秀。八抬大轿到了赫家做长媳,父母以为嫁她到了好人家。谁能想到会落魄至此,轮到她和戏子绣女们互称妯娌?更有甚者,她还要和颜悦色,她还要宽宏大度,谁让继仁是做大哥的,一直跟她说她得一碗水端平,不能让老二老三说出个不是来。这不成器的老二,可以胆大包天私卖家产藏个女人,倔脾气的老三可以一跺脚带着个不知底细的女人说走就走,现在居然都堂而皇之的被请回家,难不成他们成了功臣?她上哪儿说理去?不知道到底是该怪父母当初给她选婆家的时候目光短浅,还是她本就是命中福薄不济。说是让她当家,还不如说她就是伺候这全家的佣人,谁不舒服了都可以叫唤,唯独她不可以。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现在赫府就是个外强中干的空架子,没钱没权,那什么硬撑?
“好了,好了,”继仁又是一贯的和稀泥,“你怎么就看不出来妈的苦心?妈不是想儿子,又没法子吗嘛。再说二弟妹和三弟妹都没让进门儿,住外层院子,也不打搅我们。你就当看不见不就得了。”
“说的轻巧,你就知道昧着良心跟我打哈哈。住外院也是进了赫府,也得供她们吃供她们喝,还不都是家里的钱?她们倒好,从此逍遥自在,比先前不知好多少倍。再说,这住外院也就是现在,以后呢?进到里面是迟早的事。”
“看你说的,哪儿能呢?”继仁念叨着,显得有点言不由衷。其实,这些事他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只能走到哪算哪。二弟三弟的举动于循规蹈矩的他而言都是出乎常理,以后的结果,一定也会是他想不出来的。但他知道,对自己的媳妇,话只能这么说。
“也就是你,看不出门道儿,冤大头!” 彦祯忿忿然。
外院那里原本是无人理会的地方。很早以前,赫家人丁兴旺,仆役成群的时候,外院住的不过是一些干杂事的粗俗下人,平时他们不可以进里面一层的院子,有什么要求顶多就是管家去过问过问,主人们是绝不会涉足的。后来大清没了,赫家不比从前的门庭若市,只是留下些伺候主人们的贴身侍从,外院也就一无所用的荒凉了下来。现在可倒好,那里安置的居然是赫家的两位少奶奶,虽然老夫人做出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可她尚彦祯不行。那是她丈夫兄弟的女人,她即便是百般不愿,也不能坐视不管,否则她就会落下不够贤淑没有度量的骂名。
彦祯一想到外院就生气,所以她能不去就不去,眼不见心不烦。老二老三媳妇进门之前,她差人去收拾好房间,添了些简单的家当,虽说东西谈不上档次,但也不可以太寒酸,这个事情总是要做的。后来她礼节性的去打过几次招呼,敷衍的过问一下两位弟妹是不是有不时之需。但她发现出乎意料,人家两位住外院也没啥不好,日子过得惬意得紧。院子里不少原来生杂草的地方都被收拾出来,种上了一些花木,还有几味药材。二弟媳妇傅寰经常做些小点心,小零食,里面掺上有一点有养生功效中药,每次遇见都是嘴里含着东西,还招呼她让她尝,说什么红颜易老,大嫂要多多保养才是。话说的没错,可她听起来觉得刺耳,总觉得有那么一点弦外有音。这个小戏子,真能得瑟。再说那个三弟媳妇,手巧善女红,给女儿芬儿绣的小花袄是左一件又一件,眼馋得自己的那两个女儿怡儿和琳儿成天缠着她要新衣,有一回两个孩子拿回来几个布缝的小发卡,说是三婶婶给做的,喜欢的不得了,还问亲娘为什么不会做。所以,彦祯每次见到那两个女人,脸上虽不得不挂上生硬的笑,心里却早是气得七窍生烟。她们从前可都是要自己去讨生活的,吃了上顿愁下顿呢;看现如今,简直就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嘛。
彦祯每想至此,心里的不甘就多了一层。虽说现在老太太的态度是不认这两房儿媳,还张罗去给老二老三说什么正房媳妇。可哪是那么简单的事儿?只要老二老三不愿意,哪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会让女儿来趟这些浑水?估计只要熬得过老太太,这两个女人就得趾高气扬地搬到里面,和她这个大奶奶平起平坐了。到了那个时候,这个赫家还有什么指望?
颜祯不安分的心思又被撩拨了起来。原本她早就想把自己的家从赫家分出来,北迁奉天,投靠弟弟焕祯。焕祯在奉天大帅府里做副官,在奉天城里是响当当的人物。可是丈夫继仁是万般不可答应她的,她也就只能心里怀着不痛快嘴上说说作罢。然而,时局的动荡往往不是常人可以料及的。就在不久前,颜祯接到弟弟焕祯的书信,说是张大帅已经坐稳了京城,他这个副官不日即赴京驻守,但是不知这一去会呆上多久,结果如何。目前,焕祯把自己的家还要留在奉天,他告诉姐姐以后的事情见机而行。颜祯的心里徒然又升腾起一线希望。若是焕祯真的留在北平,那她就还要再和继仁吵闹分家的事。京城离赫府很近,想必走出去不会太难。到时候,焕祯一定会依仗大帅的权势为姐夫谋个一官半职,她尚颜祯也会因此混得进达官贵人的圈子过一把瘾,她对此信心满满。古人有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眼见赫府这个旧朝府第日渐萧条,她无论如何该对日后有个盘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