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灵异的《香水百合》(七)

对于她来说,无论是异乡或者故乡,她只要它的心----爱,安稳,宁静和信赖。
打印 被阅读次数
大小姐第一次探亲回到雨县的这个家,看到高高矮矮大大小小排列有序的一溜儿萝卜头弟弟的时候,就笑了。她很喜欢这些弟弟们,善良好看的大姐姐也很快得到了弟弟们的爱戴。最小的萝卜头,机灵聪明但淘气顽皮,小小年纪打架逃学的混世魔王,他没少挨花儿大妈的“笋子炒肉”。大姐姐在的时候,就拉住母亲的手,为弟弟挡鞭子,哀求:“妈妈,您不要打弟弟嘛,弟弟好可怜哟……”鞭子不小心就抽在大姐姐身上手臂上。母亲叹口气,只好扔下了鞭子。
 
大小姐是真心疼爱这些弟弟们,她虽怜惜母亲,却也并不恨二房妈妈,她理解作为一个女人的痛苦与无奈:谁愿意抛下自己的亲生骨肉远走他乡呢?要说错,既不是二妈的错也不是母亲的错,甚至不是父亲的错。而是整个时代整个国家的错,造成了这个普通家庭的错误与悲剧。
 
她为弟弟擦净小花脸上的眼泪鼻涕,说大妈打是打得狠了一点,但大妈是要你好好读书,是为你好。你看大姐姐不用像那些邻居们,下河滩砸石子背沙子辛苦谋生,大姐姐只需坐在办公室里就能挣钱。你知道为什么吗?是因为大姐姐读过书。这世上所有身外之物都可能被小偷偷去强盗抢去,只有你读的书你的学问任何人偷抢不去!小弟弟听得怔怔的,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大妈花儿虽办妥了老家乡下土地改革减租退押所有手续,但仍被戴了“地主”帽子,隔三差五被弄去扫街刮大字报下乡劳动改造被开批斗会。父亲又是“反动学术权威”。因“血统论”,在学校,萝卜头们颇受歧视,大的入不了共青团与红卫兵,小的戴不了红领巾,还常被教导要与反动家庭划清界线。高中生的大弟正值青春反叛期,为表明自己阶级立场,就带了红卫兵来抄自己的家。
 
那天傍晚,一阵脚步声轰响,冲进来一群红卫兵,都戴着红袖章,七嘴八舌杀气腾腾地喊“抄家”!花儿正在做晚饭,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推到了门外,有人对她训话:只许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家里风卷残云被翻得乱七八糟,实在没啥可抄的,就抬走了那口装衣物的樟木大箱子,衣物扔出一地,其中那黑色绫罗绣百合花的床裙,是当初花儿千里迢迢从老家带来的,也被撕踩得稀烂。周医师被押去文化馆开批斗会,大弟带头批斗自己父亲,揭发自己父亲,还上前掐父亲脖子,把他的头往下压……这造成了父子终身的间隙与伤痛。
 
花儿从容淡定,她默默承受生活中所有的不公与苦痛,好在周医师薪水不算低,她又帮人带婴儿补贴家用。在社会的歧视与坚困的物质供应条件下,花儿却把家经营得有声有色,主要表现在花儿家吃得好。她家收入基本上全都进了嘴巴,虽然肉类等凭票供应,但花儿下乡劳动改造挖虰螺时与当地纯朴农民结下了友谊,她可以买到农民田里的黄鳝泥鳅青蛙等,特别是黄鳝,当时好多人家都不吃,不懂怎样剖怎样烹调。周医师最爱吃黄鳝,从医学角度证明其营养价值特别高。周医师少爷出身,一辈子不会也从没做过家务,所以家中剖黄鳝杀鸡宰鹅都是花儿的事。
 
长条形木板上订进一长铁钉,食指与中指交叉拧住黄鳝中段,顺手在旁边盆沿上一摔,然按进铁钉,用小刀片从上到下一划,挂掉整条骨刺,把鳝鱼肉割成小断。花儿的动作麻利一气呵成,不一会儿,一大碗鳝鱼肉就准备好了。然后用油大火爆炒,加花椒酱油姜蒜豆瓣泡辣椒等,鳝鱼香味弥漫开来,美味极了。但花儿自己却不吃,每次只是做了给丈夫和家人吃。
 
花儿还做了好几坛泡菜,做了豆瓣豆腐乳甜酒酿以及各种蜜饯米花糖苕丝糖等……既然栓住了丈夫的人,就要栓住丈夫的胃。不过花儿本来就喜欢做这些,这些就是她作为一个女人的事业。
 
花儿和街坊邻居关系融洽,平时人们叫她周师母,有时向她讨教以上东西的做法,有时来借个绣花绷子或顶针之类,有时串门进来聊聊天。花儿做了好吃的或推了小磨豆花,喜欢给这家端一碗那家送一盘。花儿以前主持大家族贯了,颇有孟尝君遗风,喜欢宴请亲朋好友,并不太懂得节俭与计划开支,常常不到月底已成“月光族”,就从有个做店主的朋友处借来透支,待月初周医师工资拿到就赶紧还上。
 
奇怪的是,一到开批斗会时,大家都变了脸。几个地主或四类分子垂头站立,接受批斗。一屋子群众群情激奋地挥舞手臂,唾沫横飞地喊口号,好像花儿真的跟他们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批斗会一过,邻里又恢复正常,他们见到花儿不会不好意思,花儿也不记他们的仇。
 
昨夜,花儿做了个奇怪的梦:看见女儿与爷爷在一起,爷孙乘一叶扁舟,碧绿湖水泛着微波,湖中蒹葭苍苍鸟语花香,岸边树木崴蕤繁花似锦,平和安宁美丽如画。突然,狂风大作暴雨倾盆,扁舟在风里浪尖倾斜颠波,一个大浪打来,女儿小手伸向天空:妈妈,妈妈,妈妈救我……她用尽全力想抓住女儿,可怎么也够不着……
 
她惊得从床上坐起,出一身冷汗。回想梦中,颇感蹊跷:当年与爷爷在一起的明明是儿子,怎么看见的是女儿?〈原载《世界日报》小说世界〉(待续)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