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击剑俱乐部的最后一场比赛比预计开始的时间晚了近一个小时。裁判刚一吹响比赛结束的哨子,她便向对手急急地举剑致意后一面脱下头盔,一面迅速解开击剑服背后的电线,快步冲向更衣间。今天晚上是她男友公司里的圣诞晚宴,他们说好晚上五点在她宿舍里汇合,然后一起开车赴宴。可是现在离五点已经不到二十分钟了,她得赶快回宿舍洗澡换衣服还得画个妆。
这是他们开始恋爱后她第一次以女友的身份参加他公司里的活动。为此,他们还专门一起去为她购置了她人生中第一件长礼服。那是一件她喜欢的而他持保留意见的式样简单的绿色真丝长裙,前后都是小V领,穿在年轻的她身上显得淡雅恬静。
五点整,敲门声准时响起。她还在宿舍的浴室里,一边快速擦干身体一边说大声道,‘门没锁,你自己进来,我五分钟就好‘。
她听见宿舍门被推开的声音,然后浴室的门也被推开了。她长发湿漉漉的,还没来得及吹干,正努力地将长裙套在皮肤还有点湿湿的身体上。他一把将她抱在怀中,从脸颊一直吻到脖子。
她挣脱开他的怀抱,手忙脚乱地找电吹风,一边说,‘小心,别把你的衣服弄湿了。不好意思啊,下午比赛结束得太晚了。。。‘
他穿着浆过的笔挺的白色衬衣,一个手臂上搭着深色西服,领子是银色的翻领,平时的领带也换成了一个银色的领结。看着光着脚的她,他打趣道,‘我还真没见过参加圣诞晚宴就花五分钟打扮的姑娘呢。‘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匆匆把头发吹干,涂上一点发蜡,编成松松的麻花,然后对着镜子一边画着淡妆,一边说道,‘不好意思,我实在没有化妆的潜质。还有啊,,,‘她停了停,看着镜子里的他,带着抱歉的口吻说,‘我还得告诉你,我,没有高跟鞋。‘
他睁大眼睛看着她,‘你不会告诉我你要穿运动鞋去参加晚宴吧?‘
她连忙摆摆手,‘我有平底芭蕾舞鞋。你知道,我穿高跟鞋不会走路啊。。。‘
他怜爱地捏了一下她的鼻子,‘永远十五岁的姑娘啊,我真是服了你了。‘
她吐吐舌头,调皮地做了个鬼脸,光脚套上平底鞋,然后踮起脚尖,在他面前转了个圈。
他笑着摇摇头,取过她挂在门背后的大衣,将她一把裹住,‘小姐,我们能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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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俩是和许多其他参加晚宴的宾客们一同到达宴会厅的。从下车的那一刻开始,她就觉得自己被不熟悉的陌生气息包围了。就像在电影里看到的一样,所有的客人都是盛装打扮。男士们无论高矮胖瘦,无论头发的多少,都穿着有点睛之笔的正装。而衣香鬓影,霓裳羽衣的女士们,则更是风情万千。
拉着男友的手的她一下子就感觉不自然了。她努力地在脸上绽开一个如其他人一般的礼貌笑脸。他倒是非常放松,似乎认识所有的人,热情握手寒暄,并将她介绍给自己的同事们,称她是‘我更好的一半‘。她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腼腆地和不同的面孔重复说着同样的话,幸会幸会,脑子里却把所有的人名和面孔搞得一团糊。而且,不一会儿,她带着不自然的笑容的脸庞就开始酸起来了。
他的同事们对她都彬彬有礼,却也疏远。寒暄后他们一般都会和他交谈些不痛不痒的话题,她既不知道该不该插嘴,更不知道该怎么插嘴,只有当谁说了个笑话大家礼节性地哈哈笑的时候,她才随大流地也笑笑。偶尔有人也会试着和她交谈,但都是些浅表的没有什么内容的话题,就像,啊,你是中国人啊,我某年某月也去过中国呢。她不知道该从何接话。这样一个对她来说严肃的话题她无法和任何人泛泛而谈。在这个如此陌生的场合,她觉得自己越来越无依无靠,所有的思想都凝固了般选择了沉默不语。
他并不是没有注意到她的不自然。在谈话的间隙里,他总是体贴地和她重温那些交谈过的人的名字职位甚至谈话的内容,以帮助她进入角色。末了,她悄悄地问他,‘你得告诉我什么话我能说,什么话我不能说。比如,我能不能问别人是作什么具体工作的?‘
他哈哈笑了,‘我实诚的小姑娘啊,你可以问啊,但得问得有讲究,不能涉及太具体的内容。比如,你可以问别人是不是从事管理工作,但除非别人自己说,不然不能问是管什么的。不过,你那么可爱的小姑娘,问什么别人都不会不高兴的。‘望着她迷惑不解的眼神,他拉起她的手,‘我们去拿一杯香槟,也许酒精会让你放松一下。 ‘
她听话地跟在他身后,两人都拿了一杯香槟。象每一次共饮一样,他举起酒杯,望着她的眼睛,声音温柔,‘干杯‘,喝了一口酒后便吻她的唇,即使是在这人来人往的酒会上。
就在他的唇刚刚离开她的时候,一位金发女士向他们走来。女士看来和他相熟,互相行了贴面礼后,他将自己的金发同事介绍给自己的女友。两个女子握手问候。然后金发女士自来熟地问她道,‘您是第一次来我们公司吧。您的甜心可是我们这里的明星呢。哦,您自己在哪里高就呢?‘
她连忙回答道,‘我还在读书,明年才毕业。‘
他笑笑,加了一句,‘是我的后辈校友,我们是一个学校的。‘
金发女士笑笑,‘哦,原来如此。祝你们享受今晚。‘
虽然谈话内容听上去得体而有礼,她心里却隐隐地觉得这位女同事话中有话。等三人谈话告一段落金发女士告辞后,她微微笑着侧过头看着他,说道,‘你看,我觉得这里那么多女士又漂亮又有魅力。。。‘
他似乎一眼就看出她的心思,接着她的话说下去,‘你想问我是否还有其她女朋友是不是?‘
她忙否认,确实,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不过,她对他为什么和她牵手一段却时常心有疑惑。
他半真半假地说道,‘我就是喜欢穿平底鞋的小个子姑娘。还有,希望我没有让你太失望,你看,我总是在和这些也许是只徒有其表的人们作这些肤浅的谈话。‘
她自然知道自己和其她女子的区别的。她没有什么装饰的性格一来是因为自己一直不是漂亮女孩,再打扮也做不到风情万千,二来自己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想着自己喜欢的科学啊,音乐啊,她确实从来没有为了取悦任何人而作过任何努力。
而他,怎么谈得上让她失望?事实是,他的世界离她那么遥远。她触不到,不理解,也无从理解他的工作生活环境。对她来说,他就是那个她可以讨论数学问题,每日温暖自己入睡的人。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谈起过未来。他就像她生活里那根不是救命的却是让她有安定感的稻草。年轻的她也从来没有仔细想过是不是要和他长久地走下去。因为未来,总是看上去那么遥远甚至陌生。
宴会继续着,相似的话题也被一遍一遍地重复谈起,相同的笑话也可以引起人们一次又一次的大笑。她发现只要自己安安静静地陪在他身边,其实没有人会注意到她,她甚至可以像孙悟空一样,有一个离开肉身十万八千里的自己,在另一个世界里逍遥自在。在这喧闹的人群里,她在心里终于暗暗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