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 长篇小说 2007年 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46,

斑骓只系垂杨岸
何处西南任好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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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子 46,

 

二十四

 

我不记得怎么开车回家的,上了楼就一头倒在床上,真的病倒了,整个下午一直在发烧,头昏目眩,胃里作呕不止,去厕所吐了两次。栾军问我要不要去看医生?我烦躁地说这点小病看个屁。拔掉电话线睡觉。

在高烧的晕眩中,我反而感到安全,现实中的一切都显得模糊不清,时间变得像面团一样,可以任意抻长缩短,也可以逆向转换,前世今生如万花筒般错综迷离,月亮和潮汐一进一退,波涛从天边涌来,无穷无尽。人像鱼一样地在记忆之海里游荡,任何五光十色的鱼儿都是幻影,是流动的梦境,醒来之后就完全不存在。人的过去,现在,将来可以重叠,交错,揉为一体,或者可以像一支构造精密的枪械被一只熟练的手快速地拆卸,拼装,重新组合。最主要的,在晕眩之海里面没有前因后果,没有计谋的钓饵,也没有责任的锚。巨大的鲨鱼可以脉脉含情,小不点也可以凶狠无比,一片混沌。一切都是场游戏,都不算数。在晕眩中发生的任何事都是演习,彩排,黑板上的字还没有写完就自动消失,另一只无形的手又飞快地写满。永远在开始,又永远在结束。

在翻天覆地的晕眩中心有一块方寸之地,像面纹丝不动的镜子,映出一张女人的脸,面目不清却哀怨动人,我很清楚地知道她不是桃子,就是一个作为男人对立面的女人,柔弱无力却致人死命,那种诱惑男人绕都绕不过去。再仔细一想,男人从到世界上来的第一天就就注定了以猎杀这个女人为终极目标。谈情说爱是一种猎杀,婚姻是一种猎杀,勾引是为了猎杀,交媾更是一种实质的猎杀,精子射入子宫,击中飘忽不定的卵子,连生殖都是为了永远有猎杀者和被猎杀的对象。男人和女人的战争无时不有,各种兵器叮当响成一片,男人使的从冷兵器到乌兹冲锋枪到硬通货和匠心独到的金银首饰。女人的武器是百丈软索和情丝万缕到结婚契约。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双方互不相让,一心要致对方于死地。在刀光剑影中,女人的肉体被刺穿,男人的脖子被绞索套紧,喘息声可闻。在满地狼藉中,造物主哈哈大笑,在棋局的终盘,他好整以暇地重新摆好棋子,兴致勃勃地开了一盘新局。

我是在棋局将近结束时,在晕眩中突然明白不是我杀了桃子,也不是阿松那批用代价买来的杀手,而是上帝借我之手,演出了一场男女相残的戏剧,就是不通过我,上帝也会凑齐角色,张三杀桃子,李四杀萍儿地上演这剧大戏。谁说上帝是创造生命的?我看这些生命被创造出来就是让他们互相杀戮,残酷地杀,文明地杀,荒唐地杀,阴差阳错地杀,一枪毙命和慢条斯理地杀,结局都是一样。一个皇朝被一个妖媚的女人颠覆,一个强盗入门抢劫时杀了手无寸铁的弱女,弄权女人的一句话把人送进监狱折磨致死,田里的农妇偷袭士兵再被乱枪打死,或者像桃子这样死于乱麻般的恩怨交缠之中,全是命定。

你说这都是昏话,高烧不清加上做贼心虚胡诌出来的昏话。也许吧,但是昏话就没有道理嘛?有时人被纷乱的现实蒙蔽了双眼,只有在神思恍惚中才能一窥事情的真相。真相并不悦耳,真相也可能超出我们的常识,不被我们的常规思维所接受。但是记住,不是我们制定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律,而是我们在这个规律中被卷裹着顺流而走,身不由己。

虽然话这么说,我并不感到轻松,一个杀手的命盘永远是沉重的,我们像屠宰场里接脏物的盆子,血水,内脏,碎骨,和任何使人作呕的脏东西全扔在里头。你只要沾上一次,那股骚臭的味道就永远洗不清,虽然杀人多了,感觉麻木掉了,但在夜深人静时闻到自己骨头缝里飘出来的血腥味,心里还是会发虚。人都有软弱的时候,就连我们这些以杀人为业的铁石心肠男人也不例外。我们的职业注定了藏污纳秽的内心永远紧闭,不得向任何人敞开,无论多大的压力也只能自己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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