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

生活,那上帝刻意构筑的魔宫。欢乐的时刻,最需要警醒而不是懈怠;阴郁的日子,最可贵的还是乐观和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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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已是二月份,除了之前的一场中等规模的风雪外,今年还没遇到特别极端的天气。刚刚还在庆幸2017也许是个相对平和的冬天,一阵寒流马上从天而降,携带了一场本年度最强的暴雪肆虐开来。细碎的雪花在北风的鼓噪下在空中飘扬开来,一层白色的细沙般的东西很快覆盖在了屋顶上、路边的车辆上和枯干的树枝上。漫天的雪花,一片死寂,又到了一年中短暂的阴暗时段。在哀怨和本份的人眼中,何等的肃杀;在“与天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的人眼里,它也可以是那么风骚。宇宙之于人的概念便是如此,不在事物本身如何,而在于当事者如何去认识它。前几天看报,随着量子力学研究的深入,科学家们更加倾向于“主管世界决定客观世界”的理念。曾被无数人调侃过的庄周,哪曾想到也会再次“三十年河东”呢?

    放眼望去,周围的世界已是一片银白,唯有房屋和枯树是深色的,很像是一副水墨图卷。如果李可染置身此地,想必他会放弃画牛,而代之以纽约的雪景吧,既容易构图,又便于传神。行走在这冬天的路上,已是一种简单的生存行为。它无法被称为漫步,而像是一种逃跑和躲避,也隐隐感觉到一种无奈。风雪中的天空是一片迷茫而阴沉的白色,单调、死寂、冷漠、苍凉。这样的颜色,实在难于激发正常人心旷神怡的情怀。从西北方向刮来的寒风凄唳地呜咽着,似乎在尽情释放着一种无知的冷漠。阵阵冷风带着丝丝冰凉见缝插针一般沁入心肺,这久违的气息似乎时时在提醒人们生命的真切和严肃,和它那完整的意义。风雪以它凛冽的姿态似乎在正告我们,生活中的严酷和低潮是必然存在的,无法回避的,也不要奢望恒久的幸运、轮番的奇迹和惊喜。想想也是,奇迹、惊喜、双喜临门、好戏连台、精彩纷呈,多见诸于小说和影视,真实生活中实为罕见。也许文艺作品不这样杜撰,就无法迎合人类在大自然面前无能为力时内心萌生的唯奇迹情结,无法满足人们厌倦了长期奋斗而潜藏在心底的走捷径的欲望,无法开启他们下意识里的心理自慰模式,也无法引起他们的心理得到宽慰后所产生的共鸣和震荡。不能意淫,就没了市场。只是,文艺作品这种脱离现实的唯美情结和煽情误导,潜移默化中吊高了人们的胃口和对生活的期待,反而使人们在面对真实生活时更容易伤感和沮丧。

    继续匆匆前行,路上行人稀寥,大都低着头,躲避着冷风。零星驶过的车辆也没了“全美第一无礼城市”平日的鲁莽和张狂,小心翼翼地滑动着,唯恐陷入雪中而不能自拔。寒冬显然没有给人们带来快慰,而是窘迫和尴尬。我甚至认为冬天之于人类是完全负面的。如果说它有任何精神层面的积极意义,无非是它的严酷或许无意中提醒了人们对真实生命的全方位诠释,从随心所欲的下意识放纵和骄狂的状态中回到现实的世界中来。对于天生缺乏警醒意识的人们而言,可能会使他们感悟到大自然的变幻无常,生命的跌宕起伏,潜意识里暗中对自我的心理期许和精神状态做必要的调整和修正。转过街角,成了逆风而行,寒风似在持续切割着面部,像是大自然的酷刑。脚下的积雪不时发出轻微的嘎吱嘎吱的声音。在严冬的寒风里踽踽独行本应是完全痛苦的经历,奇怪的是,我似乎感觉到了一丝与不快完全相反的体验,或可称之为快意。这种快意也许是来自对于寒冷的精神胜利造成的心理上的优越感,也许是来自洞察春夏秋冬本来面目后的理智和冷静,也许是来自能坦然面对凄厉天气的自我肯定,或者是来自预见到严冬之后明媚天气降临的欣慰。这也正如很多人在遭受小人攻击的过程中,除了感受到气愤之外,也会夹杂着其它的体验,非常隐秘的生理上的正面的体验。确切而言,可能是在享受着体验小人暴露自己无耻和下作的丝丝快感,可能是对自己忍受不公而能保持凛然的道义上的肯定,以及内心油然而生的对于小人由于灵魂堕落而至于自虐虐人的怜悯和同情。这种感觉是非常轻渺的,它难以名状,却也真实存在。

    临近超市,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仍然是低着头,无暇他顾。男男女女也没了往日走路时的从容和洒脱。寒冷使他们忘记了形象。毕竟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冬天是一个尴尬的时段:憔悴的树木,肆虐的寒风,寥落的行人,灰蒙蒙的影像,苍凉的画面。原本欢快的世界突然变得僵硬麻木、奄奄一息,仿佛时光也停滞下来,进入了冬眠状态。那些夏日光鲜亮丽的东西随着严冬的降临已逐渐变的老朽和破败。而那些死寂沉沉毫无生气的东西呈现在了眼前。完全是压抑的感觉。但仅限于压抑,又不是它的全部。因为这些死寂的东西到了春天又会慢慢绽放出绚丽的光彩。这就是宇宙的变幻和无常。如果不能以发展的眼光而仅从当前的景象去看待,便没有看到事物的全貌,就不可能从整体上作出正确的推断,也无法调整出健全的心态。

    走出超市,脚下滑了一下。路面上没有及时清扫的地方已经发硬。如果明天再没有晴天和阳光,很可能结成冰面。多么希望明天是一个明媚的晴天。不是吗?阳光和晴天是冬天特殊的福利。也正是在冬天,太阳得到人们格外的青睐,虽然它实质上并没有夏日阳光的火辣和激情,可在冬天人们的眼中,太阳恬静而沉稳,和缓而体恤,温馨而柔情,被赋予了在夏日它不曾有的更多意义。这也恰恰说明,世界上任何事物的价值都是特定时间背景和社会环境下的价值,而不可能有孤立的、抽象的价值。所以不难理解,五短身材的宋公明在日本竟是俊朗挺拔的“萌蜀黍”,那善良的东施也会得到落魄中唐伯虎的垂青。

    走在回家的路上,速度和平时的散步一样,只是在冰雪上前行,更加小心翼翼。我是喜欢散步的,表面上是一种锻炼,更多是一种身心的放松,也算是对日常生活的一种欣赏。但这诸多的爱好和活动,象散步、慢跑、郊游、溜街,在严冬时节已是一种怪异的举动,事实上也是一种折磨。生命的意义在冬天已变得如此狭隘。我想,这生命的长度大概只能计入那宜人的日子、明媚的日子和欢快的日子。生活在这美东,每年近五个月是林寒涧肃、凄风苦雨。生命中有光彩的篇章被无形中删减了。如果加州人民潇洒地活了80岁,那纽约人民表面上的80岁实际只是50岁。所以任何事物,其真实的意义还是在于它的内涵。推而广之,如果生命本身没有实际内涵这样的质量,单纯生命的长度其实没有太大的意义。因为人不可能为活着而活着。不要去轻信所谓"清心寡欲"、"随遇而安"之类的话,那本是安慰弱者的。弱者当然值得同情,但人不应以弱者为榜样。人也不应该为了自我安慰而刻意贬低自己尚未得到和拥有的东西,也许生命中最宝贵的部分恰恰是这些东西。每个人都应该尽可能地挖掘自身的潜力,不懈地追求,克服眼前的困难,努力实现自己的愿望和理想,或许这才是人生的意义吧。

    走着走着,感觉整个人已被寒冷包裹,只希望早早进入室内。此刻,突然是那么怀念夏天,也思念着春天。我更加意识到,没有经历过严冬的人,便没有那种对春天由衷的企盼和对无边春色的珍惜和眷恋。同样,一个人如果没有经由个人的奋斗而坐享其成,也很难形成正确的价值观和责任感,很难用感恩的心情去看待周围的一切。而不知感恩的人是有缺陷的,殊难称为一个完整意义上的人。他纵然可以在一段时间随心所欲,难保不在人生旅途的某个路段阴沟翻船。马上要走进家门了,又一阵寒风扑面而来,但这寒风带来的冷酷毕竟是暂时的。寒风今天肆虐的越久,则今后它所可以肆虐的日子就越短,预示着冬天残余的时日也越少,忍受这暂时的苦痛反而同时强化了对春天降临的期盼。因为预感到春天的临近,对这场残风败雪心理上已经没有了排斥,反而是淡淡地留恋和心怀憧憬的坦然。完整的季节,必然是春夏秋冬、盛衰枯荣;完整的生命,也必定是起伏跌宕、喜忧参半,沮丧兼欢笑,失意伴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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