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一年,在枫叶国就住满二十年了。每过一段时间,就会算一算,今天我又算了一遍。记得有人同我说,让我们来庆祝来加拿大十年吧,因为我们是同一年来的,这话说的好像就在昨日。枕边的手机里,这几日,有一个微信群好不热闹,里面全是二十年前同在英伦一个城市的大学里读书做事的,你呼我唤,便从不同的角落,指向同一个虚幻的地点,念起旧事,又商讨不久相会的时间地点。对许多人我所能记起的,还是他们二十年前的样子,似乎很想知道他们现在如何,但知道后又能怎样呢,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工作一整天后,吃过饭,便有时间坐在电脑前看看新闻,或查看一下电视机里是否有值得看的,或者读读书,这是除了周末每日的程序。但是思绪却不受这个限制,时不时地想起什么,或情不止禁地去搜寻什么,岁月留下的纤痕不仅刻在脸上,也在灵魂深处有它的印记。这些印记有深有浅,时隐时现,有时一句话,一段字,就会让你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也会在梦中把你叫醒,甚至你会大声的喊叫,这样醒后,便再也不能入眠了。当这样的事发生的时候,就好像是打开一瓶又浓又烈的酒醇,条件是必须独自饮下,又好像是正开着车,忽然前面的车慢下来,你只好赶紧煞车,事后还在喘息,幸好没有碰上。
五年前,远方传来噩耗,我过去的教授竟离我们而去。至今仍然记得第一次见到他,应该是1983年,在系上的机房里,他在用个人计算机打印汉字,在那个年代,这可是一个新鲜事。他个子很高,脸色凝重,难见一笑,我们撞见他都是带敬畏的眼光。不成想几年之后,他成为了我的硕士导师以及后来的教研室主任乃至系副主任,从此以后,就有许多的交道,往来,而且师母待人也特别热情。或者在他家客厅的沙发上向他汇报进展情况,或者他提着一个那个时代常用来上课的手提包,来到实验室,将包放在桌子上,掏出一包烟,取一只点着,然后或问或听。那几年,他有好几个硕士生,后来都留在他的教研室,教书,做项目,也结婚生子,有时过中国年,教授及师母还邀请我们到他们家用餐。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些年,然后又陆续出国读书,定居。每隔一段时间,有机会回到母校,都会去看望一下教授及师母。
那是一个清冷的夜晚,我又敲响了教授家的房门,他将我领到客厅,我还是坐在熟悉的沙发上,取出一些从加拿大带来的小礼品放在桌上。然后我开始谈起自己的近况,他只是微笑看着我,耐心的听我说,频频点头,并不多说,好生奇怪。记得以前可不是这样,他会主动问一些问题,譬如在看什么书呀,或者某个技术领域的状况如何等等。这时我将一本书递给他,说这本书如何如何好,然而他只是将书放在桌上,并不言语,我以为,他会满有兴趣的翻一翻,并评价两句。我停下来,忽然看见一个小男孩很可爱,就在旁边,就低下头与他逗乐。一会儿后,抬起头,发现房中已空无一人,教授也不见踪影,便急切地喊叫,“李老师”,“李老师”。。。一束月光透过窗帘撒在我躺卧的床上,也照着那一串串脸庞上的清泪。
二十年的光阴将我们从一个躇踌满志的学子变成了一个满头华发的中年人。正如经上记着说:
“我 们 一 生 的 年 日 是 七 十 岁 , 若 是 强 壮 可 到 八 十 岁 ;但 其 中 所 矜 夸 的 不 过 是 劳 苦 愁 烦 , 转 眼 成 空 , 我 们 便 如 飞 而 去” 。
经上又记着说:“我已经胜了这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