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红河边的元阳新县城到山上的老城新街镇,我们搭乘的中巴最初一段在山谷里行驶,中途上盘山公路后,窗外开始出现层层梯田,一级叠一级挂满了对面的山坡,像巨幅的长卷随中巴的行进而徐徐展开,眼见一路美景我忍不住打开了相机,可惜路边行道树实在太密,忙了近半小时也没有一张像样的。
上山后在老城边换上私人小巴,沿路高差起伏不大,后两天在山上时我们发现,老城和梯田景区的多依树及坝达和老虎嘴,其实都在山麓的同一台阶上,高差不出两百米。开不久小巴在路边停下来,小巴女驾驶说左边有一处免费的观景平台,叫我们上那里看梯田和拍照,边上还有小路通到下面的梯田,我们没时间下去。同一地方次日下午和第三天上午路过时又去过观景点,以第二次光照最好,我们发现观景点其实就在有名的坝达观景区的对面,中间隔着一个巨大的斗型山谷,谷里山坡上分布着上万亩梯田,相当于一个乡的田土面积。
下午三点过我们才到了多依树村我们预订的旅店门前,从早上十点半离开河口到住进多依树的旅店,路上整整花了五个小时。多依树是元阳梯田三大景区一,以日出的梯田景色为美,下午看梯田日落要去山背面的老虎嘴,多依树和老虎嘴有盘山公路相通,没公交车只能打出租,一辆车包来回百五十元。我们刚到,人生地不熟,不知哪里打车,我们看看天上时散时聚的白云,决定不去老虎嘴,就在多依树周围走走熟悉环境,后来听当天去过老虎嘴的人回来说,那天的梯田日落美极了。
多依树梯田景区也是一个斗型地形,规模比坝达稍小,但形状更规整。收费的观景台在巨斗的顶部,是观看梯田日出的最佳地点,我们路过时没进观景台,过了日出那一刻,几乎没人会花钱买票进去。
观景台后不远的路边有一条铺砌得很规整的石板路,通向斗形山坳侧面的山崖,我们顺路过去,无意中竟然发现了一个只有常来多依树梯田的人才知晓的秘密。多依树有梯田近万亩,从海拔一千六百米的观景台向下延伸到八百米海拔的坡下,耕种的哈尼族人村子都在山坳边上的平缓地带,这条路就是哈尼人去坡下梯田耕作的通道。
观赏多依树的梯田风景,如果是在正面的观景台上,看到的是连片的梯田如同明镜一般,而从山崖边上的小路看过去,可以看到远近几道山脊上的梯田,近处梯田的轮廓分明,而远处的梯田因为云雾的去来时现时隐,在多依树看梯田,正面看色彩,侧面看的是造型,各有千秋。
太阳快落山了,我们抓紧时间拍摄下山前太阳最后一束光线下的梯田景色,这时不知何处的播音器传出一支优美的乐曲,乐音在山谷里回响荡漾,听起来特别地空灵悠远,以至于最初一刻我以为是从山下县城里传上来的。乐曲的曲调熟悉又陌生,触及着脑子深处最遥远的记忆,愰忽中觉得被音乐带往一个的遥远过去,想去,又去不了,想看,过去又是那么遥远,感觉得音乐呼唤着一段美好的记忆,感受到了,但朦朦胧胧的形不成一个意象。乐曲结束了,我心里几许失落,就像一个回家的游子,刚刚才发现归途的线索,纷乱中又把回家的方向迷失了。
准备这篇游记时,我上网搜寻八十年代的流行歌曲,网页上列出来大多是港澳台湾当时的流行歌曲,我加上大陆一词在百度上继续搜寻,网页跳出来不少八十年代国内的流行歌曲,第一行中间“乡恋”两个字磁石般吸住了我的视线。那不是一首普通的歌,而是国家的一段历史,八十年代一代人的情感:
你的声音, 你的歌声
永远印在我的心中
昨天虽已消逝
分别再难相逢
怎能忘记你的一片深情
我的情爱, 我的美梦
永远留在你的怀中
明天将要来临,
却难得和你相逢
只有风儿送去我的一片深情
我的情爱, 我的美梦, 曲调依旧但卿人已去,剩下的年月里,我只得靠一个接一个的旅程,一幅接一幅的画面来充填那个永远无法充满的空间。
次日一早六点我们就起身离开下住的旅店,前往半里路外的观景点看梯田日出。路途中遇到几个当地小孩打着手电朝反方向走,我们很好奇,停住其中一个小孩问他们这么早上哪去,她说去学校上早自习。我们问她自习后回家吃早饭不,她指着手里提的袋子说不回家,她带了早饭。我们又问午餐晚餐咋办呢,她说学校提供,他们在学校吃两顿,一直要呆到下了晚自习才回家。那时我明白了前一天傍晚听到的乐曲声原来是学校的放学音乐,估计校长是八十年代的青年,同时还是李谷一的忠实粉丝。
后来在其它场合了解到,元阳虽然开发了梯田旅游,但仍不能解决多余的劳动力,青壮年男子大多数外出打工,妇女们要忙着耕种那些看不到边际的梯田,根本没时间照顾小孩,这时学校就担负起父母亲的责任,看管小孩一整天,所以村子里看不到小孩无所事事在游荡,我想这才是中国几十年能持续发展的人口红利,相比之下美加两国好些家庭只生不养,政府也只救济不督促教育,产生这类下一代的地方下坡路是早晚的事。
快到观景点大门,浓厚的雾气中看到几个当地人在公路上卖鸡蛋,我们花四元钱从一个老大娘手上买了两个鸡蛋后正要继续前走,一个小女孩追上来,一声不吭伸出小手把鸡蛋放进我外衣口袋,当时我气也不是笑也不是,通常我不从小孩手中买东西,担心她们和家长得到好处后觉得此事可为,放弃学习而误了小孩的将来,但这个小女孩太可爱了,我实在不忍心拒绝她,给她钱时我问她为啥不上学,她说还没到年龄,我叮嘱她以后一定要上学,卖鸡蛋只能挣小钱,上学才能赚大钱,她点头像是听懂了,看她聪明伶俐的模样,我觉得她会听懂道理的。
进观景点上到木结构的观景台,木栏杆前有几个早到的已经架好了脚架占据了最后位置,行前为了转机方便我们只带了手提行包,没有装脚架,我们在栏杆边找了个位置打算靠着栏杆拍摄。我们到时东边山梁上边的天空白中泛黄,右边是几片灰黑色的云块,我们右边一位在多依树呆了好几天的发烧友老哥说今天天气好,是出大片的天气,听他这一说心中激动得不行,直担心相机参数设不对,美景出现时拍不出象样的片子。
没曾想快到日出时,山风骤起,山谷升腾起浓重的雾气,观景台一阵动静纷纷为栏杆边的短枪长炮罩上薄薄的塑料袋,又等了一阵,眼看着东天边那几片灰色的云块也漂到左边的天空,整个天地一片灰暗,这时那个满有经验的老哥宣布说,今天的日出景色没戏了,听他这一说我们离开了观景点,第一天早晨的看日出以失望而结束。
在元阳看梯田风景,完美的一天是多依树看日出,上午去胜春看蓝天倒映的梯田,下午去坝达看云雾升腾,最后傍晚去老虎嘴看日落。多依树没看到日出,我们还是按原计划搭了一辆过路的小巴,抱着侥幸的心理去胜春看蓝色梯田,顺便也去看据说还保持着原生态的哈尼族民居阿者科山寨。车到胜春,天地之间仍然是雾气弥漫,不要说蓝色梯田,就是无色的梯田也只能看到眼前的几块了,我们改变计划,先去阿者科寨看民居。
阿者科寨离公路不远,但只通乱石头路,很难步行,村子正在修筑石块小公路,沿途不断遇见运送筑路石块的马帮,那条我们步行困难的乱石路,马不紧不慢地走着,就像平地一样。
阿者科寨又名蘑菇房,寨内的房屋都是谷草屋顶,年深日久后谷草由金黄变成灰黑相间,从空中俯瞰,寨内的房子密密麻麻就像一丛巨型的蘑菇,遂得此名。蘑菇房的房墙是干泥砖砌成的,分上下三层,最下层养牛羊上两层是主人的住处,好处是上下层相互保温,但卫生条件难得到保证。
征得主人的同意,我们进了旁边一家蘑菇房想了解名声在外的蘑菇房内部,结果很叫我们吃惊,里面之简陋超过了想象。一生中见过最差的农房是六八年在乡下大姨家躲武斗,那里是四川盆地中贫瘠的丘陵地区,有一天出于小孩的好奇去了一个孤寡五保户家,里面家徒四壁,黑暗的画面终生难忘,但是其他的农户包括大姨一家都有几间宽敞的瓦房,相比之下,蘑菇房里的居住条件竟不如六十年代老家农村的孤寡老人,这几十年国家飞速的发展,没有惠及梯田景区边缘的农家,这样的原生态,我看还是早改变早好。
离开蘑菇房回胜春村的途中,看见三个年龄八九十的女孩在田埂上玩耍,我们好奇她们为啥没上学,其中那位长相机灵的小女孩回答说学校放假,看着她们满身泥巴像泥猴一样,我觉得不像是实话,那个机灵的小女孩特别有镜头感,感觉她会是一个男人或一群男人的麻烦。
回到大路上,天色放晴不少,能看见部分蓝天了,我们去了据说是平常能看到蓝色梯田的地方,看到有一部份梯田,亮蓝亮蓝的,虽不及经典的蓝色梯田那种湛蓝,但我们确实见识到了蓝梯田。
在胜春看蓝梯田,我们和一对年龄相仿的大连夫妇开始了一段神奇的巧遇。他们俩也是八十年代的大学生,俩人看穿着在事业单位或者国营公司工作过,感觉已退休但我们没有细问。看完蓝梯田后我们分别打车离开了,没曾想第二天一早又在多依树山坳侧面看日出时又碰面了,看完日出我们问他们啥时离开元阳,他们说上午离开再去建水,我们说我们也是,订了小巴上午九点半出发,有空位,问他们愿不愿意随车去建水,他们说还没有收拾准备,不和我们同车走了。没想到我们吃完早餐上车开过多依树观景台不远,一眼看到他们俩在路边等车,这是我们两天内第三次相遇。
到建水后我们各自去了预定的旅店,以为我们的缘份就此结束,没曾想次日中午到了建水火车站,太座看到候车室尽头有两个空位,她走过去还没有坐下,就听旁边有人诧异的话声,向右扭头一看又是那对大连夫妇,就这样我们三天内在不同地方不同时间相遇了四次,最后离开前我们合了影,留下巧遇的见证。
下午打车去坝达,那里以梯田云海著名。我们看到了梯田,但云雾呆在山下,所以没看到云雾中的梯田景色。
最后一天离开多依树路过坝达时,小巴驾驶停了一脚,给我们机会再一次观赏梯田的景色。那是三天当中最好的晴天,朝阳洒滿了山岭,山下红河升腾起来的的水汽顺着山岭之间的皱褶来到千米高度的坝达山坳,狭窄山谷里压缩许久的物质在山坳巨斗的宽阔空间中释放,飞舞,给我们一个机会见识了云雾中的坝达梯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