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乡记-别了,西湖老宅(八)凤鸣救父

凤鸣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在关押所见到父亲,父女两人相拥而泣。凤鸣想起此行的目的,强忍着悲伤,擦干眼泪问父亲:"伊爹,他们为什么抓你?"
 
 
一谔说:"他们说我是国民党潜伏特务,要我老实交代。"
 
 
凤鸣一惊,"特务"嫌疑似乎也有些根据的。自己的父亲在解放前与国民党高官和军队的要员来往频繁称兄道弟的,父亲对家里人说这是生意需要,难道他也被"同化"了?另一方面,父亲对国民党的昏庸腐败是深恶痛绝的,48年带着凤鸣会金峰老家时,他还在小土台上发表演说,热情地赞扬共产党的主张,当着几十人的面说"共产党一来,穷人有好日子过了"。不久,他自己带头将家族所有的田地都分给了穷苦百姓。这些言行表明父亲还是拥护共产党的。
 
 
在学校里受了半年多正规教育的凤鸣也有了些觉悟,知道共产党不会冤枉好人的。她严厉地扫了父亲一眼,一字一句地问:"伊爹,你老老实实地讲,你到底是不是国民党特务,有没有做错事?如果没有,凤鸣赴刀山火海也要将你救出来!"
 
 
一谔说:"我不是特务,我是被陷害的,你江叔叔也被抓了,他也是被陷害的......"
 
 
一谔匆匆讲了事情的原委:一谔有个朋友姓江,也是学中医的,比一谔小两岁。老江年轻时生得风流俊俏,高高的个子,很有女人缘。一谔和老江关系甚好,他医术比老江高,老江不时向他讨教。一群朋友中还有一个是国民党军官,老婆很漂亮,不知怎的老江和军官老婆暧昧上了。军官被戴了"绿帽",表面不吭声,心里却咽不下这口恶气。
 
 
解放后,军官潜伏下来做了特务。共产党清查特务组织时,他被下线供了出来。公安机关让他老实交待同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他说了几个名字后,忽然想到如果自己坐监了,老婆岂不是可以大摇大摆和老江风流快活吗?不行,绝不能让奸夫得逞。军官心生歹念,一口咬定老江也是同党。
 
 
咬出老江后,军官又想到了一谔。他深知一谔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个性,如果老江被抓,一谔一定会四处奔走为朋友鸣不平。无毒不丈夫,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一谔一起坐监好了。于是,军官又对审查人员说一谔也是同党。
 
 
就这样,老江和一谔几乎同时被抓走。审讯了半年,一谔无数次大呼"冤枉",但至今没有定论......
 
 
一谔说着说着,半小时探视时间到了,凤鸣必须要走了。临走前,凤鸣将布袋里剩下的干粮分了一半给父亲,斩钉截铁地对他说:"伊爹,你放心,女儿一定救你出来。"
 
 
凤鸣又顺着老路回去,和来时一样,渴了喝山涧里的溪水,晚上在坟墓旁和衣而睡,双脚几乎走断,花了将近两天时间才到了县城汽车站,又坐了两三个小时的汽车回到家。
 
 
华玉望着又瘦又脏狼狈不堪的女儿,心疼不已。待听完凤鸣的叙述后,华玉叹了一口气:"这个老江啊,说是好友,更像是霉友。你伊爹碰上他,什么古怪事都来了。"
 
 
凤鸣这才从母亲的嘴里比较详细地了解老江。老江年轻时贪玩贪杯,性情幽默,爱捉弄人。比如说,他在新式学堂念过中医,知道鬼火的原理,却偏偏和人说世间有鬼。一谔比较憨直,无数次当着一群朋友的面纠正老江的说法。一谔和华玉是虔诚的天主教徒,不信鬼神,家里没有任何迷信的摆设。因为绝大多数的家族实业在乡下,城里只有商行和酒库等,住在福州城大宅子里的他们,还是要经常下乡打理生意,少不了走夜路的。乡下的坟墓四周一到天黑就不时有阴森的"鬼火",乡下人迷信,几乎无人敢在那个时间段在坟墓附近出没。只有一谔夫妇不信邪,夜半时从一座座坟墓边走过,泰然自若。
 
 
老江为了让一谔出丑,在一次喝酒时故意同他打赌:欲证明世间无鬼,请到乡下那座废弃的菩萨庙里睡一晚,看看能不能活着回来。据乡民说,那间破庙经常闹鬼,很多人亲眼撞见过。
 
 
二十几岁的一谔血气方刚,为了证明自己的"无鬼论"是科学道理,拿着草席枕头和被子,到了残破的菩萨庙里,在一片狼藉瓦砾里睡了一晚,睡得很香,第二天安 然无恙走了出来。老江有些扫兴,于是向一帮朋友们逞能,说一谔做到的事他也能做到。他也抱着被子草席去了破庙里睡觉。夜半时分,庙里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应该是夜间活动的老鼠发出的),庙的四 周是呼啸的山风, 听起来十分骇人。老江越想越怕,不等天明,从庙里仓惶逃了出来......朋友们笑作一团。
 
 
一谔的朋友们非富即贵,只有老江是学中医的,家底并不厚。一谔很关照老江,想让他小发一把。华玉的纺织厂有一大批织好的土布,一谔让老江送货去外地,赚到的钱大部分归他,亏了算一谔的,等于给朋友一个无本经营的机会。一个多月后,老江狼狈地跑回来,告诉一谔货全被土匪劫走了,自己腿快,拼命逃,才捡了一条命回来。
 
 
一谔亏了一大笔。几个朋友不忿,偷偷对一谔说:世道虽乱,但总不至于第一次送货就遇到土匪吧?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老江该不是和外人勾结,私自把货吞了吧?这样的朋友不可交。
 
 
一谔笑笑:"我相信老江,生意嘛,有亏有赚,我不怪老江。"
 
 
一谔依旧把老江当好朋友,自始至终没有责怪他一句。
这回因为老江的风流又连累一谔坐牢,华玉苦笑说:"老江可把我们害惨了。"
 
 
凤鸣决定上访伸冤。她八岁前在自家私塾旁听时打下不错的功底,会用福州话背诵很多古诗古文,也认了不少字,上小学后她写起文章有条有理,文笔胜出同班同学很多。她亲自写了上访信,陈述父亲的冤情。
 
 
担心信寄出后石沉大海,凤鸣打算亲自揣着上访信去见市委领导和省委领导。她自小看了不少出闽剧,听过不少评话,熟悉"击鼓鸣冤""拦轿喊冤"等情节,决定效仿"杨三姐告状"。
 
 
凤鸣专门候在市府和省府大院门口,一看到小轿车开进来,猜到是哪个大领导回来了,马上跳了出来,跪在大院门口拦车,嘴里大叫"冤枉,冤枉啊!"
 
 
那时的共产党干部个个清廉,高风亮节,见到眉清目秀的小女孩跪地拦车,头上顶着上访信,知道冤情不小,赶紧下车将凤鸣扶了起来,认真听她陈情,答应尽快查清一谔的历史问题,还他清白。
 
 
凤鸣前前后后上访了两年时间,不知写了多少封信,下跪了多少次,流了多少眼泪。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好女儿不也一样?为了营救深陷囹圄的父亲,凤鸣也顾不得那么多,一见大官就下跪磕头,陈述冤情,涕泣连连,那是她人生最屈辱的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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