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能 说 出 来(长篇连载 40)

岳红:女,江苏籍作家、诗人,毕业于南京大学中文系。出版过《零落一地的风》等个人文学著作八本。现居北京,致力于佛教文化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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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我拎着东西回到家,心里并没感到太大的打击,倒是林妈妈哭得像一个泪人,好像我不是暂时的失业而是查出了永远的绝症。她这样一哭就等于为我做了一次广告,林毅很快就知道了李东平的父亲报复我的事,他当时就要去找李东平的父亲当面论理,但林爸爸制止了他,说这工作本来就是他帮忙的,现在不干也罢,又不是找不到工作。但我不愿意再麻烦林家人,我想到外地去找工作,不想再呆在这个城市。

就在我准备离开这个城市的时候,有一天我在家中的信箱里发现了一封信封上只写“林可收”几个字的信,没有邮戳,看来是有人直接来投插进林家的信箱的,我打开信,上面写着:向阳中路57号23栋205陶红,看到信立刻去这个地点找她问孩子的下落。去了就一切都明白了。后面连落款和日期都没有,我有点不敢相信,但这是找儿子的线索,我现在就像一个病入膏肓到处乱投医的人,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决不会放弃的。于是赶忙收拾一下直奔信上说的地点而去。

找到向阳中路57号,发现是一个住宅小区,小区的绿化搞得不错,路边和墙角到处都是绿色。我向门卫打听小区的情况,门卫说是开发时间不长的小区,入伙才三年,按照保安的指点,我很顺利地就找到了23栋205室,我按门铃说我来找陶红,里面传出一个女声问我是谁。这时我也警惕了,我没有告诉她我是谁,我不知道里面有着什么样的秘密,我怕我说出来就见不到儿子了。于是我说到里面再说,对方迟疑了一会最后还是开门让我进去了。进了房间后,我发现这是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看上去装修上是花了一定本钱的,到处都能显示出那些材料的优质,但因为色彩太斑斓和杂乱而显得不上档次。女子知道了我的身份之后一直不说话,我再三追问,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那一刻简直像是一个担负着历史使命的演说家,我觉得我讲的那些不管是言辞还是声调的抑扬顿挫都比我的历史课上得生动多了。那个承认自己是陶红的女子在我的追问和演说之后并没有表现得多么受感染,而只是萧索地说乐乐确实在她这儿住过几天,但现在被李东平送到哪儿她真的不知道,那语调明显是不想跟我作更多的交流。但我当然不能善罢甘休,虽然她要做出一副送客的架势,我根本就没有动,也不准备马上离开。从房间里刚起床的一个小女孩引起了我的注意,因为她太像李东平了,脸部仿佛是李东平的缩小版。陶红看到女孩子过来马上就把她往另一房间拉。我追问陶红这小女孩是不是李东平的女儿?陶红一开始保持沉默,后来可能想到我能直接找到她的住处也就不做辩解,勉强地承认了,之后她还讲了自己的故事和苦衷,原来她就是在林可之前跟李东平谈恋爱并发生关系的那个女子,她和李东平的女儿已经四岁了,我当时算了一下年月,这个女孩比乐乐整整大了一岁半。陶红说李东平一家人特别重男轻女,不过她认为对她还算不错,给她买了一套房子,说等跟我离婚后就跟她结婚,但要她必须再生一个儿子,说着还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微微隆起的肚子。这时我才发现陶红是孕妇。

我回到家把这个情况告诉了林妈妈,林妈妈叫我马上到法院去告,但我觉得告陶红没多大意义,她现在也不知道乐乐的下落,可是林妈妈还是坚持催促我并陪着我在当天下午去了法院,民庭说这种事必须要有证据,林妈妈就把地址和姓名都写给了民庭,请他们上门调查。然而,当民庭的人第二天上午去的时候发现我所说的陶红像人间蒸发一样不见了。

就在这样的时刻,谁都没有想到的是,李东平的父亲因为广电大楼建筑款项上的经济问题突然被免职,他气急败坏,当然地认为是林毅在搞鬼,于是就开始到处写信告林毅的状,陈然在客厅里大声宣布她父亲已经打电话叮嘱她不要让林毅掺乎妹妹的事,注意影响以免耽搁这次晋升机会。林爸爸和林妈妈当然都不愿有什么事妨碍儿子的仕途,但林可又是他们的女儿,发生的事情也无法回避,所以只有保持沉默。我心里当时已经顾不得思念儿子的痛苦,只觉得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顶替林可竟顶替出这么多的麻烦,正如一个被领导绝对信任的人却把一件简单的工作完成得非常糟糕,我感到愧对林毅。

陈然则变得更加冷淡我,还常常含沙射影地责备我,并一再说我应该叫乐乐的生父出来承担责任,幸好不久后她和林毅买了新房搬了出去,从此再也不用看我这张总是让她感到晦气的苦瓜脸了。

林妈妈等陈然搬走后感到松了一口气,但我并没有放松,我每天都在思考和寻找机会。看来机会真的是给有准备的人的,就在我苦苦找不到出路的时候,就在偶然的时间在报纸上看到城市大学中文系作家班的招生简章。我决定去报考。不仅是这个作家班吸引我,因为我本来也想到这个城市先找份工作,于是就报了名,经过了两个月的紧张复习,结果在那么多的考生竞争中,我还是以优异的成绩被录取了,其实也不全是凭考试成绩,发表过的作品也占了一定的比例,考试的时候我还想到过陈康,因为他偷偷地帮我投稿发表的作品在这次考试中为我加分很多。拿到了写着林可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哑然,我在想,这一次我又将把林可的人生在另一个城市延续到什么方向并能延续多久呢?开学时,我含悲忍泪离开林家父母,离开这个让我爱恨交加的城市,再一次踏进了大学校园,这一次我也许可以完整地读一次大学,虽然是以林可的名义。

作家班是春季开学,刚到学校虽然乍暖还寒,但校园里性急的花儿已经不顾一切地烂漫起来了。学校是有百年校史的名牌大学,正因如此它才得以盘踞闹市区。校园里非常安静,可谓闹中取静。学校的住宿条件不是很好,但对我来说能有个暂时属于自己的地方已经很知足。原以为这次可以清净地看书学习并以此来排解婚姻对我的伤害,暂时淡化一下对儿子的牵挂和思念,但我终于没有得到安宁,李东平又知道了我的行踪,他阴魂不散地跟过来了。刚开始是到我们系里找系主任和书记,绘声绘色地讲述着我的种种“恶行”,系里找了我的班主任,班主任找我谈话说本来这都是家庭私事,但你的丈夫三番五次找系里,而且每次都声泪俱下,这样对学校对你的影响都不好,所以希望你自己妥善处理好这件事再来上课。我想起李东平在法庭上的表演,对照这些天来的言行,我猛然想起张键说李东宁有神经病的事,所以我几乎可以断定李东平应该是有神经病的,我打电话给韩冬,韩冬叫我别张扬这件事,因为首先李东平肯定不配合去检查,如果没有医院的诊断证明,李东平可以告我诽谤;另外如果查出来真的有了,那离婚的事情就更难办,还有就是如果被精神病人伤害,病人是不负刑事责任的。基于这种种原因,韩冬说我只能保持沉默。

 

我的事情只能等待时间这位圣人来耐心处理。而在等待的这段时期,李东平生动活泼的骚扰从未间断过,他的聪明才智发挥得淋漓尽致,曾经用谎言把值班室的阿姨引开,然后冲到我的宿舍把东西抢得精光,包括我的存折,那是我三年的学费。李东平拿着存折匆忙到校门外的银行取了钱之后打电话给我说这一招叫做掉虎离山计。

存折上的钱是我所有的钱了,我是用林可的生日做密码,所以被李东平试出来很正常。林毅送我的CALL机也被李东平洗劫,我一开始没有把自己的情况告诉家里。因为衣服一件没留,我只能换同学的衣服穿,借同学的钱吃饭,后来林毅来省城出差,到学校看我的时候发现我穿的衣服很奇怪,我只好实话实说。林毅掏了一些钱给我,又带我去买了衣服,他把自己身上的钱全部用光了。我不知道他回去之后是怎么向陈然交差的,不过那时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因为林毅是我的哥哥,我的哥哥来了之后还继续接受同学的接济实在说不过去。

李东平还不时打电话来骚扰,一会冒充林妈妈,一会冒充是韩冬。害得我每次听电话都会咯噔一下,不知是真的家里来电话还是李东平又在搞鬼。期间他还把我骗回去一次,说我回去他就把乐乐带给我看,我思儿心切竟然信以为真。李东平让我别告诉林家任何人,因为他的父亲并不同意让我见孩子,而是他念着跟我毕竟夫妻一场才让我看一眼,但条件是,我见完孩子之后的事情都得听他的,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我只身返回宿河市,没有让任何人知道。李东平到火车站接上我之后就直接把我带到了陶红住的房子里。到了那里我才知道又是一场骗局。一进房间,李东平的笑容突然变得无比狡黠,他做出一副深表同情的表情低沉着声音对我说,看来母爱真是伟大啊,但是再怎么样你也不能蠢到相信我会把孩子带给你看啊!我对你的智商真是感到痛心疾首啊!我没等李东平讲完就转身离开,李东平一把拉住了我,说,你想走,你觉得我会放你走吗?你确信自己能轻易就走出去吗?既然来了就好好伺候伺候我,陶红要生孩子了,我最近一直在外面找女人,法律上你还是我的老婆呢,你有跟我上床的义务知道吗?我挣扎着往大门方向走,但当时已经瘦成八十斤的我在李东平的双臂夹缚下,根本动弹不得。我大声呼救,李东平笑着警告我,你叫了没用的,不会有人来,因为我经常在这里打陶红,每次她都大喊大叫,邻居和物业来了几次之后就不来了,谁管人家的家务事?!陶红已经被我打服帖了,我就不信就打不服你!说着就就开始对我拳打脚踢,我决定跟他拼命,用尽全身力气反击,可是,李东平只轻轻抬手就把我打倒在地,并一只手抓住我的双手,另一只手抓紧我双脚,像捉一只扑腾不止的小鸟一样拎了起来,然后一脚踹开虚掩的卧室门,扔一口袋面粉一样将我一把扔到了他和陶红两个人的床上。当李东平第三次把反复翻身下床准备冲出房间的我扔回床上后,我于筋疲力竭中昏厥了。在昏厥前李东平每次把我往床上扔的时候我都听到他破口大骂说,你这个自命清高的婊子,竟然看不起我,我就不信降不住你!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股浓浓的煤气味呛醒,我睁开眼睛,李东平不在房间,只看到了床头悬挂着的李东平和陶红的合影放大照片,两个人笑容可掬地紧紧依偎在一起。

听到我的咳嗽声,李东平在门外很关心的口吻问我,煤气味道很不错吧?听说因煤气中毒而死的时候脸色是很好看的哦!念我们俩夫妻一场、你刚才被我压在下面很顺从不反抗的份上,我对你不薄吧,我让你死得很好看!说完,我听到门下方的缝隙处煤气管子在来回移动,李东平来回摆动着煤气软管,一边跟我说,让煤气进去快点,让你早点去西天。

这个时候的我才知道自己已经被李东平又一次强奸了,但我没有恶心,也没有咒骂,因为我张开嘴的力气都没有了!而且我觉得一切都已经不重要,我已经行走在死亡的路上。我在心底默默地跟乐乐说,妈妈对不起你!来生我一定来找到你!

在越来越浓烈的煤气味中,我已经无力咳嗽,我思维渐渐微弱,意识渐渐模糊,我感到自己不停向高空飞升,飞到天花板之上,紧接着跌入一片黑暗中,我奋力站起身试图看清周围,慢慢地我发现自己正在穿越一条长长的隧道,我能看到隧道尽头有一束光,我向着那束光明奔走,但我身体太轻,总是站不稳,踏不到地面,就在我焦急无奈的时刻,突然一阵紧急的敲门声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尽管那敲门声是那样的遥远。但是,因为紧接着就是林毅与李东平的推搡和高声争吵,最后只听到我房间的门被林毅一脚踹开,我非常惊诧林毅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力气。之后他说人在气急的时候,爆发力是会超乎寻常的。

林毅破门而入把我抱起来就直奔医院,其实把我抱出房间呼吸到外面的空气之后我就已经完全清醒了,但我没有力气阻止林毅把我送到医院。林毅告诉我他是临时被安排出差到省城,办完事又临时决定去学校看我,我的关系最好的同学告诉他我回家看孩子了。他紧张得即刻返回,发现我没回家,就知道事情不妙,在几个地点寻找无果的情况下,林妈妈突然想到了陶红的住处,林毅一听就立刻狂奔而来,他说他有非常强烈而可怕的直觉,觉得李东平要伤害我到死。所幸他及时赶回、及时找到被关在煤气中的我。

医生诊断我是中度中毒,只是呼吸和脉搏增快,全身无力,四肢冰凉,嗜睡,而且面若桃花。所幸没有留下后遗症。在医院吸了几个小时的氧气就被允许出院了。在家休息了三天我就返校了,尽管林妈妈坚决不同意,但我比她更坚决地离开了,因为我不想让林妈妈看到我身体的虚弱,我假装身体已好,我无法面对林妈妈对我痛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哀怨眼神,我没去想我为何当时会相信李东平的鬼话,我估计当时的自己智商确实已经低到极限了。不如赶快回到学校,自己面对自己的低智商。

我不知道李东平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精神和那么浓厚的兴趣,他好象终于清晰了人生的目标,找到了自己今生的远大理想那样孜孜以求,坚持不懈地捉弄我、折腾我,苦思冥想各种方式方法,一有新的灵感马上就来对我进行试验。有时他对我的侦破方法更是奇妙惊人,我常常慨叹公安部门不招聘他去做侦探真是对人才的极大浪费。更多的时候,我还是羡慕李东平在公务机关工作的惬意和闲适,我觉得那样的工作比休闲度假更随心所欲。

我返校没几天,李东平又杀来了,他一直跟踪我,像幽灵一样有时出现在宿舍楼下,有时又突然出现在食堂,在我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会从后面拍一下我的后背,看我吓得大惊失色,他就得意地笑。那个阶段的我犹如一只战战兢兢的小松鼠,自以为敏捷地在丛林中奔走,但还是时不时被枝头的松果或不分时间地点随时抛掷而来的石子惊吓地抱头鼠窜。后来我只好搬出城市大学的宿舍,租住到医科大学的校外宿舍区去了。那是在医大校外的一个小型生活区,只是一排平房,里面住着几个医大的研究生。几个在职的进修医生和未来将成为医生的学生性情都非常好,其中有一个男妇产科医生更是妙趣横生。我们一起住的男男女女都很喜欢他。过了不多久,李东平又神通广大地通过跟踪找到了我。一天深夜,我看到宿舍窗台上的乐乐的相框突然抖动起来,感觉像发生了地震,我被吓得尖叫起来,左右隔壁的心理学研究生和妇产科医生跑过来一看,马上一致判断出是李东平干的,于是他们帮我报案,结果等警车呼叫着到来时李东平已经跑了,警察跟着研究生到我的后窗察看情况,他们必须攀上隔壁一所学校的围墙上才能看到,在那么寒冷的深夜,几个人被冻得瑟瑟发抖,站在围墙上在强光手电筒的照射下看到我窗台上已经有了一个电钻钻出的洞,警察说这绝对不是偷东西,应该是恶作剧,于是就兴趣索然地走了。等警察离开后,李东平又返回来把我的窗台钻了两次,好象我的窗台是他的一个电钻作业,必须要当夜完成。一直陪护我的研究生曾撩开窗帘观察外面,我透过玻璃看到了夜色下一脸得意的李东平,钻头喷出的火花甚至让李东平的脸清晰可见,且满面红光。第二天,我的班主任又找我谈话叫我住在校外要注意影响,一定要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好,把婚姻问题赶快解决掉,因为李东平已经到系里反映我在外面与两个男人一起鬼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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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ly 发表评论于
一直跟读。太悲哀了,为林的不作为。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吗。是时候远走高飞了吧只是怎么舍得儿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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