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我七岁的时候,同生的妈妈三天两头地跑到我家跟我妈诉苦,而且每次都是以泪洗面。我在旁边听不出个所以然便问妈妈她们家出了什么事。妈妈说这是大人的话题,孩子别打听。我和弟弟是跟爷爷在一个屋里睡觉,晚上待弟弟睡着了我就问爷爷同生的妈干嘛老是来我家哭。爷爷说这事不怪她,是她家的男人都不是东西。那我就问为何她来咱家哭而不是到她邻居家去哭,爷爷说估计全村家家户户她都去过了,惹人烦透了就不给她开门。我当即坐起说那以后她来,我也关门不让她进,以后她就不来了。爷爷说:“不行,她来这里不是找你诉苦的,是找你妈,你妈烦她了让你这么干时你才能这么干。”第二天我就问我妈烦不烦听同生的妈诉苦哭鼻子。妈妈说:“没办法,她来时痛苦不堪,诉苦后走时就高兴了很多。这也算是给她当个医生解除她的痛苦。”
我长大后才明白,同生的爸是老红军,14岁参军,参军前他爹给他养了个童养媳。后来因为战争太残酷九死一生他长大了就突然想起家里的童养媳是怎么回事来了便在夜里逃跑回家不想在荒山野岭搞革命而想在温暖的被窝里搞媳妇了,他认识到搞革命弄不好会掉自己的脑袋而搞媳妇能搞出更多的脑袋。回家后他妻子告诉他她时常被公公强奸。公公在天津倒买卖赚了钱就在天津嫖妓,把性病传给了儿媳妇。儿媳妇跟丈夫诉苦,尤其是性病痛苦不堪又没钱治病。丈夫便找老爹算账,老爹矢口否认强奸,说是她主动投怀送抱。这样,她就挨丈夫的暴打和虐待。她娘家没人了,这是童养媳的由来。
可我小时候家里人不告诉孩子这些,我纳闷也没用,不过我没放弃便问我大姐。大姐告诉我她挨打是因为她在丈夫面前骂公公,因为那老头太不是东西了。我便问那老头长什么样,大姐说他早死了你没见过。我一听更纳闷了。活人因没完没了地骂死人而挨打?这不合常理。晚上又悄悄问爷爷,为何一个活人那么恨死人而骂死人被活丈夫打,为何不倒过来让活丈夫不知道偷偷去坟地骂死人这样既出了气又不挨打?在坟地骂死人就算死人听不见,那也比挨打强。爷爷坐起来跟我说:“你也快上学了,要知道作为一个男子汉,随时都可以上战场,但一生中绝不能欺负女人、老人、孩子。最好能做到一辈子不跟女人吵架。”
“这也太容易了。我从不跟女的吵架。在家里我没跟妈妈姐姐吵过架。我大舅家表姐当着我的面数落我家比她家穷,说话很难听,我就装没听见,也不跟她吵架。”
“不跟女人吵架,年龄越小越容易。等你有了媳妇有了自己的女儿,你再保证不跟她们吵架才算数。现在说什么都没用。睡觉吧,说不定你上学后就会跟女学生吵架呢。遇到欺负你的女学生,你未必忍得住。”
从此,我就把这话记住了。根据大队干部们定的规则,第二年我到了报名入学年龄了。报名者最后只有两个人,一男一女。女的就是小牛,跟我是一个生产队的。老师就找到大队干部,说两个学生不能组一个年级班。大队干部们当即分头到四个生产队要求与我同龄的孩子必须报名上学响应党的号召普及小学以减少文盲率,否则扣除全家口粮。经过逐家调查发现,1959年开始的三年大饥荒,同龄的孩子刚好在三周岁时断了奶又处在容易夭折的时间段挨饿三年后全村只活下来了两个孩子。大队干部最后决定比我大一岁两岁的没上学的孩子统统报名,最后凑够了11个学生的班就不让报名了。等于按照先来后到的规则共收了11人,其中只有四个女孩。
(二)
光阴荏苒,一转眼就到了小学三年级。第一节课下课第二节课开始前,我身子依在电话线杆子上观看俩男同学在摔跤,一个女同学站在我前边挡住了我的视线,我正看得起劲,便转头。我怎么转她也怎么转就是故意挡住我的视线,我当即抬头看发现她是我们班里那个最腼腆性格最柔和的女同学。就在我纳闷她为何跟我开玩笑时突然间她就伸手去抓我的头发。男孩的头发再长也达不到能抓住的长度,她就用她那小手指头半抓半捏,我立刻往下低头,以摆脱她的手。此时我发现她不是在跟我开玩笑,而是在打架。她穿着一双新鞋。我此时有两个办法对付她,一个是用脚猛踩她的脚趾头,她就会疼痛而放手;一个是用拳头击打她的胳膊。可在此时想起了爷爷告诉我的不能欺负女人的事,便强忍着等她松手。也就是几秒钟的时间,在那时就显得特别长。突然听到老师的上课铃响了,她就放手跑进教室。我抬头看老师是否发现了她揪我头发,但见老师头在室内手伸在室外摇铃,他显然没发现,我就需要思考是否告状。
课堂上我的思考都集中在我什么时候得罪了她。她是第三生产队的,离我们第一生产队最远。我们村是四方型的,我们一队在西北角,她们三队在东南角。我在上学前没见过她,两家更无来往过。上学期间男女生是不说话的,毫无瓜葛可言。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何就得罪了她。我猜想她看错了人?这也不可能啊。她跟男同学开玩笑?这也是匪夷所思的。在那个年代,女生跟女生玩踢毽子、蹦房子、抓子儿,男生跟男生摔跤、掰手腕、弹球、逮鸟,男女之间根本就是陌路人。我决定不找老师告状,那时候还没有发育,不知道男女之间的事,但清楚男女不能打闹,否则就是流氓。我等着她哪天跟我私下里道歉说一声错了我最多问一下我怎么惹她了就算过去了。可是我等了多年,直到高中毕业,也没等到她给我一个说法。
在我大学毕业研究生还未开学之间的暑假回老家,进村还没到家就碰上了我们村的小学老师,打了招呼后她告诉我说:“润涛,你们原来那个村的老同学孙志萍要结婚了。”我立刻问她我那老同学在哪里工作,她说:“一直在你们那村里当小学老师啊,你不记得她了?”她的话令我吃惊。
我搬家虽然只是到了邻村,可我没有打听过她大学去了哪里,一直认为凭她的聪明一定在高考时考上了大学或者大专,再不济也能上廊坊师专(那时是中专),难道她中专毕业后又回到原来的本村小学当老师了不成?按照常理这是不可能的,中专毕业生人数有限如果不能在县城当个初中老师也能在公社初中当老师,再不行也得是中心小学当老师,轮不到本村的小学。我沉思一刻后便问她:“如果我去看老同学,她今天是否在学校?”因为我家在村东南角,她的学校在“她们村”的西北角,我步行过去,中间就隔着一块玉米地。她告诉我:“今天是星期天,估计她不会在学校。你明天去也未必行,因为她下周四就结婚走了,你可能需要到她家去给她送行了。”
家里人不知道我哪天回家,都上工去了。我想走走路,便步行了几百米就到了我当年的母校。老师办公室的门半开着,我就在外面喊“有人吗?”她当即喊我的乳名,然后哈哈哈跑了出来。“你还记得我的声音呢!”我跟着她进了办公室。“那还能忘得了?同窗十年啊,天天听你说话,这辈子都忘不了你的声音了。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找谁?”
“我就找你啊。听说你要结婚了,我需要给你送行啊。这叫‘小乔出嫁了’老同学加一个村的老乡哪能不送行?”
“哎哟,你跟我同窗十年可你从来都没跟我说过一句话!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知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不跟我说话的原因。”
“你怎么倒打一耙?你男生不主动跟女生说话,难道还是别人的错?对了,你可别说在那年代男女生在任何场合都不通话。我亲眼看到你在跟小牛碰面时你主动跟她打了招呼,而你我在没有他人在场时面对面走过去你都没主动打过招呼。”
“我跟小牛的确在没人的时候见面会打招呼,可你怎么会看到了?”
“那天我就在你身后跟着你不远,就是在快到高中大门的那个桥上。我当时特纳闷,为何你跟别人打招呼,就没跟我打过招呼。今天你告诉我到底为何。”
“且慢且慢!你记得三年级的事吗?就是发生在外面一棵电话线杆子旁边的事。”
“电话线杆子?不就在那吗?还是那棵你看就在那。三年级的事你还能记得?”
我当即用手猛抓我的头发,此时我是分头,头发比较长,抓在手里一大把。然后往下压,我的头往下低,尽量模仿当时的情景。她问:“你怎么了?头疼?”我一看,完了。她彻底忘记了那事,我如果告诉她,还是得不到她为何抓我头发的原因,她忘记得干干净净,便只好不提了。
“我感冒了,头疼。”
她拉开抽屉,说:“我这里有感冒药,我给你倒水。”
“不用了。我头疼从来不吃感冒药,就揪一揪头发就好了。”
“揪头发能治感冒?心理作用!还是吃点去痛片吧?我问你一件事:在你搬走后直到今天,你都没打听过我,你就真的把老同学彻底忘记了?咱们可是邻村啊,你打听没打听,我可是知道的。”
“我上大学前知道你高中一毕业就当了老师,我不需要打听啊。我上大学后一直以为你考上了大学或大专,没想到你报考的是师专。所以,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需要来这村问,我就放弃了。我今天听说你要结婚了,才问你在哪里工作。我现在纳闷你师专毕业后怎么会回到村里来了。”
“我没参加高考啊。”
“你说什么?77/78两届你都没参加高考?那为什么啊?凭你的聪明加当老师有时间复习,77年没考上,78年那是十拿九稳的啊。”
“凭你的判断,如果我参加两届高考,真的能考上大学?”
“当然!退一万步讲,就算50%的机会能考上,那也得试一试啊。你为何放弃了?发生了什么事?”
“我害怕考不上的话,多丢人啊。我不去考,人家认为我没去考而已。要是考不上,恐怕我这老师的位子就不保了,家长们就看不起我了。再说了,当时没有一个人鼓励我。你要是那时候告诉我我能考上,我肯定去考的,而且在考场上不紧张。”
“为什么?”
“因为你判断我能考上那就一定能考上啊。我就不紧张了。”
“你就那么崇拜我?”
“我的天。十年啊,天天在一个教室。比如一个煤球,有人说是黑的,有人说是灰的,大家可能有争论。可你一说是白的,大家就不争论了。因为慢慢地大家都会发现那真的是白的。你与众不同的判断,事后发现总是对的。”
“谬赞。我问你,你家里人就没人鼓励你去考?”
“家长问了一句说听说谁谁要参加高考,我说我不敢去考。”
“那你哥哥是读书人,他没鼓励你去考?”
“他也问了一次,我说我考不上吧。他就没再问。”
“简直不可思议。荒唐啊。可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那你嫁给了什么人?你嫁过去后还能当老师吗?”
“我这年龄在农村就算是剩下了,哪能继续挑下去啊。就找了个农民。以后就下地干农活了,没有当老师的机会了。我非常喜欢这个职业。我今天还在这里,就是舍不得这办公桌。咱俩以后恐怕再也没见面的机会了,你就告诉我为何十年同窗你一次都没跟我打过招呼说一句话?我都纳闷多年了。同学们都不相信啊。”
“因为三年级时发生的事你都不记得了,我现在告诉你也说不清道不明了。”
“怎么会?你说说看。我说不定能回忆起来呢。”
“能不提吗?小孩子时的事就算了。”
“不能。正因为是小孩子时的事,才不需要忌讳呢。快说吧,让我也明白过来。”
“你记得平白无故就抓我的头发不放吗?直到老师摇上课铃。我一直等你给我解释呢,道个歉啥的,可我等到高中毕业也没等到。”
“让我想想。好像我打过你,你没敢还手,因为你比我岁数小,又瘦,怕打不过我。印象中有这么一回,原因想不起来了。”
“男孩打不过女孩?我当时要是用力把脚后跟跺在你的脚趾头上,你不得喊爹叫娘啊。”
“那你怎么没干?”
“那样的话,男孩把女孩的脚趾头给跺成骨折,当天全村人都知道了。我就是小流氓了。人家不会相信是你平白无故先动手的。所以,我就忍了,等你给我道歉。”
“那你后来就不问问我到底怎么回事?我现在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我在咱们上初中的时候突然就判断出来了,你是被人当成工具给利用了。你前院你的本家,也是咱们的十年同窗。”
“你是说根来?他比我大,我们一块长大的,我听他的。”
“他性格好,跟我从来没红过脸。而且他非常会来事。在我们三年级的时候,老师说让我们自己都想想选一个班长出来。当天根来就找到我跟我商量说:‘你虽然学习好但年龄太小不适合当班长,大家不会投你的票。班长还是由年龄大的当,你年龄小,就没人听你的。’我听后一笑,心想明天见。看看是投我票的多还是投你票的多。第二天下午老师让咱们到外面去选举班长,不影响别的班在教室继续上课。大家在外面刚坐定,根来就开口指着我说:“他自己不想当班长,因为年龄小怕别人不听他的。”他的话音刚落还没等我反驳当即就有人跟据他的眼神说根来最合适,大家举手。大家就当即举手通过了,他就宣布回去上课。整个过程从头到尾不超过10秒,极可能在5秒内完成的,典型的突然袭击,算是一剑封喉。他如此有心计一切都提前安排好了。可惜的是,咱们牛老师是个独裁者,绝对不分享一丁点儿权力给别人。估计上面有规定必须有班长他才不得不搞出个班长,可他从来都没给班长哪怕一次权力,连值日生的安排都是他自己定。没过几天大家都不知道还有班长这回事了。”
“我也不记得曾经有过班长。他现在当上了公社中学校长了。”
“这我知道。你听我说。我们在中心小学读高小的时候,有一天我值日打扫完教室后回家,发现他从老师办公室出来,我俩就一起往家走。这是第一次我俩单独走路,也是唯一一次。在走4里路的时间内,我一句话都没说,光听他说。我那阵子天天在帮毛主席修改《毛主席语录》,逐条修改,仔细推敲,因为里边逻辑错误太多。可听他跟我讲的那些事我都懵了。他讲的都是同学们和老师们的家务事,他连外村同学们每家有几窝耗子都一清二楚,令我吃惊地发呆。这些都是大妈们的话题,可他一个爷们也如此关心。我回到家后突然想起了三年级选班长时的事,也突然想起了班里你唯一可以无话不谈的人就是他,我就彻底明白了你突然间毫无理由地抓我头发跟我出气的原因了。那刚好是在选班长的那天早上发生的。选班长是在下午。头天的晚上他应该跟你谈了什么,就是让你在三个女生那里骂我,大家都别投我的票,这是他计划的第二方案。结果呢,你跟我动武,却没有告诉那三个女生。当我想明白了这件事后,对‘阴谋’二字有了切身体会。虽然当时他是三年级,但他比我大两岁,应该是五年级的年龄了,有耍阴谋的能力了。”
“这很有可能,他的确是有心计之人,虽然我们是本家邻居,我也实话实说。但我不记得他跟我说了什么了。”
“第二天早上我们男同学们按照惯例到他家集合后去中心小学上学,四里路的路上我都在回忆昨天他跟我说的那些张家长李家短的事,想从中找到他为何跟我说那些事的原因和那些事所包含的哲理。跟在大家的后面低头仔细推敲,我发现昨天他在整个路上留下的都是鸡毛蒜皮,待蚂蚁把蒜皮都拉走后剩下的是一地鸡毛,从中推理不出任何有价值的定律。”
“就是闲谈呗。这不否定他是有心计之人。”
“就因为这个原因,我原谅了你,但我认为根据你的聪明能判断出你是被利用了。我绝不可能谈论女生,何况我跟你上学前都不认识,上学后也没说过话,不可能背地里谈到你,你搞明白后就会跟我道歉。另一方面,你不跟我道歉,表明你还是认为我得罪了你干过令你生气的事,那我跟你打招呼极可能得到的是侮辱。所以,我就对你敬而远之只好等待你道歉。我清楚你是善良柔和讲道德的人,理应我们是好同学关系。如果我知道你放弃高考,我一定会鼓励你的。”
其实此时我猜想她有可能在77年报考了大学因为自视甚高而没报中专,由于太紧张甚至晕场大学没考上第二年就走向另一极端自卑到了害怕地步而没敢去考,连中专都不敢去试了。
“小时候的事就不提了。我问你一件事,就是同学们议论你时有过争论。大家没机会问你,今天有机会了,我就问一下。就是你在高中毕业后直到上大学的三年多的时间里,你没订婚,你是怎么有那么大的胆子可以冒打一辈子光棍的风险,就能准确判断出你有机会上大学的。其实这个不是我们大家要知道的。我们要知道的是:假如你当初在农村定了婚,你的未婚妻没考上大学就在农村里当农民,你今天会不会当陈世美?同学们有两派,一派认为你的家教和人品不会当陈世美,另一派认为你在北京绝对不可能跟家乡的农民结婚的,何况订婚又没结婚吹了算不上陈世美。你说这两派的看法哪个是对的?”
“你的看法属于哪一派?”
“我是第三派。就是说我不认为你会误判形势而在农村时订婚。但我觉得就是当初你订婚了你也不可能当陈世美的,你耽误人家几年后把人家给蹬了,女的多没面子啊就没法活下去了,是谁都会到北京找你算账,一定死给你看。”
“其实还有第四派。那就是我即使在农村订婚,怎么可能不找一个连中专都考不上的?就是第一年没考上,经我鼓励加油再帮她复习准备好,第二年一定能考上。有没有机会考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了后代孩子聪明着想,我也不能找那么笨的人啊。”
“你的回答就绕开了你是否当陈世美的话题,因为你如果说你不会当陈世美,你就有唱高调的嫌疑。”
“你看,你这么聪明怎么可能考不上大学呢?不过,大学读不读也无所谓,人生就是一瞬,高高兴兴活着就好。你结婚后别瞧不起新郎,农民地位低,但弱者有弱者的优点,强者有强者的难处。家庭幸福真的与地位关系不大。你要尽最大努力做一个一辈子不与丈夫孩子争吵的模范女人。”
“你这要求太高了啊。天底下没人能做得到。对了,听说你父母一辈子不争吵,你俩姐姐也互相不打架,这都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家在村外,跟村里隔着大池塘,我第一次听到一家里的人还争吵是我上学前一年跟着姐姐去推碾子,看到有两口子在那里争吵得面红耳赤。我和姐姐都觉得非常新鲜,我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实孩子在小时候没吃过的东西长大后也不敢吃,没见过的世面不会轻易模仿。我们家大人间没发生过争吵,孩子们就必然认为争吵是严重的恶劣的行为。习惯成自然。当然,这也许是天生的性格。”
“绝对是天生的,不是后天学来的。我还有一个疑问,听说你大学要毕业了还没搞个对象,这是为什么啊?”
“我们阎家我爸那一辈人里年龄最小的,我管他叫小叔叔,我大学第二年回家过年时根据辈分去给他拜年,他当着满屋的人问我是否搞对象了。我没回答,他就认为答案是肯定的,当即脸色通红地怒斥我说我没出息。男人就应该先把事业前途放在首位,没有这点定力再聪明也徒然。所有的人都愣住了没法接话茬。我就深深地记住了他的善意劝告。所以,我现在还没对象。这事不着急。我打不了光棍了。其实我并不认同他的观点,但还是尊重了他的劝告。”
“在高中时那个蔡颖君在你眼里是不是最漂亮的?她去了哪个大学?”
“她长得的确秀气,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漂亮,但她最出众的是她的反应速度。她考的是哪所大学,我没打听过。但也有另一种可能:她高中毕业后在工作单位看上了心仪的对象就结婚生子,断送了上大学的机会。”
“她的数学考试每次都是满分,除了交卷比你慢外他人无人能比。你跟她没偷偷交往过?”
“她偏科,数学逻辑推理能力极强但文科不出众。另外一女同学你可能不会忘记,长得很甜,文理不偏科,性格柔和,如果说蔡颖君是林黛玉,她就是薛宝钗。”
“那我知道你说谁了,你跟她们说过话吗?”
“跟林黛玉没说过话,但跟薛宝钗不仅说过话还到过她家呢。那是我们毕业的那天晚上你们都回家了,有些同学舍不得离校就在教室待了一夜。我的任务是照看炉子。第二天早上是她问我能不能跟女同学们一起去她家。到她家后我发现是她妈妈想看看我。”
“后来呢?就没成?”
“如果当时不是回农村当农民而是直接考大学,我想不论是林黛玉还是薛宝钗,我能追得上也说不定呢。但她们看到我回农村了,那就不可能了。倒是薛宝钗的妈妈看得远,可惜父母包办的时代过去了。”
“那你没打听她俩都去了哪里?”
“没打听过。强扭的瓜不甜。天涯何处无芳草?一个人是否聪明,不能仅看学习好坏,能否有对未来的准确判断更重要。”
“记得高中最后一年的秋天有一次放学回家,是我一个人往回走,其实我发现你在我后面跟着,离得很近,我能听到你的脚步声。我快走你也快走我慢走你也减速。有没有这事?”
“有啊。我离你近点是有道理的。那一路可都是青纱帐,你胆子够大的,虽然说那地方没发生过什么事,以防万一还是需要的。我如果离你过远,假如有躲在青纱帐里的流氓一看我跟你不认识,他就判断把你劫持进庄稼地我也不会跟进去跟他玩命。我跟你前后脚,就等于不战而屈人之兵。就安全了。其实我手里拿着一个水果刀呢。那时没有水果,但它的用途还是很大的,割纸、削铅笔必要时还可英雄救美与坏人搏斗,别小看那水果刀,我把它磨得非常锋利,只要把坏人的大动脉割断,就能完成英雄救美的使命。”
“那你既然做好了当英雄的准备,为何不快走几步跟我聊天呢?”
“我在等你回头跟我解释三年级时你突然就发飙的原因而给我道歉呢,毕竟你知道你是被人利用了,给个道歉就完事了。再说了,你突然间就能出手,属于柔中带刚,不是那么好惹的。”
“哈哈哈!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那可不。那年头流氓罪10年监狱不是小事。我活下来不容易。崇拜我的人我说什么他们都信,可嫉妒我的人往死里整我。很多往事你都知道的。”
看时间不早了我就起身道别了。那次聊天果真是我们一生第一次说话现在看来可能是一生中最后一次见面了。
我们那里有一个风俗:农村的姑娘,绝不能嫁给本村的男人。县城里的反而都嫁给城里人。这风俗从何时开始的,是否是全国农村都这样,我没研究过。跟本村的人结婚,在我们那里的农村人眼里,跟扒灰、乱伦是一个级别的被人鄙视的行为。扒灰、乱伦都是偷偷干的,可公开跟本村人结婚,是无法被容忍的。
被十年寒窗的女同学揪头发时我毕竟坚守住了“不与女人争吵”的底线,这是我至今唯一的一次面对可能打破“不与女人争吵”记录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