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个启蒙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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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第一个启蒙老师。
刚上五年级时,我们班来了一个新老师,叫陈松魁,连毛胡子,还带一副黑边眼镜。说起话来很利落,看起来很严厉。同我们四年级的老师不一样。
有一天不知什么原因,陈老师开了打戒。先是芦明(她是班里学习极好的孩子)不知犯了什么错,陈老师把她叫到前面,打了几下。芦明被打后,号啕大哭。我当时想陈老师的注意力在芦明身上,我正好可以溜个号。我在第一排座,从连座椅的缝中看一本书。没有注意到陈老师的目光已经落在我身上。他发现以后,把书从我的手中夺去,撕得粉碎。我吓了一跳,然后脱口而说,为什么撕我的书。陈老师顿时火冒三丈,把我像一只小狗崽儿一样,一个手就提了起来,一下子从教室的一头扔到教室的另一头,重重地摔在地板上。那次,我也不知哪里来的牛脾气,一声儿没哭,只是拿着大眼睛瞪着他。
那次摔得很痛。我开始小心行事儿,不要再次被打。
过了一段时间,有一天陈老师叫我到他的办公室。我有些战战惊惊地进了他的教研室,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儿(那是一间很大的教研室,一个年级的老师都在里面办公)。他让我坐下,说别怕。然后说,他上次打我不对,请我原谅。我一生中,只有我爸爸打了我一次,而且是唯一的一次,爸爸让我原谅他。我那时还没有上小学。在家里爸爸的办公室里玩,把门反锁上了。电话铃响了,爸爸在外面敲门,让我开门,我不开。他真生气了,一脚将门踹开。接完电话之后,拎起我,在屁股上狠狠地打了几下。晚上下班后,他回来第一件事就问我还痛不痛了,并告诉我,他打小孩不对,我对爸爸说我错了,他亲了亲我。哇!这回我第一次经历了一个老师给学生赔不是,而且这个学生也不对。以前从来孩子同大人有了冲突,都是孩子的错。一瞬间,我对他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敬意。他接着说,他的脾气不好,有时会做错事,只是希望我将来能长大成人。然后,他拍了拍我的脑瓜儿,说没事了,别往心里去,去玩吧。后来我告诉芦明说陈老师给我道歉了,芦明说陈老师也向她道歉了。
打那以后,陈老师再也没有打过我。我开始留心这个陈老师,知道他生长在一个贫苦的农村,在师范学校是很优秀的学生。那年他28岁,妻子在农村,后来得病,吐血故去。失去了亲人的陈老师,对我们这些孩子更关爱了。他教我们算术,但常常在黑板上写一些名人录。没有什么政治色彩,没有说教,都是关于人生、知识、求学、及做人的道理。一次,他在黑板上写了高尔基的“爱惜书吧,它是知识的源泉”,我至今记忆犹新。从陈老师那里我第一次知道了在书本上无法知道的新鲜事儿。又有一次,他在黑板上写下了一段俄国赫尔岑的名言,“如果缺乏努力和意志,如果不肯牺牲和劳动,你自己就会一事无成”,我一直记在心中。从他那里,我还听到了不少很咬嘴、陌生的名字,如雨果,车尔尼雪夫斯基,契可夫,巴尔扎克,还有中国的巴金等。当时许多话语很难懂。陈老师说高尔基的人生三部曲写得好,给我很深的印象,虽然那时还没有完全看懂,后来中学以后又读了一遍,才觉得真是好书。他引导同学们谦虚、努力、互相帮助。
有一次,他在黑板的右上角写了,要有渊博的知识,要思考(车尔尼雪夫斯基),要精益求精。陈老师发现有些同学在班里的课程吃不饱。他引导我们,学习要有一个坚实的基础,许多计算题,你做了一遍,做对了,好;再做一遍,无论对错,你想一想,思索一下,你就会有新的感受,有新的发现;老师教给你们的东西不一定是最好的。他让我们自己去体会一下。我照着做了,受益匪浅。有一次,陈老师问我们知不知道牛顿。没有人知道。陈老师告诉我们牛顿是一个大科学家,陈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了这样一句牛顿的话,聪明人之所以不会成功,是由于他们缺乏坚韧的毅力。还有一次,陈老师引用牛顿的话,“我不过像一个在海边玩耍的孩子,不时为发现比寻常更为美丽的一块卵石或一片贝壳而沾沾自喜,而对于展现在我面前的浩翰的真理海洋,却全然不知。”在陈老师的影响下,我开始十分努力、用功、探索、关爱他人;而且,什么事儿喜欢问为什么,想一想,叫个真儿;喜欢做事儿完美,连烙张饼儿也不列外,一直至今。
后来,陈老师同学校卫生所的一个护士节婚了,一年以后,陈老师高兴地告诉我们,他得了“一个大胖小子”。毕业以后,我还回去看过陈老师告诉他,当年他在黑板上写下的名言警句,或者告诉我们的,我都记在我一个保存了多年的本子里,读了无数遍;后来,还找来原著认真读读。他还告诉我们,他自己有许多苦难,那次他引用了巴尔扎克的话“苦难是人生的老师”。我觉得同陈老师的距离拉近了。



1968年,当了狗崽子的我,被迫经历了我一生中第一个苦难的历程,在一个小山村度过了我年轻最宝贵的五年,陈老师的话总在我的耳边,鞭策我思考、努力、读书。我在那里读的书比我前20年的总和还多好几倍,几乎通读了全部的马、恩、列著作,还学习英文。思考之余,得出到农村去既违背了马列主义,又违背了社会发展的结论。这个结论,只同几个集体户里的同学简单说说,如果有人举报,就是死罪。陈老师引导我们关爱,在小山村里的我兼职赤脚医生,不论下雨飘雪,黑夜白昼,我都用微笑给贫苦村民们关照。我治好过不少村民的病,也为一两个村民送过终。在社会最底层中,我和村民们互相关爱着。离开后,村民还来找我家帮助看重病,住在家里,他们是全家的客人。我在1972年刚上大学时(工农兵学员),在班里入学讨论时曾得意地引用了一次陈老师告诉我们的牛顿的那段关于“浩翰的真理海洋”的话,从而被党支部内定为思想右倾的学生。而我至今不悔,心里回应他们的话也是陈老师当年告诉我们的意大利诗人但丁的话,走你的路,让人家去说。



陈老师之后,再无陈老师。直到18年以后,我放弃了已经读了一多半的法律研究生,拉着邻居小妹妹的手,一无所有,漂洋过海,去寻找我人生中的第二个苦难的历程,我才又遇到了几个引导我事业成长的美国老师。他们当中,有知名医生和教授,有西点将军和著名学者,他们拿我们当他们自己的孩子。而陈老师则是第一个打开了我心扉的启蒙人。从那时起,我开始了我人生的探求。50多年了,无论是在那偏僻的小山村,还是在第二故乡的他国,陈老师始终伴随着我、指引着我。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谢谢陈老师,谢谢我的小学给我们的好老师。
赵江南(chao,chiang-nan),长春81小学56年2班。2014年于纽约。

牛顿的原文
The original citation:
“I do not know what I may appear to the world, but to myself I seem to have been only like a boy playing on the sea-shore, and diverting myself in now and then finding a smoother pebble or a prettier shell than ordinary, whilst the great ocean of truth lay all undiscovered before me.”
―Isaac Newt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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