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588年六月初三(庚子),陈后主陈叔宝废黜太子陈胤为吴兴王,立扬州刺史始安王陈深为太子。十月底,隋文帝杨坚派儿子晋王杨广率领大军大举讨伐南陈。
十二月初,隋军来到长江北岸。高颎问行台吏部郎中薛道衡说:“今天的这一大举,江东必定能够攻克吗?”薛道衡说:“可以攻克。曾听说过郭璞(晋出占卜大家)有这样的预言:‘江东分王三百年,复与中国合。’今天这数字将到期了,这是一。主上节俭勤劳,而陈叔宝荒淫骄侈,这是二。国家的安危在于朝廷寄托重任的要臣。对方让江总为相,只管诗赋和酒色,提拔小人施文庆,将政事委托给他。萧摩诃和任蛮奴作为大将,也只是被当作一个匹夫使用而已,这是三。我们有道为大,对方无德为小。充其量他们的甲士不过十万,西自巫峡,东至沧海,他们不得不分兵把守,那样一来,势力孤悬而力量微弱;集聚一道又将守此而失彼,这是四。席卷江南,势在必行,这是毫无疑问的。”高颎欣慰地说:“听使君谈到这成败的道理,真令人豁然开朗。本来只是以为使君的才学非凡,没想到筹略方面也这么厉害。”
秦王杨俊督领各路大军驻扎在汉口,担任上游部队的节度。陈后主下诏任命散骑常侍周罗睺为负责巴峡沿江军事的都督,抗拒隋军。
杨素率领水军东下三峡,来到流头滩。南陈将军戚昕带领一百多艘青龙船,守在狼尾滩。那里地势险峭,隋军感到十分担忧。杨素说:“胜负的关键,在此一举。如果在白天下船,对方会见到我们的虚实。滩流非常迅猛,我们无法控制住船只,这样就会失去了我们的优势。不如趁夜突袭他们。”于是杨素亲自率领几千艘黄龙船,趁夜不声不响地东下,并派开府仪同三司王长袭带领步卒从南岸去攻击戚昕的另一个栅寨,派大将军刘仁恩率领甲骑从北岸直趋白沙。刘仁恩在第二天将近中午时赶到,带兵攻击陈军,结果戚昕败走。隋军俘虏了全部的陈军将士,但慰劳了他们后全部遣返,对周围的百姓也秋毫无犯。
杨素率领水军东下,战船满江,旌甲曜日。杨素坐在一艘平乘大船上,容貌雄伟,陈人远远望去,无不惊慌恐惧,叹道:“清河公简直就是江神!”
南陈沿江的各个卫戍镇所,相继奏报隋军大举入侵的紧急战报。当时新任的湘州刺史施文庆和中书舍人沈客卿掌管朝廷机密,居然把这些奏折全都压下不转。
当初,陈后主因为萧岩和萧瓛都是南梁的宗室,带着部众前来投奔,心中不免有点猜忌他们,所以遣散了他们的部众,然后任命萧岩为东扬州刺史,萧瓛为吴州刺史。他还让领军任忠出守吴兴郡,用以监视这二州。陈后主又派南平王陈嶷镇守江州,永嘉王陈彦镇守徐州。不久后,他又召南平和永嘉二王回来奔赴第二年的元旦朝会,并命令沿江的所有防御船舰都跟从二王回到京都,想向从西梁投奔过来的人炫耀武力。因此长江中游几乎没有任何战舰,而上游各州的兵马因为受到杨素水军的阻拦,也无法东下。
湘州刺史晋熙王陈叔文,在任时间很久,也很得民心。陈后主因为他占据了长江上游的要害,暗中对他有所猜忌。他估计因为自己历来对臣下缺少恩惠,对陈叔文也是这样,所以担心他不会为自己卖力,也信不过他。于是他提拔施文庆为都督和湘州刺史,配给他精兵二千,想让他西上去取代陈叔文,然后内征陈叔文回朝。施文庆对这道任命非常高兴,但又怕出外之后,其他执政的会在陈后主面前搬弄他的是非短长,因此推荐他的党羽沈客卿取代他。
赴任之前,他二人仍然共掌机密。护军将军樊毅跟仆射袁宪说:“京口和采石都是关键的地方,各需五千精兵把守。同时也必须派出两百金翅战舰,沿江上下巡回,作为防备。”袁宪和骠骑将军萧摩诃都觉得应该这样,便和文武群臣共同商议,请求按照樊毅的建议部署军队。施文庆担心到时候没有士兵跟从自己西上,朝廷可能就取消了他的任命,而沈客卿又觉得施文庆的任命让自己得以在朝廷专权,便一道在朝堂上说:“这些建议都很好,但不必面陈皇上。只要书写启奏,我们将当即为你们通报。”袁宪也同意了。于是施文庆和沈客卿一同带着奏折进宫启奏,并跟陈后主说:“隋军前来侵扰是常事,边境的将帅足以抵挡他们。现在如果照他们建议的那样派出军队和战船,只会造成不必要的惊扰。”
当隋军来到长江北岸时,边防的谍报接二连三地送到。袁宪等人再三请求出兵把守京口等地,但施文庆说:“元旦的朝会马上就到了。到南郊祭祀的时候,太子必须带很多部队跟去。现在一旦出兵,这些事就得取消。”陈后主说:“今天可以暂且出兵。如果北边没事,到时候就让水军跟从太子到南郊去,怎么不可以!”施文庆又说:“如果这样,事情就会传到邻邦去。他们便会觉得我们国家弱小。”施文庆后来又用贿赂去打动江总,于是江总在宫内为他游说。陈后主因此又改变了原来的主意,但迫于群臣的再三请求,便把这事交给朝廷群臣去详细商议决定。江总又千方百计地压抑袁宪等人,因此久久无法最后决定。
陈后主私下跟身边的侍臣说:“王气在我们这里。从前齐兵三次过来,周兵也过来了两次,但不是都被我们摧毁打败了吗?他们为何还要再来?”都官尚书孔范说:“长江天堑,自古以来就是分隔南北的天险。今天敌虏的军队还能飞渡不成!这都是边将贪图军功,胡说什么事情紧急。臣总是担心自己的官职卑微。敌虏如果真要渡江,臣必定会成为太尉公!”有人谎报说隋军的战马死了很多,孔范夸口说:“这些(迟早)都是我们的马,为何要死!”陈后主笑着赞同他的意见,所以不怎么防备,照样奏伎、纵酒、赋诗,玩个不停。
这年,吐谷浑的裨王拓跋木弥请求带领他所部的一千多家人来投降隋朝。隋文帝说:“普天之下,都是朕的臣民。朕对他们的抚育,全靠仁孝之心。吐谷浑的贼首昏聩猖狂,搞得自己的妻儿都害怕他,一同盼望归化圣朝,自救危亡。然而背叛父亲和丈夫的人,我们又不能接纳。还有,他们的本意只是逃避死亡,现在如果拒绝他们,我们又变得不够仁义。如果他们还有音信前来,只要妥善加以安慰安抚,让他们自己逃出苦海,不须要我们出兵接应。他的妹夫和外甥如果要来,也顺其自然,不用花精力去劝诱他们。”
这期间,河南王移兹裒去世,隋文帝命令他弟弟树归袭统领他的部众。
翌年即公元589年正月初一(乙丑),陈后主在宫殿朝会群臣。这天到处都是大雾,雾气进入人的鼻子,人人都觉得辛酸。陈后主也因此昏昏入睡,到下午三四时才醒过来。
这天,隋吴州总管贺若弼从广陵(今江苏扬州北部)带兵过来,渡过了长江。先前,贺若弼用老马换取了很多南陈的大船,并把它们都藏了起来,然后又买了五六十艘破船,把他们放在小河湾里。南陈士兵侦查到后,以为隋军没有船只。贺若弼又让沿江防卫的士兵每当交接的时候,全部到广陵集中,搞得广陵到处都是旗帜,部队的营幕也漫山遍野。南陈以为隋朝大军来到,急忙动员大军进行战备。隋军换防之后,在广陵的部队也都散了。这样来回搞了几次,南陈军队也习以为常,就不再防备。贺若弼又让士兵沿江随时出猎,搞得人马喧噪。南陈军队对江北的大动静也习惯了,所以当贺若弼率军渡江时,南陈军队居然没有发觉。隋庐江总管韩擒虎带领五百人从横江在夜里渡过长江,抵达采石矶。南陈的守军头晚都喝醉了,韩擒虎于是轻易地占领了采石。晋王杨广率领大军进驻六合,镇守桃叶山。
正月初二(丙寅),南陈采石卫戍头领徐子建飞马向朝廷报告采石失陷。次日,陈后主召公卿大臣入宫商议军旅大事。第二天,陈后主下诏说:“犬羊陵纵,侵窃郊畿,蜂虿有毒,宜时扫定。朕当亲御六师,廓清八表,内外并可戒严。”同时任命骠骑将军萧摩诃、护军将军樊毅、中领军鲁广达并为都督,司空司马消难、湘州刺史施文庆并为大监军,派南豫州刺史樊猛率领水师出守白下城,又派散骑常侍皋文奏带兵镇守南豫州。朝廷还设立重赏格,让僧侣、尼姑、道士全都从军服役。
正月初六(庚午),贺若弼攻拔京口,生擒了南徐州刺史黄恪。贺若弼军纪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有个军士在民间买酒,贺若弼立即将他处斩。他俘获了六千多南陈士兵,不但把他们全放了,还给他们粮食和隋朝敕书,让他们回去分道宣传散发,晓谕百姓。于是隋军所到之处,南陈军队望风披靡。
樊猛在建康,他儿子樊巡代行南豫州事务。正月初七(辛未),韩擒虎进攻姑孰,在半天里就攻拔了它,还生擒了樊巡及其家人。皋文奏也败退回来。江南父老平时听说过韩擒虎的威名,前来他军门拜谒的人昼夜不绝。
鲁广达的儿子鲁世真在新蔡,和他弟弟鲁世雄及其所部都投降了韩擒虎,并派使者带着他们的信去招降鲁广达。鲁广达当时驻扎在建康。他只好自我弹劾,前往廷尉请罪。陈后主慰劳了他,还赐给他黄金,让他回到自己的军营。樊猛和左卫将军蒋元逊率领八十艘青龙战舰在白下城一带游弈,想抵御从六合过来的隋兵。陈后主觉得樊猛的妻儿都被扣留在隋军,怕他会动摇,便想让镇东大将军任忠去取代他,同时让萧摩诃慢慢跟樊猛解释。但樊猛很不高兴。陈后主怕伤了他的自尊心,也就算了。
于是贺若弼从北道南下,韩擒虎从南道北进,南陈沿江的各个卫戍部队,无不望风逃走。贺若弼分兵截断了曲阿的要冲,进入南陈境内。陈后主命令司徒豫章王陈叔英带兵守卫朝堂,萧摩诃带兵守卫乐游苑,樊毅带兵守卫耆暗寺,鲁广达带兵守卫白土冈,忠武将军孔范带兵守卫宝田寺。正月十五(己卯),任忠从顺兴入援京师,带兵守卫朱雀门。正月十七(辛巳,通鉴作辛未为误),贺若弼进据钟山,驻扎在白土冈东面。晋王杨广派总管杜彦和韩擒虎合并一道,率领步骑二万进驻新林。隋蕲州总管王世积率领水军兵出九江,在蕲口打败南陈将领陈纪。南陈军队大为惊骇,投降随军的相继不绝。晋王杨广将战况如实汇报给朝廷,隋文帝非常高兴,宴请群臣。
当时建康还有十来万武装士兵。陈后主历来胆怯懦弱,也从来不和将士打交道,只知道日夜哭泣,把朝廷的事情全盘交给施文庆处理。施文庆知道将领们都很恨自己,所以害怕他们立功,便上奏说:“这帮人总是心怀不满,历来不服从陛下。在这紧急关头,怎能完全信任他们!”所以将领们的任何请求,都不了了之。
贺若弼进攻京口时,萧摩诃请求带兵抵抗,但陈后主不肯。当贺若弼水军抵达钟山时,萧摩诃又请求道:“贺若弼孤军深入,他的壁垒和堑壕尚未建好,我们趁机出兵突袭,一定可以打败他们。”陈后主还是不肯。陈后主将萧摩诃和任忠召到内殿商议军事。任忠说:“根据兵法:客军着重速战速决,而主军则看重打持久战,稳扎稳打。如今国家的兵员和粮食都很充足,所以应当坚守台城,沿着秦淮河建立栅寨。北军即使进来,也千万不要和他们交战。只要分兵截断他们的江路,不让他们的信息得以沟通。那时,只要给臣精兵一万和金翅三百艘,臣就可以进入长江,直接突袭六合。对方的大军必定以为,他们渡过长江的将士都已被俘虏,自然士气就受挫了。淮南的士人和臣历来都很相熟,现在一听到臣前往那里,必然会前来跟从。臣然后再扬言说要向徐州进军,断了他们的归路,那时各路隋军将不用我们出兵,就会自己退去。待到春水高涨时,上游周罗等人的各路大军必然会顺流前来赴援。这是最好的策略。”但陈后主不能采用他的计策。第二天,他说:“军队久战不决,令人心烦。今天可让萧郎出兵攻打他们。”任忠磕头苦苦请求千万不要出战。孔范又上奏说:“请求和隋军决一死战。臣将为陛下在燕然山刻石铭记功绩(东汉窦宪破北匈奴后,登燕然山刻石记功)。”陈后主听信了他,便跟萧摩诃说:“萧公可为我决一死战!”萧摩诃说:“臣从来行军作战,都是为了国家也为自身。今天的事,除此之外,还为了我的妻儿。”陈后主拿出很多金银丝帛给各路陈军作为奖赏。正月二十(甲申),鲁广达在蒋山附近的白土冈列阵,在各路陈军的南边,任忠在他的北面,樊毅和孔范又在更北,萧摩诃的军队在最北端。各路陈军南北连绵二十里,首尾的进退,互相都不知道。
贺若弼带领轻骑登上山岗,望见了南陈军队的部署,然后快马下山,与所部七总管杨牙和员明等以及八千披甲将士,严阵以待。陈后主和萧摩诃的妻子私通,所以萧摩诃起初并无战意,只有鲁广达带着他的部队拼死力战,和贺若弼旗鼓相当。隋兵被他打退了四次,贺若弼麾下将士战死了二百七十三人。贺若弼烧起烟火隐蔽了自己,从窘境中重新振作起来。南陈士兵纷纷忙着砍下隋兵的人头,然后跑走要去献给陈后主求赏。贺若弼知道他们的骄傲和怠惰,便率军转去攻打孔范;孔范的士兵刚和隋兵一交手就退走,其他的南陈诸军望见,骑兵和步卒都乱了阵容,于是全面溃散,停都停不住,死了五千人。员明生擒了萧摩诃,送交贺若弼。贺若弼命令手下将他牵出去斩了,萧摩诃脸色不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贺若弼因此释放了他,并以礼相待。
任忠飞马跑回台城面见陈后主,详细汇报了战败的状况,说:“陛下好自为之,臣已经无能为力了!”陈后主给他金两,让他去招募士兵出战。任忠说:“陛下只有一条出路,那就是安排船只,到上游去投奔那里的各路大军。臣将拼死护送陛下前去。”陈后主信了他,便敕令任忠出宫部署安排,并让宫里的众人打点行装耐心等待。但任忠好久都不见回来。当时韩擒虎从新林向建康进军,任忠早已带领他的一些随从骑马到石子冈投降了他。领军将军蔡征守卫朱雀航(浮桥)。他的部众听说韩擒虎马上来了,全都害怕而溃散了。任忠带着韩擒虎直接进入朱雀门。南陈军队里还有人想坚持战斗,任忠向他们挥手说:“老夫都投降了,你们还能干什么!”因此大家全都散走了。于是城里的文武百官全都跑了,只有尚书仆射袁宪还在殿里,尚书令江总、吏部尚书姚察、度支尚书袁权、前度支尚书王瑗、侍中王宽等几人也还留在中书省和禁中。陈后主跟袁宪说:“朕对待爱卿从来没有超过其他人。今天朕感到非常追悔惭愧。这并不单单是朕缺乏仁德,也表明江东的衣冠士族,他们的道义全都丧失殆尽。”
陈后主吓得胆战心惊,要找地方躲避藏匿。袁宪严肃地说:“北兵进入京师,必定不会冒犯陛下。大事既然已经如此,陛下躲起来难道就没事了吗!臣希望陛下整正衣冠,登上正殿,像当年梁武帝接见侯景那样。”陈后主不听,下了御座,飞快地跑走了,还说:“锋刃之下,我无法跟他们较量。其他的我自有办法!”他跟从十来个宫人出了后堂景阳殿,准备投井自杀。袁宪苦苦劝谏,但陈后主不听。舍人夏侯公韵用身子挡在井口。陈后主和他拉扯了许久后,真就跳了进去。不久之后,有军人往井里探望,喊了好几声,他也不应。军人便装作要往井里扔石头,这才听到井里的喊声。军人于是用绳子拉他上来,结果发现怎么这么重。直到把他拉上来后,才发现他原来与张贵妃和孔贵嫔捆在一块上来的。沈后还住在原来的地方,没事一样。太子陈深这年十五岁,也关着门坐在里面,舍人孔伯鱼侍奉在他身旁。军士叩门而入,陈深安坐在那里,还慰问他们说:“在征战途中奔波,你们都辛苦了!”军士也全都向他致敬。当时在建康的南陈宗室王侯还有一百多人,陈后主当时担心他们发动事变,便将他们全都召入宫中,让他们呆在朝堂,派豫章王陈叔英统领他们,还暗中做好防范他们的准备。当建康的台城失守后,他们互相牵拉着出来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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