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大峡谷可以说是情有独钟。从91年到07年,16年之间去了五次,有自己路过,有和朋友一起去的,有和家人一起去的。每次看着令人窒息的大峡谷,都有一种冲动,想走到峡谷底部,但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能了却这个心愿。每错过一次机会,这个冲动就更加强一点。最后,走到大峡谷底部成了我死前一定要做的事情之一(on my bucket list)。
偶尔和朋友聊起这事,人家觉得很奇怪:不就是一个峡谷吗?至于那么神魂萦绕吗?我也说不出为什么。只是莫名地想起John Krakauer的纪实小说“Into thin air”里的一个故事:有记者问登山家George Mallory: 珠峰这么危险,你为什么一定要爬?回答: 因为山就在那里 (Because it is there!) 。很多人会说: 这叫什么回答,跟没答一样。但是喜欢爬山的人会对这句话产生强烈的共鸣: 没有比这更好的回答了!这句话在喜欢爬山的人群里成了人所皆知的名言。George Mallory最后死在珠峰上,没有人知道他死前是不是登上了峰顶。有人会因为钱财不顾一切,有人会因为权力、名声铤而走险,更有人为红颜知己而视江山如粪土。对我来说,过不了的坎儿竟然是高山!曾经有个梦想: 要登上珠穆朗玛峰!借了十几本有关登珠峰的书,其中最激动人心的一本就是 “Into thin air”。看完这些书,我满怀信心和希望开始我的准备工作。但是这个梦想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出乎意料地夭折了。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我的小女儿从小就喜欢读小说,而且阅读速度奇快。 我看完这些书放在桌子上,准备第二天还给图书馆,没想到她抽出其中一本,很快读完了“Into thin air”。看完书,她走到我跟前,眼泪流成两条小河:“爸爸,你要爬珠穆朗玛峰? 你太自私了! 这书里写的: 进珠峰大本营的人里,25%的人没有活着出大本营。我知道你不怕死。但是,你想过没有? 妈妈、姐姐和我怎么办?” 我一时语塞。没等我反应过来,她斩钉截铁地说: “你要去爬珠穆朗玛峰,我先死给你看(over my dead body!)” 我以前觉得,我这个人喜欢冒险,我太太就是上帝派来看管我的人。现在知道了,还有更厉害的角色。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个做父亲的除了投降还能有什么办法? 我长叹一口气,说: “我答应你,我不去了。”女儿抱着我失声痛哭:"爸爸,对不起,但是我们不能失去你!
我并没有完全死心。第二天,我跟女儿说:“你看这样行不行:如果哪一天我患了绝症,但是身体还好,我就要去爬珠穆朗玛峰。我宁愿有尊严地死在山顶,也不愿意在病床上被护士们扒拉来扒拉去,没有尊严地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路程。”女儿听了,又抱着我哭了。但是这次没有再说不。 这,就是我们的约定,也是我唯一的希望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在家人面前提起过珠峰。我的目标转向了大峡谷。这是一个既有挑战性,又没有太大风险的活动(至少我当时是这样认为)。2016年2月,我开始计划大峡谷之行。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这次从头开始就保持低调、低调、再低调。一直跟家人说,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徒步旅行。
这里先卖个关子:我去了大峡谷一趟,回来后汽车每加仑的里程数增加了大约4英里。知道是为什么吗?车城的童鞋不要让我失望噢!标准答案在后面。大峡谷有各种不同的走法,有人背着行李下去,在谷底露营,然后再上来。如果不想背沉重的露营设备,谷底也有旅店可以住,不过要提前半年一年预订。有人一天下到底再回来,叫dayhiking。还有一种走法: 从一边下去,另一边上来,叫rim to rim,然后坐车回来。如果不坐车,继续原路返回,那叫rim to rim to rim或者是r3。当然更牛的人可以r5, r7等等。我选择了r3。这一种对我很有吸引力,因为它有足够的挑战性,万一不行了还可以坐车回来,也可以在对岸住一个晚上。
决定要去之后,第一件事情是找旅店,因为那里的旅店非常难订,要提前半年多,才有可能随便挑日子。而我当时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北沿的旅店最难订,因为只有一家。南沿的旅店比较多,但是日期也不是可以随意挑。最后,只能找到6月2日一天在北沿的旅店。随后,其他一切安排都是围绕这一限制而定。我的计划是:飞到拉斯维加斯(其实还有更近的Flagstaff,但是机票订不到)。从拉斯维加斯租一辆车,开到大峡谷南沿(280英里,大约4个半小时),在那里住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起来下峡谷。估计中午到北沿,那里我订了一个房间。住一晚,第二天回南沿。如果到了北沿,感觉良好,可以放弃订的房间,当天走回南沿。先介绍一下徒步的路径,大峡谷有三条主要的徒步路径:South Kaibab Trail,Bright Angel Trail,和North Kaibab Trail。North Kaibab Trail通北沿,其它两条通南沿。北沿海拔2511米,南沿South Kaibab Trailhead海拔2195米,Bright Angel Trailhead海拔2085米。South Kaibab Trail路上没有水站,所以一般建议可以往下走,但是不要往上走。North Kaibab Trail全长14英里,Bright Angel Trail全长9.5英里,South Kaibab Trail全长7英里。当然想三条路都走一下,所以只能是从South Kaibab Trail下,回来时走Bright Angel Trail。这样走的话,南沿到北沿21英里(34公里),回程23.5英里(38公里)。
在准备过程中发现,South Kaibab Trailhead那里不能开车过去,走路的话又有点远。因为不知道回来是什么时间,怕没有班车,於是我决定把车停到离Bright Angel Trailhead比较近的Backcountry Information Center的停车场,然后坐车去South Kaibab Trailhead。找班车,最早早上四点发车,大约四点半可以到South Kaibab Trailhead。我当时估计,爬山可能要八个小时。计划时,我想了一下,这次旅行的成功需要很多事情顺利地做好。1.我要能够从家里开车95英里到休斯顿,开车路上不能出事,也不能堵车。2.到机场以后,安检的队还不能排得太长,否则有可能误了班机。3.飞机需要按时起飞,安全到达维加斯。4.到了那里以后,要能租到一辆车。5.要能顺利地从维加斯开到大峡谷。6.到了以后要能住进南沿旅店。7.第二天要能够安全的下山、上山。8.要能顺利地住进北沿旅店。 9.第三天下山、上山,走回南沿。10. 开车从大峡谷回到拉斯维加斯(在平时这不是个问题,280英里不算什么。但是在暴走了两天以后,没有休息,在高速公路上开车会不会打盹?) 这些事情有一件出了差错,这次的旅行就不能成功。后来我每次顺利完成一项,就打一个对钩(check)。
每件事出错的概率都很小,但是用P1*P2*···*P10这个公式一算,很吓人的!概率这东西不能全信!都用概率来算的话,很多事情就不要做了。四平八稳,生活岂不是很无趣。6月1日,我早上5点从家里出发,开车到休斯顿。行李很少,只有一个小背包,一根爬山杖。那顶帽子看着不起眼,但没有它估计走不出大峡谷。
一切都很顺利,只是租车时耽误了一个小时。下午就住进了南沿旅店。哈,前6条就这样顺利完成了,6个对钩!趁着天还亮,四处走走,照了几张相,也熟悉了一下路,免得回来时精疲力尽再走错路就痛苦了。南沿的景色相当不错。在徒步路径上走了一小段,有点等不到第二天的感觉,真想直接就下去了!
这里就是Bright Angel Trailhead.手机照的,效果不太好。如果你身临其境,会有令人窒息的感觉。
下面这张是网上拷来的。长长的之字形大上坡挺震撼的吧?对了,这就是大峡谷的魅力之所在!
计划行程时,看到了网上有关夏天高温的警告。六月份地面温度可能只有80多度(华氏),但谷底气温可达110多度。如果是有太阳直射,加上高湿度,感觉可能象140F。我买了10几包粉状Gaterade,这样一到水站就可以泡着喝。照相时看到一处警告:每年夏天有600多人不得不寻求公园警察的帮助,另外150多人最终用直升飞机救出来。大家一定不要过高估计自己的实力。我当时心想:我有过高估计自己的实力吗?暗自说:No Wei。(Wei是我的名字。)
6月1日,晚上兴奋得难以入眠,肾上腺素分泌过多,简直就象跑马拉松的前夜一样。早上三点钟,实在觉得在床上躺着太无聊了,就起来了,先为这次徒步祷告。4点顺利上了班车,4点32分开始下峡谷。 天还是一片漆黑,只有满天密密麻麻的星星,让久住城市的人们不断抬头仰望。不管是天上的繁星,还是脚底的大峡谷,面对大自然的神奇,不禁想起罗马书一章20节:“自从造天地以来,神的永能和神性是明明可知的,虽是眼不能见,但借着所造之物,就可以晓得,叫人无可推诿。”
虽然准备了手电,但是一个人在山路上行走还是有点不安全。好在一起坐车过去的有十几个人。其中六个人很快就开始下山了,其他人还在收拾背包。我决定跟在这六个人后面。其中走在最后的那个人跟我聊了一会儿,他们是从阿肯色来的,跟我的计划一样,从南沿到北沿,然后住下来,再在从北沿回到南沿。我也告诉他我的计划,他问我准备几点到北沿,我说大概两点吧。其实我心里计划的是12点左右,怕人家觉得我吹牛,随口说了个两点。他说,他们的计划也是两点左右到。他又说:“很多没有经验的人,往往开始走得太快,到后来就没有力气了。两点,应该是一个比较合理的目标。”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以后,天渐渐亮起来了。我本来想超过他们,因为感觉他们走得有点慢,但是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在黑暗中借了他们的光。正好这时候他们停下来照相,我就一直往前走。这时候,我成了那天下大峡谷走在第一个的人。我越走越快,一小时后,那六个人都看不见踪影了。一个人在大峡谷里走,万籁俱寂,有一种幻觉,好像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不时地停下来照相,带的水都没怎么喝,因为下山比较容易,阳光照射也还不太毒,连汗都没怎么出。因为照相,停得比较多,我就顺便往后看,想看看那六个人赶上来没有。没看到他们,倒是看到后面不远处有一个人在跑步下山。这让我大吃一惊。等他到我跟前的时候,我按照规矩退到路边,让他跑过去,他说了一声谢谢,我说了一声不客气。作为一个跑者,被人超越是一种很不爽的感觉。这里顺便提一下大峡谷的徒步规矩:行人要礼让骡队;走下坡的要礼让走上坡的;同一方向的,走得慢的要让走得快的。
我也想跑,但是又不好意思,怕跑不动被他笑话。等他跑出去大概有几百米后,我才开始试着跑步下山,想尽力地跟着前面的跑者。第一次跑山路,发现很不容易跑。下坡必须控制速度,否则越跑越快,肯定要出事。这样跑对膝盖的冲击力很大。因为路面不平,路上还都是碎石子,必须全力以赴控制脚面,否则很容易崴脚。跑山路和平时的跑法用的肌肉很不一样。跟跑跟了大概有1.5英里,我开始意识到,前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作为一个跑者,心里很清楚: 如果出发的时候速度太快,会是什么后果。我果断地停止了跑步。虽然心有不甘,还是眼看着前面的跑者离我越来越远,很快转过几个山弯,就见不到他了,我又变成一个人自己走。虽然只跑了1.5英里,但是还是感觉体力消耗比较大,还出了不少汗。赶快把长裤脱掉,变成一身短打。一路上,停下来照了几张相,太阳刚出来的时候,景色真的不错,气温也不高。 远远地能看到谷底的科罗拉多河了。 再转过几个弯,就快到河边了。 这张自拍照神情还算自然,看不出太多的疲态。 7点40分,下到谷底了,7英里下坡用时3小时8分。比我想象的略慢。照相用时多了点,特别是自拍,为了省电,每次要把蓝牙打开、关掉。
从谷底往上看,面前好象就是一座座的大山。 徒步大峡谷听上去和爬山差不多,上北沿相当于爬一次华山,上南沿相当于爬一次泰山。就好象把华山和泰山搬到一起,让你爬完华山爬泰山!除了大峡谷,哪里找这样的机会啊?!但是一般爬山是先上后下,从体力分配的角度来说,比较合理。而徒步大峡谷正好相反,到最后体力透支的时候还要走上坡。所以徒步大峡谷是一个非常独特的经历。
在河边照相时,正好有一队骡子过桥,这是我下到峡谷后第一次见到骡子,还觉得很新鲜。后来在路上见到很多次,每次还得躲到一边去给它们让路,它们一过,踢起满天黄土,令人窒息。而且满地拉屎,引得成群的苍蝇乱飞,很是恶心,后来见到骡队就讨厌。下面这张是网上拷的。骑骡应该很无趣的,和坐缆车差不多吧。我去爬山最讨厌的就是缆车。
过河不久,就到了Bright Angel Campground和Phantom Ranger Station。按图上标的,这里应该可以打水。但是我在路上没有看到水站。一来赶路心切,二来早上没出太多汗,我想就算了,找不到就继续往前走吧。后来看到一对印度夫妇,可能是住在附近的旅店(见下面的照片。看上去挺不错的,不过想住最好提前一年订),大概早上刚起来,到外面来呼吸新鲜空气。我就问他们: 这里有打水的地方吗? 那位印度女士非常的热情,她带着我绕来绕去找到了一个自来水龙头。我在那里喝足了,然后灌满了一瓶水,吃了一点干粮算是早饭,然后就上路了。后来才知道,要是没有这位印度女士的热情带路,我如果不喝水不灌满水的话,后果会非常严重。那时候才八点多一点。
开始向北沿进发。一开始坡度还挺平缓,我走得比较快。看了一下图,下一个水站7.2英里以外。
走着走着太阳就起来了,在太阳的照射下越来越热,峡谷底下没有风。又因为有一条河,水汽蒸发,湿度非常高。在这样的高温、高湿度的条件下,爬山越来越困难了。好不容易路过一条小溪,赶快用溪水降温。走了大概三个小时后,感觉到体力越来越不行了,由於出汗多,水早就喝完了。这时候见到对面走过来三四个人,忍不住问他们: 到下一个水站还有多远? 其中有一个人说不远了,另一个人说: 你别乱说啊,误导人家,还挺远的。阳光变得越来越毒,正如游客须知里所说“上午10点到下午4点之间阳光照射很厉害,最好不要在这段时间徒步。” 气温越来越高,感觉走了很久很久,终于到了水站。此时感觉严重缺水。回想起来,要不是那位印度女士带我找水站,我可能坚持不到下一个水站。我在那里喝了两大瓶水,感觉肚子都胀得再也喝不下去了,然后再灌满了一瓶水,才上路。这时天气已经非常热了,后来上了北沿才知道,那天气温反常地高,公园都发高温警报了(excessive heat warning)。峡谷底下气温已经达到了115F(摄氏46度), 太阳直射,没有阴凉的话,气温到135F(摄氏57度)。说实话,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经历这么高的温度,更不要说在这样的高温下爬坡了。我在计划的时候,认为每个加水站能够打一次水,就应该没有问题了,没有足够的重视,因此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只带了一个瓶子,应该带上3个才对。没想到天气热的时候,喝水喝得非常多,出汗出得非常多,一瓶水根本不够两个水站之间用。
快到北沿时,坡度很大,没有阴凉。因为出汗多,我把帽子拿下来透透气,几分钟之内就感觉被太阳晒得好象有人在我头顶上放了炒菜的热锅一样烫,赶紧把帽子带上,再也没敢脱下来。不能小看这顶帽子,没有它,我肯定出不了大峡谷。最后这一段,感觉严重脱水,走路的速度慢下来很多,但还是没有停,一步一步往前挪。走着走着,水又喝完了。我看了一下图,下个水站应该已经到了,但是没有看到。这时候我开始担心: 是不是我太累了,没有注意到路边的水龙头?所谓的水站,有时候就是路边一个小水龙头而已,很容易错过。根据以前的速度,我往上爬的时候,大概是每个小时两英里不到一点,所以,根据时间的计算,我应该已经到水站了。当然我也知道,根据时间来估计距离,不是那么准确的。所以我坚持着又往前走了半个小时,还是没有看到水站。这时我已经口渴得难以坚持了,心里有一点慌了: 如果我错过了一个水站,下一个水站在两英里以外。根据我前面的饮水量以及体力消耗,我知道在这样的大热天,没有阴凉,没有风,没有水,走2英里大上坡是不可能的。要不要返回头去找错过的水站?毕竟走下坡要容易很多。但是万一没有错过水站,往下走回头路岂不是找死?!怎么办?这时我想起了在公园门口看到的警告: “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体力…直升飞机…”。这时候,感觉自己很渺小,除了向神祷告,别无它法: 神啊,千万不要让我被直升飞机运出大峡谷,这太丢脸了。神啊,请你告诉我,应该是往哪边走?这时侯,感觉神转脸不理睬我的求告。我正停在路边想该怎么办的时候,有一对夫妇,一前一后超过了我。那天走大峡谷,除了那位跑步下峡谷的壮士,只有这对夫妇超过我。我问了一下后面的女士: “你知道前面的水站还有多远吗?” 她停下来看了我一眼,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拿出一瓶水,说: “你没水了吧? 我看你不行了,快把这水喝了。”我说: “你也需要水,你这么辛辛苦苦从下面背上来,我怎么好意思喝你的水? ” 这时候,她才告诉我: 水站就在几十米以外了,下一个转弯的地方就是。她说: “我们来过好几次了,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悉。你先喝吧,要不然我把水白背上去了。我还有6罐水。”听了这话,我千恩万谢,才把她的水倒到我的水杯里喝了。真是遇到救命恩人的感觉。20几盎司的水,一饮而尽。她又拿出一罐水,说: 再喝一点吧。这次我也不客气了,又喝干了。然后我们开始一起往前走,她叫Monroe,是一个大学里的英语教授。她的先生也是一个教授。看上去60岁左右。我当时想回家再上网查一查,要写个信感谢她。但是当时大概脑子有点被高温烤坏了,现在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哪个大学了,网上搜了很久没找到。遇到这位教授前,我真的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但是我的信心一直在,脑子里浮现的是下面这幅画: 总会有办法的。
果然,拐弯以后就是水站。那里有四个人在休息。大家坐下来又吃又喝,一边聊天。令人惊奇的是,另外四个人中,三个人是工程系的教授,一个人是公司工作的工程师。也许是巧合吧,不是每一个工程系的教授都喜欢冒险的。坐在那里的时候,我在想: 这次算是有惊无险,但是如果Monroe教授夫妇没有路过,我也许会下去找水站,后果不堪设想。也许Monroe教授就是神派来的天使。当我以为神转脸不理睬我的求告时,神用祂的方式回答了我。想到这里,眼中的泪水禁不住涌了上来,混着汗水流下我的脸颊。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动情处!
休息了很久,准备开始继续爬山。这时候其中一个教授站在水龙头前面,把自己从头到脚全都浇透了。我也学了一下,真是舒服极了,身体觉得凉快多了。我看了一下表,12点多了,比原定计划慢了大约2个小时。早上我自己说2点到北沿,是想谦虚一下,没想到一语成籖。根据当时的体力状况,不太可能当天返回了。既然如此,也不赶时间了,慢慢走吧。此时温度比谷底低一点,时不常有一段阴凉地,还有点微风,加上有意放慢速度,所以最后两英里,走得不是很费劲,还有心情照几张北沿的景色。大概还差半英里的时候,我走到一片阴凉底下,站着喝点水。边上有一对年轻的夫妇,看到我汗流浃背,灰头土脸的样子,估计我走了很远,问: 你是从谷底上来的吗? 我说: 我是从南沿过来。他们很吃惊: 走了多长时间了? 我看了一下表: 大概10个小时。紧接着就是各种典型的美国人的夸张表情。再聊下去,说起来我是开车过来的,那位女士还挺细心,说: 那你车在南沿,怎么回去呢?我说我在这边休息一个晚上,明天还得走回去。於是又是各种夸张。感觉美国人好象随便抓一个,都能和傅园慧有一拼(对不起,浙江老乡,让您躺枪了)。他们说他们从顶上走到这里,半英里多一点,已经觉得累了。你怎么可以走20几英里?! 聊了几句,我就继续往前走。
到顶后看了一下表,2点45分。从南沿到北沿21英里,走了10小时13分。我请边上一个人帮我照张相,因为自拍效果不太好。看得出来此时心情大好,也不觉得累。照完相我正想走,这时候,有一个人大踏步向我冲过来。我一看,还穿着一身草绿色的公园工作人员的服装。我心想:难道我违反什么规定了吗?我静候他冲到我跟前,上气不接下气,向我解释。原来,刚才和我聊天的那对年轻夫妇和别人大讲我怎么从南沿走过来,还要走回去,正好被这个公园记者听到。他就从下面冲了上来。记者很兴奋,拉住我非要采访,让我摆姿势照相,说要上报纸,把我的email地址留下,还给了我一张名片。总而言之,好象要回去拉开架势大写一气的感觉。这时候那对年轻夫妇也上来了,还在跟旁观者讲我的事。结果记者给我照相时,还围了一小圈观众,有点明星的感觉,呵呵。这个小插曲完了,我赶紧去找旅店。可气的是,北边的旅店没有班车,只好又走了两英里。到了旅店,已经是又饿又累。正好那里有一个包肥店(自助餐),这下可好,20块钱吃了个肚儿圆。吃了几轮就不方便说了,估计那一顿店里没赚太多。
到了买纪念品的商店,看到一件T恤衫,上面印着rim to rim,就想买下来。再一看,还有一件上面印着rim to rim to rim,就是它了!一看价钱,18块钱,宰人啊。但是这么辛苦走r3,就是180也买了! 1800的话得考虑考虑了。回到旅店,先洗了个澡,洗澡的时候疼得我跳了起来。原来脚趾有磨破的地方。鞋袜里全是沙子,不洗还不行,否则第二天磨得更厉害。忍痛洗完,两个创可贴解决问题,这个我有经验,有备而来。到前台约好了早上的车子。北沿不是班车,管送不管接,多早都可以。我选了3点钟发车。回到房间,七点多钟,早早就上床了,几分钟之内就睡着了,不存在肾上腺素分泌问题,实在是太累了。
第二天两点多,睡得死死的,被闹钟叫醒。等车时,我第一个到。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这么早开始下大峡谷,结果陆陆续续又来了五个人。在等人时,车里的公园警察和我聊了一会儿。他问我这次大峡谷怎么走法,我说我是昨天从南沿过来的。他说,他一个小时前接到求救电话,有六个人从南沿过来,昨天早上4点多出发的,今天凌晨2点才上来。我心里一震:很可能是那六位和我一起下峡谷的人!没想到也是一语成籖。说是计划两点到,结果是早上两点,而不是下午两点。我想走得再慢也不至于比我慢12个小时,很可能是遇到高温后停止爬山,直等到太阳下山再开始爬。
车上还有其他五个人,其中有一个看上去非常精干,听他在跟旁边的人聊天,好像是一个非常专业的爬山者。他说他爬过4次大峡谷,从南沿到北沿用了七个小时。比我快了三个小时。当然我想如果中间不照相,水又准备得比较充分,应该能比10个小时短一些。和他同行的有一个人好像体力不行,所以他的背包由这个精干的爬山者背着,一个大包看上去很重的样子。我打算试试,看今天能不能跟住这个人,虽然他厉害,但毕竟背了一个大包。吸取前一天的教训,这次我先在商店里买了2瓶水,这样我的包里有3个水瓶,每一个水站可以加满3瓶水,应该比来的时候好一些,而且出发的时间也比前一天早了一个小时,希望能在天气最热之前到达南沿。3点21分出发,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带了两个手电。到了Trailhead,我还是采取同样的战术:一有人开始下,我就跟上。这样,前后都有人,比较安全。一路上我只是通过前面后面的手电光知道他们大概离我有多远。那个精干的爬山者就在我后面。到四点多的时候,天有点蒙蒙亮了,手电不需要了,我加快了步伐,一路上超过了 七八个人,而且越走越快。今天感觉体力不错,而且这一段路面也比较平坦,我走着走着就开始跑起来了,大概跑了两英里。后面的人早已经不见踪影了。到了一个水站,遇见三个人,聊了几句,他们也是从北沿下来的,半夜12点多出发的。所以我的速度相当快,比他们晚出发三个小时,还把他们追上了。早上天气凉快,又是下坡,出的汗不多,但是我还是强迫自己每到一个水站都喝饱,然后再灌满3瓶水。8点18分,我就下到谷底了。14英里用时4小时57分。太阳刚刚起来,还不是很毒,还有心思照相。下面这张能看到河里有人在划皮划艇。也许下次带家人一起来,慢慢下去,住几个晚上,悠哉游哉玩玩皮划艇。但是很快,炎热的天气又把我拉回到现实。到了十点左右的时候,天气变得非常热,而且又到了一段没有阴凉的地方,没有风。虽然我根据前一天的经验,多带了2瓶水,比头一天要好一点,但是毕竟经过了第一天的劳累,最后4英里还是走得非常辛苦。这次倒是没缺水。但是,由于出了很多汗,流失了很多钠离子,水喝的非常多,但还是渴。到了水站狂喝水,还渴。我估计有点Hyponatremia(低钠血症)。 Gaterade里的盐这时候明显不够了。体内缺盐这种感觉非常糟糕,又渴,又没有力气,喝水也不管用。还好我带了一包花生,是有点咸的,吃了以后,感觉好多了。虽然这时已经是筋疲力尽了,但是大部分徒步的人比我还差,所以虽然我走得很慢,一路上还是不断地超越别人。这时的场景有点象马拉松的20多英里的地方,很多人都不行了。马拉松是很多人开始走,这里是干脆就坐着休息。
到了最后还有两英里的时候,看到路边坐着一个胖胖的中年人,光着膀子,脸色苍白,目光呆滞,两个公园警察用对讲机跟外面联系,说这个人不行了,需要救援。我看了以后,也有点害怕,告诉自己,再慢一点,不然的话,也有可能被抬出去。我下定决心,不管多少个小时走完,我的目标就是一定要走出去,不要被直升飞机运出去。所以我增加了休息的时间,每到一个拐弯有阴凉的地方就坐下来,休息几分钟,喝点水。走走停停,到下午2点26分,终于到达终点。从北沿到南沿23.5英里,走了11小时5分。在终点照了几张相,这时已经忘记了微笑,满脸的苦相,实在是累得不行了。不过还是没有忘记在心里打了个大大的对钩。从那里走到停车场,前一天走起来好像距离很近的,但是那天觉得怎么这么远。进到车里,我先翻倒了车座睡了15分钟。总算结束了,不过下面还有挑战,因为从大峡谷开车到拉斯维加斯,还有四个多小时的高速公路。在极其疲劳的情况下,开车是很容易出事的。在路上,突然看到一家中国包肥店,我毫不犹豫的进去,先喝了三碗酸辣汤,然后再吃别的,吃完了以后,我到厕所里把鞋里袜里的沙子全部倒出来,洗手洗脸洗脚,除了没有脱光以外基本上就在那里洗了个澡,好在没有人进来。尤其是用凉水洗了洗脸,感觉人一下清醒多了。到了车里,一路大声唱着赞美神的圣诗,居然没有一点睡意。顺利到了拉斯维加斯,还了出租车,到了机场,心里感觉一块石头落了地。
在机场等班机又有一个插曲。我正坐着听音乐呢,就看两个警察朝我走来。他们很有礼貌地对我说,我们能看看你的手杖吗?(指我的爬山杖) 我说当然可以啊。他们拿去研究了一番,说: 这个在安检的时候就不该让你带进来,这么尖的头,可以做武器的。现在你有两个选择:我们把它没收; 你重新过一次安检,请相信我,他们不会让你再带这进来的。我说:我相信你,把它拿走吧。话说这爬山杖我并没有用多少,不过天黑走山路时有它,还是可以避免崴脚。下次知道了,想带的话,要打行李托运。晚上12点,上了飞机,很快就睡着了。等醒来时,早上5点,已经在休斯顿了。到停车场,取了车,又开了一个半小时,到家了。家里人在外地接待国内来的亲戚。洗了一个热水澡,倒头就睡。睡得糊里糊涂,都不知道是哪一天了,一看表,礼拜六。第二天还要在教会给牧师讲道做翻译。 起来以后看看冰箱空了,准备去中国店买点菜回来自己做。在回来的路上,有人给我打电话,是教会的同工,他说你怎么没来教会呀? 我问: 今天去教会干什么?他说: 今天有休斯顿来的牧师讲道,你要做翻译呀。我说不是明天吗? 今天不是礼拜六吗? 他说今天是礼拜天。我一看时间,礼拜都开始了。我以最快的速度换了衣服,开车冲向教会。一路之上车速到了9x。到了教会,牧师已经讲了十来分钟了,临时抓了另外一个人做翻译。我一进去,他就向我勾勾手: 快来。我只好硬着头皮上去做翻译。那一天,准备得不好,翻译得很不好。原来,由于我在手表上调时差,弄来弄去拨错了日子,所以我的手表显示还是礼拜六。我本来准备买完菜回来以后再准备一下周日的翻译。结果...这是我做翻译以来第一次迟到,亏欠了神的荣耀。这是这一次大峡谷探险的最大的遗憾。我觉得我脑子有点被烧坏了。
大峡谷回来以后,人的耐热程度明显增强。我一般进车里空调都是关着的,然后如果觉得热的话,就把空调打开。一般在78F以上就感觉会需要开空调。从大峡谷回来以后好几天没有开空调,前面几天我还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四五天后我才感觉到不太对了,看看仪表盘里温度显示外面都快九十度了(摄氏32度),我一点都不觉得热。我想也是,九十度,开点窗户,有点风,还有车顶挡着太阳,这跟大峡谷的135度,大太阳底下,湿度又高,一点风都没有,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试想一下从135F(摄氏57度)回到90F(摄氏32度),怎么可能要开空调?没开暖气就不错了。结果从六月初到九月底,整个夏天,在德州居然空调一次都没有开,最热的时候一百零几度,还不需要开空调。不光是感觉不热,确实没有出汗。其实想起来也不难理解,我从小在中国南方长大,经常一百多度,没有空调,一样活下来了。孙悟空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炼一炼确实管用。现在我完全可以理解黑人兄弟是怎么在非洲的高温里存活下来的。
因为没有开空调,所以车的油耗明显地减少。如果你在开头就猜到了,那算你牛!
这一趟大峡谷之行,用时三天多点,总共花费:$880。其中:机票$216,北沿旅店$203,南沿旅店$159,租车费$106,饭费$65,汽油费$60,门票$30,纪念品$20,休斯顿停车费$18。
查了一下r3的世界纪录,是Rob Krar 在2013创造的,6小时21分! 是一路跑着完成的。人比人气死人,没法跟这些牛人比。下次再去大峡谷,准备当天往返。半夜爬山,气温会低很多。这次感觉主要难点在高温,如果避开高温应该不会太难。我这次走完r3,腿都没有酸。也许有人会问,有没有一个标准,可以用来衡量能不能走r3?我想每个人都不一样吧。不过一定要找的话,我有一个建议:用爬山机(Stairmaster),长这个样:
我2月份跑完半马后立刻转成爬山机训练。我喜欢的是Manual 5这个训练。每次30分钟。刚开始最低级别只能85(最高点则是130)。 经过2个多月的训练,我可以最低130(最高175)。如果你能达到这个水平,从体力上说就没什么问题了。如果想去一天往返,请告诉我,我可以做向导,免费!到大峡谷这样的地方,最好还是有个同行者,互相有个照应,我这次独行也是出于无奈,找不到人同行。开始和我一起走的那六个人里,肯定有体力强壮的,但只要有一个弱者,大家都走不快。还有回程那个精干的爬山高手,有一个很弱的队友,他也就施展不出来了。
我的手机,买来的时候就装了一个APP可以数每天走的步数。我平常从来没有用它,还以为要去激活才开始数。在大峡谷走得比较多,这个APP居然自己蹦出一条信息: 恭喜你今天超额完成任务,走了58249步。第二天是61363步。不知道步数有多准确。噢,还记得那位公园记者吗?回来两个多月以后,我在网上搜了他一下。果然找到一篇文章。里面提到我,只有一句话:“我在北沿遇到一位德州农工大学的教授,他一天之内从南沿走到北沿,第二天还要走回南沿。”没有照片,连我的名字都没出现。哈哈!想起来采访时拉的那架式,我暗暗笑了。做记者真不容易啊!
这次大峡谷之行算是有惊无险。不过每个人的生活里总要有下一个目标。我有一个小目标(不是一个亿,和钱没什么关系)、一个大目标:下面两年内,希望能抓阄抓到爬Mt. Whitney的机会;徒步的终极目标,是走完阿巴拉契步行道(Appalachian Trail),从乔治亚州到缅恩州,历经14个州,全长2200英里(3500公里)。一般要走5到7个月。希望能在15年之内有机会实现这个目标。如果能成功,一定和大家分享这个经历。注: 如果有朋友看不了文学城, 可以到美篇里看: https://www.meipian.cn/bpnpkc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