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618年九月底,处境艰难的宇文化及在魏县称帝,要在败亡之前过把皇帝瘾。十月初八(己卯),战败后归降唐朝的李密被封为邢国公。同时,李世民率军讨伐自称秦帝的薛仁果。十一月初八(己酉),薛仁果在高墌出城投降,不久后在长安被处斩。
李密作为当时关东最大义军瓦岗军的领袖,长期得到各路义军的尊重,又觉得自己归附朝廷,也有大功,然而朝廷给他的待遇很让他失望,所以总是郁郁不乐。有一次大朝会,李密作为光禄卿,理当为唐高祖李渊进献食物,他因此感到非常耻辱。退朝后,他把自己的感觉告诉了左武卫大将军王伯当。王伯当心中也怏怏不乐,便趁机跟李密说:“天下的大事都在明公的掌握之中。如今东海公在黎阳,襄阳公在罗口,河南的兵马,屈指可数。我们岂能长期在这里受辱!”李密喜出望外,于是向唐高祖献计道:“臣平白地承蒙陛下的荣宠,安坐在京师里,未曾为朝廷作出任何贡献。山东群雄都是臣以前的麾下,所以臣请求前往收编安抚。凭藉朝廷的威严,打败王世充不过就像地上捡起根草一般容易!”唐高祖也听说李密原来的将士多数不肯归附王世充,也想让李密去招安他们。但多数大臣都劝谏道:“李密狡猾,喜欢造反。今天派他前去,犹如投鱼于泉,放虎归山,他一定不会再回来了!”唐高祖说:“帝王自有天命,并非小人物说成就成的。假使他叛离而去,不过是用蒿草作的箭射中了蒿草罢了!今天让两贼相斗,朕可以坐收渔翁之利。”十一月三十(辛未),唐高祖派李密前往崤山以东地区,去招安他手下尚未归降的部众。李密请求让贾闰甫偕行,唐高祖也答应了。他还让李密和贾闰甫一道登上御榻,赐给他们御食,轮着喝御杯里的酒,说:“我们三人同饮这酒,以表明同样的心迹。希望两位爱卿努力建立功名,让朕心满意足。大丈夫一言许人,千金不易。有人固执地不让贤弟出行,但朕对贤弟推心置腹,并非他人所能离间的。”李密和贾闰甫下拜了两次,接受了诏命。唐高祖又让王伯当作为李密的副手,派他们去了。
有五只大鸟落在乐寿,好几万只鸟跟着飞来,个把天后才飞走。窦建德以为这是自己的祥瑞征兆,便改元为五凤。宗城有人得到一枚玄圭(黑色玉器)献给窦建德。他的谋主宋正本和景城丞会稽人孔德绍都说:“这也是上天赐给大禹的东西,臣请求改国号为夏。”窦建德听从了,于是任命宋正本为纳言,孔德绍为内史侍郎。
当初,王须拔在幽州一带劫掠时,中流矢死了,他的部将魏刀儿代领他的部众,占据深泽,在冀州和定州之间劫掠,部众多达十万,因此自称魏帝。窦建德假装和他连和,魏刀儿因此放松了戒备,窦建德袭击并打败了他,接着包围了深泽。魏刀儿的门徒捉拿了他投降,窦建德于是杀了魏刀儿,兼并了他的所有部众。
接着易州和定州等地都投降了窦建德,只有冀州刺史麹棱不降。麹棱的女婿崔履行是崔暹的孙子。他自称有奇术,可以让攻城的人不战自败。麹棱信了他。崔履行命令守城的将士都坐下,不要再继续战斗,说:“即使贼兵登城,你们也不要害怕,我将让贼兵把自己都绑了。”于是设置祭坛,并在夜里登坛做法事,然后自己穿上丧事用的衰服,利用竹竿登上北楼,放声恸哭。他又叫妇女爬上屋顶,四面振动裙子。窦建德攻城很猛,麹棱将要应战,但被崔履行再三劝止。不久城池失陷,崔履行还在北楼那里不停地痛哭。窦建德见了麹棱后说:“爱卿真是位忠臣!”因此以优厚的礼仪对待他,并任命他为内史令。
十二月初一(壬申),唐高祖下诏任命秦王李世民为太尉、使持节、陕东道大行台,蒲州和河北各府的兵马全都接受他的节度。
次日,西突厥的曷娑那可汗从宇文化及那里前来归降唐朝。
隋将尧君素守卫河东。唐高旭派吕绍宗、韦义节、独孤怀恩相继前往攻打,都无法攻下。当时城池被围得严密,尧君素派人制作了木鹅,把给朝廷的表疏放在鹅脖子里,详细报告了自己的处境,然后将木鹅放进河里。结果河阳的守军得到了这木鹅,把它送到东都。隋皇泰主杨侗见到后一直叹息,并拜尧君素为金紫光禄大夫。庞玉和皇甫无逸从东都前去投降唐朝,唐高祖派他们到河东城下,为他陈述祸福利害,但尧君素依然不肯归降。唐高祖又赐给他金券,许诺他不死。他的妻子也被送到城下,劝他说:“隋室已经灭亡,使君何苦一直这样坚持?”尧君素说:“天下的名声和大义,并非你妇人所知!”竟然张弓向他妻子射箭,他妻子应弦而倒。尧君素也知道自己最终是守不住的,然而志在为国殉节。每次谈及国家,他未曾不感慨唏嘘。他跟将士们说:“当年主上还只是晋王时我就跟了他,从大义上说,不得不为他而死。如果隋朝的皇运注定必须终结,天命有其他归属,我自然会将自己的头颅交付诸君,让你们拿了去得到富贵。但今天城池还十分坚固,仓库的储粮也很丰富,大事还未必可知,我们不能另有二心!”尧君素秉性严明,善于驾御部众,下面的人都不敢反叛。久而久之,仓库的储粮耗尽了,城里出现人吃人的现象。后来他又从捕获的敌兵那里多少听到一些情况,知道江都已经倾覆。十二月初五(丙子),尧君素身边的随从薛宗和李楚客杀了尧君素投降,并将他的首级送往长安。尧君素早先派朝散大夫解县人王行本带领精兵七百在其他地方。这时他听说发生事变,急忙回来赴救,但没来得及。王行本接着逮捕了杀害尧君素的几百党羽,把他们都杀了,接着继续坚守城池。独孤怀恩带兵继续包围河东。
十二月初六(丁丑,通鉴作丁酉,疑有误),隋襄平太守邓暠以柳城和北平二郡来降,唐高祖任命他为营州总管。
十二月初十(辛巳),太常卿郑元璹在商州出击朱粲,打败了他。
当初,宇文化及派使者去招降罗艺,罗艺说:“我是大隋的臣子。”杀了他的使者,并为隋炀帝发丧,接连举哀了三天。窦建德和高开道也各派使者去招降,但罗艺说:“窦建德和高开道,都只是大贼人而已!我听说唐公已平定了关中,是人心所归。他才是我真正的君主,我准备归顺他。胆敢反对这主意的斩!”刚好张道源前来慰抚崤山以东地区,罗艺于是奉上表疏,与渔阳和上谷等郡一道来降。十二月十二(癸未),唐高祖下诏任命罗艺为幽州总管。薛万均是薛世雄的儿子,和他弟弟薛万彻都因为他们的勇敢和谋略,得到罗艺的亲信。唐高祖下诏,也任命薛万均为上柱国和永安郡公,薛万彻为车骑将军和武安县公。
窦建德攻克冀州后,军事势力更加强盛。他率领部众十万入寇幽州。罗艺将要迎战,薛万均劝道:“彼众我寡,出战必败。不如让羸弱的士兵背靠城池,在河前布阵,对方必定会渡河进攻我们。我请求带领一百精兵埋伏在城旁,等他们半渡时出击,不担心无法打败他们。”罗艺听从了。窦建德果然带兵渡河,薛万均的伏兵冲了出来,打败了他们。窦建德的大军最终无法来到城下,只好分兵到霍堡和雍奴等县劫掠。罗艺又派兵袭击,再次打败他们。双方相拒了一百多天,窦建德无法攻克幽州,只好撤军回到乐寿。
罗艺得到隋朝的通直谒者温彦博,任命他为司马。罗艺在幽州归降唐朝时,温彦博赞成他的主张。因此唐高祖下诏任命温彦博为幽州总管府长史。没过多久,朝廷又征他为中书侍郎。他兄长温大雅,当时任黄门侍郎,和温彦博都是唐高祖的近臣,官府也面对面,所以当时人们认为这是很荣耀的事。
唐高祖又封西突厥曷娑那可汗为归义王。曷娑那可汗献上一枚大珍珠,唐高祖说:“这珍珠的确是难得的珍宝;然而朕更珍贵大王的赤胆忠心,珍珠对朕没什么用处。”最终将它还给了可汗。
十二月十四(乙酉),唐高祖驾幸周氏陂,经过自己的故居别墅,并在两天后从那里回长安。
当初,羌人豪强旁企地率领所部依附薛举。当薛仁果战败后,旁企地来降,唐高祖将他留在长安。旁企地闷闷不乐,找机会率领他的几千部众反叛,逃进南山,又出了汉川,一路烧杀抢掠。武候大将军庞玉带兵出击,但被旁企地打败。旁企地来到始州,抢了女子王氏,和她一道喝醉躺在野外。王氏趁机拔出他的佩刀,砍下他的脑袋,送到梁州。旁企地的部众于是全部溃散。唐高祖下诏赐王氏为崇义夫人。
十二月二十一(壬辰),王世充率领三万大军包围穀州,刺史任瑰打退了他。
唐高祖让李密将他一半的部下留在华州,只率领另一半出关。长史张宝德也在出关的那一半之中。他担心李密逃亡离去,自己将受到株连,便呈上一道密封奏折,断言李密一定会反叛。唐高祖因此中途改变了主意,但又怕惊动了李密,便送敕书慰劳李密,让他留下所部,慢慢前进,让他自己一人回朝,接受新的调遣。
李密到稠桑时,得到唐高祖的敕令。他跟贾闰甫说:“他早先下敕令派我去,现在无故又召我回。他曾说过,‘有人固执地不让你去’,看来这谗言起作用了。我今天如果回去,肯定要没命了。不如攻破桃林县,夺取那里的士兵和军粮,然后北渡黄河。等到消息到了熊州时,我已经走远了。如果顺利到达黎阳,大事必定能够成功。你的意见如何?”贾闰甫说:“主上待明公非常优厚。况且主上的姓名,早已在图谶里得到验明,所以天下终当一统。明公既已归顺,现在又另有所图。任瑰和史万宝占据熊、穀二州,只怕明公早晨举事,他们的兵马晚上就到了。即使攻克了桃林,哪里还有时间召集兵马?人们一听说明公叛逆,谁还会相容!为明公考虑,不如暂且回复朝廷的敕命,表明自己毫无异心,那样自然谗言就不攻自破了。要想到山东重新有所作为,今后再慢慢找机会也不晚。”李密愤怒地说:“唐人把我当作绛侯和灌婴(汉高祖的大将,都是没有文化的粗人),怎么叫人受得了!况且谶文的应验,他和我不都一样(都姓李)。如今他没有杀了我,反而听任我东去,足以说明王者不死。纵使唐人占领了关中,山东终会归我所有。上天赐给的不去取拿,怎能反而束手交给他人!你是我的心腹,怎能这么思考问题!如果不肯同心,我就杀了你,然后再继续前行!”贾闰甫哭着说:“明公虽说姓氏也应了图谶,但近来观察天时人事,似乎并非如此。如今海内分崩离析,人人都想专擅大权,而只有强者成为英雄。明公刚刚失败逃亡,谁还会来接受你的命令!而且自从翟让被杀之后,人们都以为明公忘恩弃本,今天谁还会愿意带领自己的兵马,重新束手交给明公!他们一定会担心明公兼并他们,所以必然带兵抗拒。一旦失败,哪有还有容身之地!要不是因为我承荷明公的厚恩,谁肯如此毫不忌讳地向明公进言!希望明公深思熟熟虑,我只担心大福不会再来。如果明公能听我的话,爱惜自己,明公就是杀了我贾闰甫,我也心甘情愿!”李密勃然大怒,挥刀就要砍了他。王伯当等人一再劝止,李密才放了他。贾闰甫结果逃到熊州去了。王伯当也想劝止李密,觉得不行,但李密不听。王伯当于是说道:“义士的志向,不以存亡改变心迹。明公如果一定不听劝谏,我王伯当也不过将和明公一块赴死罢了。只是担心最终没有任何好处而已。”
李密于是拿下使者,杀了他。十二月二十九(庚子)一早,李密骗桃林县官说:“我奉诏回京师,准备把家人暂时留在县里的馆舍。”于是挑选了几十名骁勇,穿戴上妇人衣帽,把匕首藏在裙下,扮作妻妾,亲自带着他们进入县衙。紧接着,他们脱下衣帽突然杀出,占据了县城。然后他驱赶着县里抢来的徒众,直奔南山,沿着险要的小道往东进发,并派人飞马去告知故将伊州刺史襄城人张善相,让他带兵前来接应。
右翊卫将军史万宝镇守熊州。得悉李密反叛,他跟行军总管盛彦师说:“李密是个骁勇的贼人,又有王伯当辅佐。今天他决定反叛,只怕挡不住他。”盛彦师笑道:“请将军给我几千兵马,我一定去砍下他的脑袋。”史万宝问道:“你有什么妙计?”盛彦师说:“兵法崇尚诡诈,所以不能先告诉你。”盛彦师于是率众越过熊耳山南,占据那里的要道,命令弓弩手占据两旁的高地,同时在溪谷埋伏了不少刀斧手,命令他们说:“等到贼人半数涉过溪水时,同时出动。”有人问他道:“听说李密想到洛州去,而你却进山来。这是为何?”盛彦师说:“李密扬言说去洛州,其实是打算出人不意,跑到襄城去投靠张善相罢了。如果贼人进入谷口,我从后头追杀过来,只怕山路险要狭隘,用不上力气。他们只要一夫殿后,我们就束手无策。现在我赶在他们前面进了山谷,拿下李密就不在话下了。”
李密渡过陕河后,便以为剩下的路程不足为虑,便拥众徐徐前行,果然越过熊耳山南出。盛彦师伏击成功,李密的部众首尾被切断隔绝,无法相救。唐兵于是杀了李密和王伯当,将他们的首级送到长安。李密死时才三十七岁。盛彦师因功赐爵为葛国公,仍然兼领熊州总管。
李密字法主,是真乡公李衍的堂侄孙。他祖父李耀曾被北周封为邢国公。他父亲李宽骁勇善战,才干和谋略过人,从北周到隋朝,他历任将领,直至柱国、还封为蒲山郡公,号称名将。李密筹谋神算,才兼文武,志气宏远,总是以济世为己任。开皇中年,他世袭父亲的蒲山公爵位,趁机散发家产,周济赡养亲戚故旧,还收养门客,礼敬贤能,毫无吝惜自己的财产。他和杨素的长子杨玄感成为生死至交。后来他更加谦己待人,虚心求学,尤其喜好兵书,经常朗朗在口。李密师从国子助教包恺,学习了《史记》和《汉书》,励精求学,孜孜不倦,包恺的门徒无人能跟他相比。隋炀帝大业初年(605年左右),他被任命为亲卫大都督,但他不喜欢这一职位,因此称病回归乡闾。李密其他的事前面已经细说,就不再赘述了。
李密死后,唐高祖将他的首级送到黎阳给徐世勣看,并将他造反的详情相告。徐世勣北面跪拜,伏在地上嚎啕大哭,然后上表请求安葬李密。唐高祖下诏,将李密的尸体送归徐世勣。徐世勣为他穿戴丧服,极尽君臣之礼。他还预备了大规模的仪卫,并让全军将士为李密穿戴素服,然后将李密安葬在黎阳山南。李密历来深得军心,很多将士为他的死都哭得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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