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胡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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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小胡师傅

       长江如一匹白马,从雪山一路走过来,曲曲折折地驰骋在群山大川之间。经过镇江,两岸的群山也终于在一路狂奔之后,渐渐现出一丝疲态,安静下来,伏在长江中下游平原之上。镇江的金山焦山北固山则像三位武士的雕像,终日守护着浩浩荡荡流过脚下的这条大河。

       我很喜欢镇江这样独特的位置和风景。1994年大学毕业,我被分配到镇江的一家国营大厂,公司紧靠着长江南岸。工作看上去不算太累,只是环境有些脏,每天 下班都需要洗澡,回到家再洗一次。那时候刚走上社会,为人处世都还很生涩,初到贵地,没有什么朋友,难免觉得有些孤单。

       因为刚进工厂,所以组织科安排我到各个岗位轮值锻炼。第一个月到办公室,整天对着办公室的车间主任和一些已经锻炼成老油条的技术员,他们都有把一张报纸看 上几个小时的过硬功夫,连中缝上那些用最小字体印刷的驾照丢失和无头女尸的消息都不放过。他们和我说话,要么一本正经,要么旁敲侧击,让我猜不透他们的真 正用意,常常不知道如何应答。于是我喜欢偷偷溜出来,顺着锈迹斑斑的顶层扶梯爬到厂房的屋顶,在林立的烟囱和楼群之间眺望长江,看着那些大船从江面上慢悠 悠地走来走去,远处的云朵变幻出不同的形状和颜色,或是在夜晚看着长江两岸的万家灯火在星空下跳跃,就这样打发了不少无聊的时光。

       熬过第一个月,终于可以进生产线了。车间主任领着我七拐八拐的走进一个小小的工作间,里面坐着几个工人,都戴着长长的工作帽和厚厚的口罩,其中还有一个女 孩子,主任对我说:“从今天开始,小胡就是你师傅了,你要好好跟她学习。”我毕躬毕敬鞠个躬,认真地说:“小胡师傅好。”小胡笑了半天,腰都直不起来了。 我还以为我衣服穿错了还是脸上有什么灰没擦干净,来回扭头找来找去,她笑得更凶了,房间里面的人都跟着笑起来了。等到下班了小胡师傅把口罩摘下来,我才发 现是个她是个很秀气很漂亮的姑娘。虽然我叫她师傅,其实她比我还小两岁。

       工人果然比主任好相处多了,他们尤其爱说粗话,几乎每说一句话都以骂人开头,以骂人结束,这种语言习惯我耳濡目染很快就学会了,发觉骂人原来还可以这么有 趣。唯一不骂人的工人就是我的师傅小胡。她慢慢开始教我工作要负责的事情,其实事情也很简单,就是每隔一段时间去抄一些仪表上的数字,然后下班的时候手写 成一个报表,再交接给下一个班。我不喜欢一直坐在工作间,所以我抢着去抄那个数字,那些司空见惯的跑冒滴漏在我眼里也是一道新鲜的风景,清晨里迎着朝阳那 些袅袅飞散的雾气在我看来也是充满诗意,感慨之余我偶尔写成一些文章,发表在厂报上。那些厂报传到小胡师傅手里的时候,她读着读着就笑起来,笑得仍然是那 样一发不可收拾。到了工作做正事的时候,小胡师傅还是很认真的。她喜欢在那些交班的报表上把文字写成好看的楷体,把数字写成整齐的印刷体。我有一次忍不住 问她为什么要写得这么认真,她说这样写需要的时间长一些,容易打发时光。不过我猜测她是喜欢把事情做得漂亮一些,就像她自己。

       上夜班的时候,工人们相互轮换着睡觉,既始终保持有人干活,又提防着深夜突然查岗的领导们。虽然是睡觉,并没有床可以躺下来,只是趴在桌子上打盹。小胡师 傅坚持没有让我加入到夜班轮换工作的行列里面,她觉得大学生是不应该做这些事情的,这些事情她可以帮我做。这是她后来告诉我的。而我那段时间生物钟混乱不 堪,从早班中班一路倒过来,每到夜班也就昏昏欲睡,几乎从上班睡到下班。夜班睡觉的时候,工厂里面机器的轰鸣声仍然在耳边响个不停。

       有一个冬天的晚上,因为坐得太久的缘故,我的脚有些抽筋,从睡梦中醒来,再看看对面趴着的小胡师傅,她也睡着了,睡相像个婴儿一样甜美,头斜斜地埋在交叉 的臂弯之间,面色带着一些绯红,白白的后脑勺在灯光下格外醒目。我的心里一阵乱颤,七上八下的有些慌乱。赶快静了静心,想出门走走。突然看见一个黑夜中正 有一个人影在拿着麻袋装着什么东西,赶紧回来把小胡师傅叫醒了,她又把所有人都叫醒了,出门没费什么劲就把那个人给抓住了。原来是个妇女,她准备把七八十 斤的一个电动机扛到工厂旁边的小山上,再从另一侧下山,把几万块的电动机当废品卖掉。她被我们抓了也很害怕,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一个劲的站在那里发抖。工 人们让小胡去搜她的身,结果她身上并没有什么东西,口袋都是空空的。因为离下班还有一段时间,于是班长让小胡把她带到休息间,到了天亮再说。过了一会,小 胡师傅从休息间出来,说是那个小偷一进休息间就哭,自己说是从江北过来的,家里被计划生育的干部什么都罚掉了,连房子都给扒了,男人出来也没找到工做,一 家人在镇江日子都要过不下去了,如果她偷东西再去坐牢,一家人更没脸了。所以小胡师傅对她说下次不要再来偷了,就把她给放了。大家都有些同情这个小偷,不 是逼到这个地步,谁愿意深更半夜翻一座山来偷这么重的东西呢。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和小胡师傅在一起上班,时间过得很快,就这样无忧无虑地过了一年。一年过后,厂里要重新定岗位,又把我分配到另一个车间去了。慢慢又开始心情有些失落。国 营大厂起又起不来,倒又倒不掉,一幅半死不活的样子让人揪心。单位里面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网也经常让人透不过气来。于是我痛下决心,走上了坎坷艰难的考研 道路。

       十几年来,我一直很怀念镇江,怀念镇江的风景,怀念镇江的人和事。十几年过去,那个国营大厂还在那里,只是不知道漂亮的小胡师傅还是不是在那里,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有过我这个第一次见面就让她笑翻了的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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