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多芬的男情人们-Op.109(2)

我喜欢无聊的事情。而且,我只做我喜欢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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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多芬钢琴奏鸣曲op.109的几个版本

大部分的版本是男性的演奏。但我怀疑在单盲的情况下是否能区分出男女弹奏的差别。毕竟,男女弹钢琴和男女演唱不同,因为,男女的嗓子不同。而世上没有男钢琴和女钢琴,只有男钢琴家和女钢琴家。

SCHNABEL

我感觉Schnabel的演奏应该是最接近贝多芬的本真,既矫健又柔情。他的op.109的最后一个乐章用了14多分钟,早期的钢琴家处理抒情的乐章时普遍比现在的钢琴家要快,像Kempff,Serkin,Backhaus这一乐章都在11分左右,即便是Richter用了12分钟,Gulda,13分钟,Solomon,也是13分钟左右。这样看来他的弹奏就相当的慢了。

Schnabel是最早录制贝多芬全集的人,后来的钢琴家在演奏、录制贝多芬的钢琴奏鸣曲时,面临的一个问题就是,要不得不弹的和Schnabel不同了。

说Schnabel最接近贝多芬的本真,还有一个理由就是,Schnabel是Leschetizky的学生。Leschetizky又是Czerny的学生。Czerny一辈子有两个著名的学生:Liszt,Leschetizky,一堆猫和一个更有名气的老师,他就是贝多芬。Czerny是一个奇怪的人,当年也是神童,但从15岁就开始教钢琴。那个年代,很少有人专门教钢琴。可能是因为他在10岁时,就遇到了贝多芬,贝多芬对他大为欣赏,收下他做了学生。从此,他的音乐生涯里能做的也就只有教钢琴了。当然,Czerny也写过许多曲子,但如今人们知道的只有他的那些练习曲。同样,Schnabel也作曲,写过许多钢琴曲、交响乐,但如今早就没有人听了。

Schnabel的这个版本是我最早听的,后来当听过许多其他的版本之后,有一天我又重新听他的演奏,突然感觉在他的演奏中不仅有真挚动人的感情,Schnabel还弹出了贝多芬的苦闷,而这是在其他所有人的演奏中我所没有感受到的,因此也就更加喜欢这个老版本了。

SOLOMON

说到Solomon,就不得不说说古典音乐CD的封面设计。简直太糟糕了!大部分CD的封面不仅粗劣而且非常俗气。比如,索尼出的那套Bernstein的皇家专辑。CD封面用了一系列查尔斯王子的水彩画,查尔斯王子的水彩画画的的确不错,但那些封面设计得太糟糕,把画作弄得很小,旁边和上方加了加粗的横竖两排金字,THE ROYAL EDITION,PAINTING BY H·R·H THE PRINCE OF WALES,下面一个金边花纹,右上角是索尼的红色商标,左边则千篇一律放置一个Bernstein眯着眼睛表情极为享受的大脑袋的缩小照片。水彩画的轻盈是否适合做交响乐的封面,尤其当我手上的这张CD的小字写出: SHOSTAKOVICH: Symphony No. 7 “Leningrad”,New York Philharmonic时,那简直就不仅让人哭笑不得,而且有些感慨万分了。

TESTAMENT的这套Solomon的贝多芬,则千篇一律在一个单色背景上加上一个Solomon的大头像,那个谢了顶的白色的大脑袋上的笑容让我看了总觉得有点不庄重,所以一直也没有买他弹奏op. 109。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看评论有人盛赞他的月光,于是我买来一听太慢了,再加上那个大脑袋上的笑容就让我别提多烦他了。后来终于听了他弹的109,还是不喜欢。可奇怪的是又总想听听,好像在和人致气。但是最终,我慢慢喜欢上了他的这个版本,而且简直是着了迷。所罗门的这个版本弹得很平静,速度也均匀。虽然比Richter多用了 近1分钟,但在最后那个乐章开始的主题部分听起来明显比Richter弹的要快。行云流水,没有太强的波动, 2、4两个变奏只是涌来一阵波澜,没有惊涛骇浪,但绝不平淡,充满了真挚的情感和动人的细节。而那音色,在平静中,灿然生辉。

一般来说,钢琴的这个领域是一个中年人之后的世界。在这里神童一词其实是没有太大意义的。不幸的是Solomon的录音非常少。50年代后期就很少有录音。63岁时中风,此后在轮椅上度过了23年。后来,英国的TESTAMENT从EMI公司的仓库里翻出了他的录音,重新发行。

HERCULES

大力士的版本中,首推Gilels, 铁骨柔情。Backhaus,则像二锅头,极大但味道单纯,可能听的各种版本多了就喜欢上单纯的了。我也不确定,在youtube上看到一个外国乐迷的评论,说这个人有那么大名气是一个谜,我当时就笑出了声。另一个弹贝多芬的高峰,Kempff则以内省著称,我一直不是太明白他都内省出来些什么,感觉他的Op.109最后的乐章太快有些仓促的感觉,开始内省没有什么感情,后来的变奏突然又爆发,所以我把他干脆也算进大力士的版本里。Pollini也是非常强烈,音色和Gilels不同,比较冷。Korstick则是意外发现,这个人是德国人,网上介绍非常少,但是弹的非常好。据说在现在德国很有名。他的演绎即冷静有充满感情,应该是典型的德国人的音乐。相比之下,Gilels和Pollini应该不是德国的。男性的演奏者中还有几个有故事的,比如Pogorelich的悲伤的爱情故事太值得写一下了,不过,现在还是谈谈Richter吧。

 

RICHTER

Richter是我最喜欢的钢琴家,但我一直不太喜欢他弹的贝多芬。因为,他的琴声太冷,即便是在弹热情时,他用全力砸琴键,砸出来的琴声依然是冷的。那不应该是贝多芬。贝多芬的音乐永远不会是冷的。

后来终于买来了他的贝多芬最后三首奏鸣曲的现场版,买来当天做晚饭时我就放上了109最后那个乐章。本来准备边做饭边听,结果琴声刚一响起,我就被吸引住,然后坐下来听了两遍,耽误了我的晚饭。从此这个版本和Schnabel的就成为我的贝多芬109的最爱。

这当然不是贝多芬的109了。我觉得Richter的演绎里有一种清淡的厌倦感,一丝倦怠又似乎有无限的眷恋。即使感情掀起波澜,琴声依然是冷的。每一个音,最高音和最低音,都有一种冰雕的透彻感。这些在任何其他的钢琴家的演奏里都没有。他弹的最后一个乐章比Solomon的快近1分钟,但在开始的主题显然比Solomon的慢。这是一个很神的演绎。可能它的感情也是更现代的。在我听过的Richter的录音中,这个录音是我最喜欢的。不过,在谈论贝多芬晚期奏鸣曲的录音的文章里没有人提到Richter,在谈论Richter的录音中的文章里没有人提到109。这真遗憾。

Richter的钢琴是独特的,他是自学成才,而且是成为大师,这在钢琴家里几乎绝无仅有。当年傅聪在巴黎一次给爸爸傅雷写信,信中傅聪激动地说:爸爸,今晚我听到Richter的演奏了。在我听完Richter弹的巴赫平均律的第一首之后,再听许多其他的大师弹这支曲子时,总是一个词一下子跳进脑子里:黯然失色。

说到Richter,另一个让我震惊的故事是这样的:大约在十来年前,我准备出国时想买一些盗版软件,那时我住在南城,具体的事情怎么会发生,我已经记不清了。反正被人带着在南城的老居民区里转来转去,穿过了一些狭窄的通道,最后来到一间地下室,我却惊讶地发现这里有许多古典音乐发烧级的CD。当时,我买的盘里有两张DVD,一个是《莫扎特在中国》,一个是BBC采访Richter的纪录片。回家看了一遍,然后我就带着它们去了美国。然后,转眼我从美国来到了澳大利亚,十年已经过去了。有一天我在网上看到了这部纪录片的中文翻译,那时那张盘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出国以后,我其实再也没有重新看过。读过文章大吃一惊。这时,我已经开始写作。我发现当年Richter随口的讲述的事情,翻译出来竟然是一篇篇极棒的短篇小说。文字和他的琴声一样很冷,叙事简洁有力。那种叙述绝对是一种大师的感觉,可这只是他随口讲出来的啊!简直不可思议。有一段时间我反复读这些文字,把它们当作写作教材来研究。

那时,回到家中匆匆看过一遍后,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发现Richter是一个非常伤感的人,甚至可以说是绝望。现在重新看着这些文字,当年的影像又浮动在眼前。在采访的最后Richter说:

“如今我力不从心了,它已不在巅峰状态,无论脑子还是听觉都衰退了。可我还以为状态一流,而它已经一去不返了。我的听觉已经抓不住调了,我害怕再演奏了。现在我退休了。

我觉得很厌烦。我总体上讲的还是生活,而不是音乐。人生有太多的烦扰,世事纷繁。

我讨厌我自己,就是这样。”

 

附:

Richter在BBC采访中的两段回忆:

1.

“我记忆力惊人,好到无法忍受。我去过不少城市,在那里遇见过五十来人,他们的名字全留在我脑子里,我都记得,这简直是折磨!还有我的所有朋友!以及朋友的朋友!每当我开始旅行,就会受到这种折磨,无论在俄国还是西方,都一样!

但我却记不清数字,连我的地址也记不住。除了在奥德萨,涅任斯卡亚大街二号十五单元(里赫特在奥德萨的住址)。还有那些姐妹们:

亚丽桑德拉·瓦西利耶夫娜和奥尔嘉·瓦西利耶夫娜、柳德米拉·瓦西利耶夫娜、叶莲娜·瓦西利耶夫娜、安娜·瓦西利耶夫娜、卡杰琳娜·瓦西利耶夫娜和维拉·瓦西利耶夫娜,我全记得!

一九三一年,那年我十六岁。父亲把我介绍给他的老朋友们,还有他的女性崇拜者,八位谢苗诺娃姐妹。她们住在带廊柱的宅子里,和屠格涅夫小说里的一样,她们全上了年纪,都很老派,彼此相互闹个不停。但她们为人非常好,她们是我的第一批听众,在她们那里我首尝听众捧场成功的滋味。她们都是……我该怎么说?怪怪的老好人!每个人都是,她们姐妹八个都是! 我在她们宅子里举行家庭音乐会,我演奏了舒曼的协奏曲,单钢琴版的,非常成功!那时我就下定决心 - 要做一个钢琴家。我发觉自己也拥有了女性崇拜者,一下子八个!

所有这些回忆,也许很有意思,但对我而言,已没有滋味,我几乎讨厌它们!要知道,我已经八十岁了!”

2.

“关于我的事有许多胡说八道,都是荒诞不经!说什么我故意在演奏时抗议斯大林……他们说:"我在斯大林的葬礼上演奏。" 没错,我是去演奏了。他们还说:"我选了一首很长的巴赫赋格,听众对我嘘声一片。"什么人敢在斯大林的葬礼上发嘘声?他们蠢得连谎都说不好!还有:"警察把我从钢琴边拉走。" 事实上我是在一架立式琴上演奏,周围都是乐队,那些说法是彻头彻尾的编造!

我当时在第比利斯,从莫斯科来了封电报,命令我坐飞机回去。天气很差,已经没有航班了。他们把我塞进一架飞机,周围全是花圈,就我一个人!

我一抵达,就去演奏。我们头顶就是棺材,远在视线之上,我没法看见。我看见几个大官,谁?像是马林科夫,他看上去吓坏了,我想他大概觉得大难临头了。他是预定接班人。可他后来保住了位子和性命。

钢琴踏瓣坏了,这种情况下,我没法演奏。我垫了本谱子在踏瓣下面,总算可以凑合着用了。我发现有人四面八方向我冲过来,他们以为我在放炸弹!

整个过程都让人不舒服,有件事特别让人反胃,我当然是从音乐的角度来看的。午夜时分,他们要将斯大林的遗体搬走。指挥家梅里克-巴夏耶夫开始指挥柴可夫斯基的《第六交响曲》,演奏到发展部的时候,在这骨节眼上,一支军乐队打断了他,开始吹肖邦的《葬礼进行曲》,令人讨厌!

当我离开葬仪大厅时,我听到了广播,响彻整个莫斯科:"贝利亚 - 布尔加宁 -马林科夫。" 我并不特别喜欢斯大林,但这些事让我想赶快去冲个澡,我感觉就像个局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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