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撑着油纸伞,独自走在巴黎寂寥的雨巷中,我希望能逢着那个喜欢茶花叫做玛格丽特的
姑娘,问一问她,可还记得那个叫阿芒的青年?
我低头再次看了一下手里的便条,便条上虽溅上些水渍,可字迹还是清楚的,没错就是此
处了,街道名,门牌号都与便条上写的一模一样:
888 25e Avenue .......... Paris
这是达尼先生昨日特意叫仆从送给我的地址,他和他太太是我在中国的旧识,也
是姑父认识多年的至交,他的太太伊丽莎还曾授过我一阵子法语,现如今我正用着
这还不甚灵光的法语到巴黎各处去横冲直撞,虽也常常会闹些鸡对鸭讲的笑话,可到底我
可以不用再带通译了,这让我自在了许多。
所幸我与他们之间并不需要用法语,他们夫妻都能讲一口极其流利的官话,他们很早就去
中国传教,且在古城又呆过几年,古城的一些方言他们竟然也能运用得十分贴切,倘若
不看人 ,只听他们说话,你会以为自己正在和国人交谈呢。
姑父姑母觉得他们是极妥当的人,于是便将我托了他们照应。
但他们邀我来府上做客却还是第一次,因为我所申请的学校离这里并不近,所以他们便
为我另赁了地方,他们虽很忙碌,却仍会隔三差五地自己来或遣人来探望我,倘或我遇到
什么困难,他们 也总是会在极短的时间里帮我解决, 待我十分地尽心。
我尚还没扣那门铃,那门却自动开了,站在门廊里的伊丽莎给了我一个极香甜的拥
抱,并亲吻了我的双颊,我的脸有些发烫,这西方的礼仪很让人有些个无措。
“亲爱的婉,很高兴你来做客。”达尼先生紧跟在太太身后,也对我张开了双臂,我稍微
迟疑了一下,他便一下明白过来,宽容地对我笑了笑,很快就将双臂收了回去,他能理解
我这个初来咋到的中国女子,还无法消受这种来自西洋男士们的热情。
他们的家布置得甚有罗曼蒂克的情调,别致的壁炉里炉火正旺,精美的桌布中间正立着一
只流光四溢的粉色花瓶,花瓶里插着几枝玫瑰,玫瑰像是才从花园取来的,上面还附着亮
晶晶的水珠,远处银制烛台上的蜡烛晕化出一屋朦朦胧胧的光来,柔和而温暖。
我觉得有些累了,想趁他们准备菜肴的功夫找个地方休息一下,达尼埃尔和伊丽莎相互
对视了一下,默契地同时将脸转向了楼梯口的第一个房间。
这应该是这个家的最好的一个房间吧?宽敞明亮不说,且窗户正对着花园,花园里鲜花开
得十分地繁盛,木色的栅栏上爬满了白色的蔷薇,青幽幽的假山,绿油油的草地,碧色的
池塘,在微微细雨中溢出一种美丽的忧愁。
达尼先生极绅士地为我脱下大衣,在他打开壁橱的那一瞬间,电光火石间我瞥到了壁橱里
有一幅画,那是一个中国女子的画像,她的眉目体态让我瞬间有些无法呼吸,一种
前世今生的感觉扑面而来,那女子脸上明快的笑容晃得我睁不开眼,狠狠地刺痛着我的
心,一层雾气陡地浮上我的双眼。
达尼先生默默地将那幅画搬到了窗前。
不错,那画上女子扮相虽有些过时,可她的眉眼体态却像极了我,达尼先生和太太也说我
的眉目像是从那画上拓下来的,从他们局促的神情来看,他们似乎已料到我会有这样的反
应。
我抹去脸上的大片水泽,细看那落款:篆刻的五个字-江南顾兆麟。
伊丽莎十分体贴地将我拥入她那温暖的带着牛奶香甜味道的怀里,并用手轻轻
拍打着我的后背,待我略略平静了一些,她方用柔和的声音说道“亲爱的,你在这稍息片
刻,等我们午饭准备好了,我再来叫你。可好?”
“嗯,好的,真是不好意思”我有些惭愧地放开她,然后点了点头。我知道我表现得很有
些失礼。
“亲爱的,你不要多想,相信我,一切都会变好的。”伊利莎看着我,用坚定的口气说
道。说完这话她便拉了达尼先生的手一道走了下楼。
西洋人在待人接物时分寸的拿捏很让我佩服,对朋友既没有凡事非要问出个子丑寅
卯变态的好奇,也没有非得要给你出个谋划个策才肯罢休的过分热心,这让我一下放松了
许多。
待房门被伊丽莎从外面轻轻带上后,我才又转头来细细端详面前的这幅画。画上的女
子眉目漾春,不胜娇羞,正是一副动情时的模样,这就是莹表姐?
临行前,我和石孝武终见了一面。
几个月不见,他竟憔悴至斯,我一时没忍住脱口而出:“石孝武你怎么瘦成这样?是生病
了么?”
那石孝武呆了一呆,旋即裂开嘴笑了起来,眼里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
“阿婉,你这是关心我么?你不生我的气了?”石孝武边说边要将他那打过郑先生的爪子
伸向我,我本能地往后一躲,石孝武眼里的火星瞬间暗了下去,他赶忙将伸了一半的手又
缩了回去。
要不是拗不过姑母,我今天是不打算来赴这个约的。
石孝武黯然了好一会才又哑声说道:“你以为我打你那个郑先生只是为吃醋么?”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现如今还重要吗?“我冷然道。
石孝武一时僵在那里神色有些惨白,半晌,他才眨了下眼睛似是要压下里面的水汽,粗了
嗓子说:”确实是不重要了,我原也是白操了这颗心。“他陡地站起,这猛地一站带累
得那桌椅也险些翻倒。
我以为他要走了,便也站了起来,收拾东西也准备离开。
可他却又并不立即走,只管站着愣愣地看着我。
我给他瞧得甚不自在,只好开口问道:“你不是要走么?”这话出了口,我才觉得有些不
妥,明明是他要走的,我这样一问,倒好像我要赶他走似的,果然石孝武的脸色越发难看
了。
”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我么?也罢,我只同你再讲几句话就走,从此我们就各自东西。“石
孝武盯着我的脸,眼框有些发红。
”既有今日,何必当初!你有什么事原该同我来讲,而不是跑去学校,去打我先生,要不
是你阿爹去求了“无牙子”先生,你看这事能轻易了结?我都不晓得你这人是如何领兵打
仗的?亏得有些人还夸你有将帅之才。我问你,你学的那些兵书战策都去了哪里?“我
深恨他平地风波,惹出这么大故事来,倘或不是他阿爹依仗着曾是那“无牙子”的贵人,
老着脸去见了“无牙子“,众人岂会如此罢休?
饶是如此,我却并不能够再回到学校里去了。
我不想看他那满脸乞求的模样,我怕自己会心软,于是我扭了头将眼光落在不远处的
一张红木花几子上,然后气鼓鼓地背书似的将早已练习了很多遍的话向着他砸了过去。
石孝武的脸红了白,白了又红,即便他很快地低了头,我还是瞥到他脸上的颜色瞬间变了
好几次。
半天,他才嗫嚅道:“我....我...学的兵书战策 。。。。 ”
他嗫嚅了一半,大抵反应过来我那最末一句话不过是个指责罢了,并不是真要他回答,
便抬头来看我,及至瞧到我满脸布着掩饰不住的不耐,赶忙坐直身子盯着我一字一
板地问道:“你道那个郑蓦然是哪一个?”
”这话问的好生奇怪,郑蓦然当然就是郑蓦然了,是我们的绘画课先生。“ 我有些好笑
地讶然答道,莫非这石孝武被他爹关了这许多时日,关傻了,脑子混沌了,连郑蓦然是谁
都不晓得了?
”他还有一个名字 ,你一定熟悉--顾.....兆........麟。“石孝武并不理睬我语气里的嘲弄,
将 顾兆麟三个字.说得甚是咬牙切齿。让人觉得他仿佛要将这叫顾兆麟的生吞活剥似的。
" 顾...兆...麟? 你说 郑先生是顾兆麟?" 我听到自己陡得不成调子的声音在问.
" 不错, 郑蓦然就是顾兆麟, 顾兆麟就是郑蓦然." 石孝武的双眼火红,似要滴出血来,。
原来他竟是为了表姐阿莹才会如此冲动不顾一切的,他从来就不曾忘记她,那未他和我又
算是哪一出呢?
我心里一阵酸痛,眼里险些滴出泪来,我虽也晓得吃死人的醋显得忒没肚量,但情爱这东
西,它却最不能容许人充大度的。
不用问,那郑蓦然-不顾兆麟,他肯在我身上花如此苦心,定也是为了表姐,他们都要把
我当成她的替身不成?
“我不想你再被他害一次。所以我才去学校找他,我原本也想好好和他说话,可一看到他
那张脸,我就忽然失了控制。”石孝武有些懊恼地垂下头。
我觉得他这几句话里好像有哪处不大对,可却也一时想不起是哪里不对 。
”阿婉,听我的话,离此人远一些,他实在不是你的良人。“石孝武最后离开时,终又对
着埋头抹泪的我柔声说道,说完这话他便转过身,深深地叹息了几声 才离去。
“可谁又是我的良人呢?”泪眼朦胧中,石孝武离去的背影十分地萧瑟凄凉, 我方才强
咽回去的眼泪却又十分不争气地盈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