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瑙河深秋 6 林芝－萨尔斯堡媚俗－轻与重

11/28 Day7

上午：林芝－阿尔卑斯雪山下的媚俗

我们的船泊在林芝，到萨尔茨堡有一个多小时。导游是萨尔茨堡人，一早就从那儿赶快车到林芝接我们。一路上这个 ‘壮大雄伟’ 的奥地利女人用与她体型完全相反的特别轻柔细软的声音，和带着德语腔调的英文, 慢条斯理但深情款款地介绍了她的家乡。她一直说，萨尔茨堡是全世界最美的城市。

巴士穿过林芝的高速公路之时，阿尔卑斯山披着白雪一直美美地站在路的那边，逗得我心里痒痒的，真想下车到山上去徒步呀。导游轻轻地带过：林芝是奥地利的钢都和第三大经济城，曾经污染得吓人大概是在红区吧（100以上），后来市政府下决心改变，现在它的污染指标是在绿色区（20一下）。但是代价是工厂的搬移分散，钢都的失业率和人口下降。导游不愿意多谈林芝和一切和希特勒有关的东西，即使客人提起，她也只是淡淡的带过。

我们在公路边的一个巴士休息站停下。这是一个很美的咖啡厅，面对巍峨的阿尔卑斯雪山，站在阳台咖啡馆的大玻璃窗前可以看到林芝郊外小村庄像童话般的美景。这里的糕点绚丽多彩，琳琅满目，咖啡香诱人，但没有什么比到外面踏雪看阿尔卑斯山和童话村落更吸引我。真的，冬天有冬天的美，雪中度假，梦一样的生活。生活，你爱她，她也会爱你的。

说这话的时候，我觉得脚下的雪地特别的轻浅不踏实，我的不由自主的真诚是轻还是重？我是在媚俗吗？

我想问萨宾娜，这个《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的女主人翁之一，这个一生都在反叛媚俗的高’轻’的美丽而成功的画家。回头一看，沉重壮实的奥地利导游在咖啡馆一角远离人群，专注地抽着烟，我可以看到一缕缕青烟，在阿尔卑斯山下飘飞涣散，然后很轻很轻地消失了。奥地利摆脱了一个国家的生命之轻与生命之重的两个极端，走进了一个不轻不重令人羡慕的平谷，但是奥地利的人却不能。这是人性所然？人在一段耻辱苦难后得到生存无忧，中庸平静时就容易不由自主地去‘思索’, 而思索让人看上去’沉重’。奥地利导游在这一整车的‘二次世界大战胜利者’之前最本能的表现，是她最轻松的不由自主的选择，但结果却是让人看起来无比沉重，可是她一点也不媚俗。我不由自主的 ‘感恩’ 很轻盈，但结果意义重大。没有这轻盈的感恩祝福，我会给自己背上‘忘恩’的十字架，在惊恐中沉重的担忧着 ‘生在福中不知福，福将不复’.......

媚俗所引起的感情是一种大众可以分享的东西。就像 ‘生活你爱她，她也会爱你’ 这样会感动很多人的俗语烂句。萨宾娜一定会高冷地讥讽：

就好像我们捷克那时候的五一庆典，游行者齐步行进，阳台上或窗子前观看的老百姓亮出各种五角星，红心，印刷字体......没有写出来，唱出来的游行口号，不是 ‘共产主义万岁’ ，而是 ‘生活万岁’ 这种白痴式的同义反复.....难道，我们这些被苏联坦克逼出来的捷克难民不热爱生活吗？你的身边不是也有很多被你们 ’父母官’的坦克逼出来的吗？他们不热爱生活吗？

萨宾娜拿出她的油画，画面上苹果，坚果，以及一小颗缀满烛光的圣诞树，多么宁静的田园生活画面呀，可是却隐隐地透现出一只撕破画布的手......一叠平常平凡的建筑工地，一穿鲜红的油漆流淌着，是裂缝？还是鲜血？萨宾娜说： “表面的东西时明白无误的谎言，下面却是神秘莫测的真理.......” 俄国入侵一周之后，苏黎世碰巧举办了萨宾娜的作品展览。她在日内瓦的赞助人出于对她弱小祖国的同情，买下了她的全部作品。 “多亏了俄国人，我才成了阔太太。” 萨宾娜自嘲地说........那以后，她开始在自己的小传中故弄玄虚，到美国后，甚至设法隐瞒自己是个捷克人的事实。唯一的目的，就是不顾一切地试图逃离人们要强加在她生活中的媚俗。　“我的敌人是媚俗，不是共产主义！”她愤怒地说。

我看着萨宾娜的画，却回到了好久以前的一段时光，那一阵子，坦克在长安街上摆阵，大火在一个世界上最大的广场之一上烧，我碰巧在异乡他土入籍，不知道怎么媒体像蜜蜂一样，突然注意到一朵路边小花。记得某电台的采访，蓝眼睛的金发女郎和一辆小面包车，来到我们宁静的小家，镜头在我的茶几上停留，哪里只有一盆宁静唯美的雪梅插花。镜头还跟着我们到了小区附近，我下班后常常散步的小湖边，岸边柳枝轻舞，硬是不愿为镜头停摇作态；溪水潺潺，也无意为镜头停流，我却在导演的指挥下，笨拙地在与世无争的小桥上装摸做样地走来走去....镜头又跟着我去了 ‘通往西部的拱门’ 公园，被马克吐温形容成 ‘浑浊得可以耕作’ 的密西西比河慵懒地流着，草坪上熙熙攘攘，游行的有很多中国留学生，更多金发碧眼，黑皮白掌，还有许多各色纸牌，金灿灿的夕阳殷勤地点燃了这个大熔炉.....我在镜头前陌生地说着祈祷着.....最讽刺的是，导演让我到雪糕车前，一边舔着雪糕一边抗议....我热血沸腾，该降温啊？可是年轻的我，温顺的像只愚蠢的小绵羊.....可笑呀，我说了许多，晚上新闻放出来只有几分钟，几句他们觉得中听的，而我现在自己都不好意思重复的。过两天 ‘彼得坚尼’ 的班组又来了，我看着来采访的文雅先生那漂亮的蓝里带灰的眼睛，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在家乡里玩耍的弹子玻璃珠，我的眼睛潮湿了......他的问话里那种同情，好奇和兴奋，让我感到耻辱，疼痛......这一刻，我像萨宾娜一样反叛，我宁可做一朵枯萎的小花，也不要招蜂引蝶，用我家乡的耻和痛；我像小时候一样，可以回家去顶撞母亲，反叛母亲，但不许别人骂娘。我婉言拒绝了所有的采访，不再伪装深刻，不再热血媚俗。我渴望着萨宾娜的渴望，几个含着春露的苹果，几颗含着秋阳的坚果，还有一小颗缀满烛光的圣诞树.....

‘媚俗是存在与忘却之间的中途停歇站’ 。在这个风景美得与 ‘俗’ 完全不沾边，去萨尔茨堡的中途停歇站，请允许我们都媚俗一把吧。奥地利‘曾经的耻辱’还没有被忘却，而我也还没有忘却现在美好的度假生活。感恩生活给我的美好，感恩我的亲朋好友，感恩我有在阿尔卑斯雪山下的过感恩节的福分。

下午：盐堡－灵与肉的轻重

萨尔茨堡是奥地利最老的古城之一，早在新石器时期就有人类居住。15BC曾经是罗马帝国的一个重要城市，僧侣山上萨尔茨堡是12世纪初落成的，现在是博物馆，它壮丽沧桑的形象是这个城市的市标。萨尔茨堡的老城以巴洛克建筑为主，多数是中世纪的建筑，街巷通透，八面玲珑，十分可爱。夏天这里是世界舞台，各种音乐会电影节在这里举办；冬天这是滑雪胜地。导游说这是世界最美的地方，因为这是她的家乡。

这是莫扎特和卡拉扬的故乡。但是我只是趴在一个铁门前看看到卡拉扬的院子，站在莫扎特公寓前一个不起眼门前，装模作样滴拍了几张照。音乐之声的许多情景就在这个城里拍的。当然电影开头的许多镜头有瓦豪河谷的影子。导游细声细气滴说：音乐之声的结尾，她们一家人越过了大山到瑞士去是电影的艺术化。在真正的生活中，如果从那山上越过正好是希特勒的少年故居林芝，而不是瑞士，那时侯正是希特勒的大本营之一。音乐之声那家人是坐火车逃走的。音乐之声唱响全世界，只是这里的人不看也不关心。导游终于忍不住地说，音乐之声一家人是奥地利的3%，奥地利97%的人是支持希特勒的，德奥原来是一家人，连语言都是一样的。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导游终究还是释放了‘重’，在一群自豪骄傲的二战胜利者面前，不媚俗地诚述真相，不管真相有多么的不堪，她终于让自己变轻，而且是不由自主的。不知怎地，我真的觉得她的块头没有那么大，她的声音没有那么细，她变得中等个儿，不胖不瘦，不左不右的。嗯，这样的减肥高效，也才是最健康的。

这里的甜点巧克力还有咖啡和它的音乐一样出名。精巧的杏仁泥心巧克力包着印有莫扎特头像的金色锡纸是名牌特产，导游说红色的是成批生产的，蓝色的是手工精制的。我尝了一颗红色，真的是香甜细腻。我不喜欢手工制作的食品，因为吃的时候会想到手汗，或者某各工人的哈欠，或者红高粱电影里，醉了的“爷爷”往酒里撒尿的镜头。

导游介绍我们来到了一个欧洲古城里的百年咖啡店（1704开的），LG点了咖啡我点了茶，糕点服务员托来了一整盘格式糕点，就像广东人饮茶推车小食品一样的，看了喜欢就手指指。我们点了著名的萨尔茨堡苹果馅饼和奶油蛋糕，因为它们最养眼。这里的蛋糕松软香，不像美国蛋糕那么死甜。咖啡里一半是松化热奶，按照同佩里的话说，那不是咖啡。佩里是同船的游客，墨西哥移民，但绝不是公众形象的‘阿米哥’，他不是割草，搬运，收瓜，修房子的，他是和中国码农一样自豪的硅谷管理，还是管码农的。佩里的妻子是金发碧眼个子修长的玛丽，他们住在凤凰城。佩里和玛丽都喜欢特别美国的国家公园，所以我们很聊得来。佩里不但在咖啡上特执着－不能加任何东西，对葡萄酒品尝也一样忠于“原味”，他不喜欢烫热的葡萄酒。可这里的热葡萄酒真解寒呵。

这时候八十岁的珍妮和八十五岁约翰进来了，可是厅里没位子了，我和LG挪了挪东西倒是腾出了两个空位子。冷得发抖的珍妮也要了热的红葡萄酒，LG奉陪。约翰和我要一碗热蔬菜汤，看了真不起眼，但却十分暖心。于是特别感怀“心灵鸡汤”这个词儿和它的广义。

约翰和珍妮是来度结婚一周年蜜月的。珍妮说她是在一年半前的一个欧洲河游上遇见约翰的，那时她已经有过30多年的婚姻并又独身了十几年了，约翰则有了61年的婚姻，刚刚独身一年。他们一见如故，一见钟情，一问两人还在都同住在加拿大和底特律边界的一个小镇，天哪，哪有那么巧的事儿？一定是上帝的意愿。河游完后，他们一起在法国上岸，分手的时候，约翰向珍妮求婚了。

这时候坐在旁边的原“军队特工” 的Lynn-David-XXX笑着问“你们的孩子”同意吗？

珍妮开心地说 “We did not even give them a chance -我们没有给他们机会表态”。

Lynn-David又问，“结婚那么多年，然后又独身那么多年，你们怎么处得来呢？”

这次轮到约翰笑侃：“我们都一起厌倦了独自吃饭，就这么简单-We really do get sick of eating alone every day，just that simple and easy”。说着把勺子放到珍妮的手里，一定让珍妮尝尝热热的萨尔茨堡心灵菜汤。珍妮把手中的热红葡萄酒杯送到约翰手里。多么恩爱浪漫的一对忘年夫妻........你说他们的爱是轻还是重？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的萨宾娜除了有男主人托马斯这样一个 ‘重’ 爱老婆，却 ’轻’ 爱多角临时性伴侣的情人外，还有一个很爱她的情人瑞士大学教授－弗兰茨。他是欧洲的化身：母亲是维也纳人，父亲是法国人，而他自己是瑞士人。 弗兰茨极其羡慕萨宾娜的国家。无论什么时候，她谈起自己以及国内来的朋友，弗兰茨听到“监狱”、“迫害”、“敌方坦克”“移民”、“宣传品”、“禁书”、“非法展览”这类名词，就油然生出一种羡慕加向往的复杂好奇感。萨宾娜只愿意和佛兰茨做爱，但是弗兰茨却从灵魂和肉体都爱萨宾娜。弗兰茨和妻子摊牌离婚后，萨宾娜却因为追求生命中不能承受的轻，在最后平静的晚餐后，全心全身的和弗兰茨做爱，然后，不告而别，无影无踪。从此，佛兰茨便把她当成灵魂爱侣，飘在空中引导他的高尚理想行为，即便在现今肉体女伴不舍的情况下，仍然很媚俗地去’博爱’，去参加联合国支援柬埔寨志愿军，那时柬埔寨被苏联支持的越南占领，他把这等同于萨宾娜的捷克被苏军占领。去支持柬埔寨，就是去支持萨宾娜。弗兰茨被抢劫的时候，想到萨宾娜喜欢勇敢的男人，于英勇反抗，终于被歹徒打伤，死在医院里，化成一缕轻烟。你说佛兰茨的爱是重还是轻？

如果说肉体是沉重的，灵魂是轻盈的。那么，约翰和珍妮这对八十几的老人，肉体已经快和灵魂一样轻，他们正以全部辉煌的轻松，不让夕阳沉的太快。忘年恋有时候就像初恋一样轻纯，就像朝阳和夕阳有着同样的迷人的霞光一样。

晚上。

晚上

今晚是感恩节的火鸡大餐，我们和一对母女，还有女儿的朋友，妈妈的朋友一起坐。如果你在街上看到这四位貌不惊人，穿着一般的女人，一定会以为她们是70%不愿出门的普通的家庭妇女。和她们一聊，你会感慨海深不见底，天大不见边哪。八十多岁的妈妈莉亚1984年就去中国学习研究宗教什么的，也去过印度和许多中东国家。女儿米丽和女儿的朋友吉儿今年四月刚刚去了中国，中国长江一带的知识说的头头是道，让我自愧不如。妈妈的朋友安其拉是个六十来岁的女人，总是静静的听，微微的笑。后来，她突然问我，你知道史迪威将军吗？现在有多少人知道这个飞虎队的创始人？安其拉娓娓地叙述着她十几年前到滇缅一带的经历，把我们带到那个被刻意遗忘的战争年代里，史迪威将军，飞虎队，仰光，曼德莱，滇缅公路，驼峰，还有血红红的外婆，晚霞一样的外婆.....火鸡来了，大家举起血红红的葡萄酒，相互祝愿。

感恩，我有今天的相遇和如此度假的福气！

感恩，我们拥有的一切！

感恩，我的亲朋好友们！

米兰，谢谢你的精彩小说，但是今晚，咱不分轻重，不惜媚俗了。

明天是此行最后一日。德国边镇帕萨斯。

尾声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