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醒来,雨水噼噼啪啪地敲打着宿舍阳台的护栏,偶尔有几滴溅落在窗户玻璃上,叮叮的几声脆响,恍惚回到了家乡的雨季。雨越下越大,在静夜里听雨,夜雨声好像是印第安人手中的沙髽划过天幕,带着舒畅的节奏和巧妙的韵律。一场连绵千里的倾盆大雨,自在而放任的挥洒在天地间,当黑色连着黑暗,当雨水接着雨声,当苍茫的夜空拢住苍凉的大地只剩下从天而降的天籁之音。
她想着他,怎么也睡不着,起身点起一盏小灯,琥珀般的光泽氤氲着静谧的气息,屋子里顿时温暖了不少。窗外一片雨后的宁静,雨中的大树,房屋和屋檐下的黑鸟儿,风掠过微澜的湖面,水波漫起一张思念的大网,湖边栖息的鸭子们缩着头,挤作一团相互温暖着。屋檐上的水滴落下,在水面上画起了圆,一圈连着一圈,一串跟着一串,他中有她,她中有他,时而是同心,时而是连环。索性起来画画,插画上一个穿着蓝色裙子的女孩,打着一把小小的雨伞,站在路灯下,正伸出手去接雨。
早上的时候,雨几乎停了,滴答滴答的水声时断时续,好像抚琴的人在低首沉吟,纤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扣在琴弦上,发出仙翁仙翁的回音。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点开手机看看有没有他的消息,他的短信已经等在邮箱里了,她迫不及待地点开,文字很短,只有六个字:“听着雨,想着你。”附带着的音频是一段下雨的声音,她反反复复不厌其烦地倾听着那沙沙的雨声,嘴角微微弯起,心中好一阵的欢喜甜蜜,只觉得这许多年的煎熬和等待都值得了,即便是再贵重的珠宝也比不上他因思念她而录下的一段雨声,静夜听雨,两个人,两颗心,却在冥冥中被细细密密的雨缝织在了一起,世上有什么是比两情相悦更美妙的呢?
那段日子,无论她走到哪里都在想着他,每天她会告诉他自己的所见所闻,会不断地查看有没有他的新消息,想知道他在哪里,在做什么,遇到了什么事儿,希望能无时不刻地跟他在一起。
据说人类对爱的反应就跟像吸食了致幻剂,会有种特别的飘飘欲仙的幸福感。她觉得这种比喻也对也不全对,因为爱情除了喜悦和甜蜜,还有患得患失和猜疑嫉妒的煎熬,或许让爱情真正打动人的是那些牵挂和惦记,原本封闭而沉闷的心被爱的闪电击中,一切细微的情绪都如同刀锋一样切割着神经,有些人可以只拥有肉体的情欲却没有体会过爱情的精神力量,自然也无法理解那种强烈的渴望和渴求。爱情是将情感倾注在一个活生生的人的身上,为她/他的一颦一笑,一喜一怒所牵引,人世间如果没有了超于与情欲的精神挚爱,也自然没有痴迷,没有心旌摇曳就没有艺术,也没有了欣赏美的心灵和眼睛,更没有了一城烟火的风情。
那段时间,他也总是微笑着,看她的目光里充满了宠溺。阳光重新照在了他的脸上,眉宇间的悲伤痛楚渐渐淡了,换上了沉稳和坚定,那些悲伤失落的记忆也渐渐沉淀为一种岁月的充实,如同刀疤一样刻在了他的沉静中,他的目光变得深邃而深沉了。他依旧是多年前的那个温和善良的男人,只是在岁月的磨砺中更加的坚韧。
她爱慕着尊敬着面前的这个男人,他们的幸福走过了春天和夏天。
秋天再次来临的时候,清冷的秋风划过啤酒般透明的阳光将黄色的红色的落叶轻轻地铺满了她的脚下。她依依不舍地送他去了车站,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外出采风,今年也不例外,而且他说他要为国家美术馆即将举办的大型画展做准备。她并舍不得他走,不过她也知道如果硬是让他留在这里陪着自己,他一定会不开心,如果他不开心,她又怎么可能快乐呢?哪怕心里有一万分的不情愿,她依旧笑眯眯地叮嘱他,好像要出门的不是个男人而是一个小男孩,他认真地点点头,她踮起脚抱住他,手不自觉地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贪婪地感受来自他的温度。然后她看着他离开,在灰狗启动的一瞬间泪水落下来,她抹了又抹,依旧看不清有他的窗户。
每天他都会从小镇发来一封短信。他告诉她自己住在一家当地人开的Bed&Breakfast, 享受着一种与世隔绝的宁静。主人是一位老妇人,三个孩子都已经大学毕业去了外省;他说喜欢下午常常去镇上的图书馆或是咖啡馆,看看书构思一下作品的细节一直到傍晚,再沿着河堤散步回旅馆,晚上他会通宵达旦的画画....
她无比珍爱着他的短信,珍爱着他的一字一句,反反复复读到几乎都能背了下来。有时他会随手画上几笔,有经过他窗前的飞鸟,有桌子上跳动的烛火,有骑着自行车嬉笑的孩子,有挽着手行走的情人。他也画河水的纹路,画晚霞的多变,一片树叶的摇曳或是喷泉水滴晶莹的光影,无论他画出什么,她都觉得是才华横溢的,她用眼睛抚摸着笔触,用灵魂感叹着那只有她才能读出的妙趣。
在他远离的日子,这些信笺和图画都给了她极大的安慰,日子过得既美好又难熬,即忧伤又幸福。她每天都在等待和思恋中度过,就如同一串串露珠挂在清晨的绿叶上,即期盼着阳光的到来,有担心美好的稍纵即逝。
她看着日历数着日子,感恩节是最近的一个长周末,会有四天的假期,她暗暗下定决心要去去小镇看看他。她已经给镇上所有的旅馆都打了电话,终于打听到了他居住着的breakfast & bed。她记下了旅馆的电话和地址,叫做“November Rain”,她没有把要去小镇的事情告诉他,除了想要给他一个惊喜,也是因为她担心他知道了只怕会劝阻她吧。但是她心意已决。
记得有一次他对她说:“真羡慕你啊,能够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毕竟是年青,只有年青的人才有这样义无反顾的勇气。”
“年青有什么好?幼稚,爱冒傻气,我就不喜欢那些简单冲动的大男孩,他们太浅显除了争强好胜,什么都不懂。成熟的男人深沉克制才真正有魅力啊。”她歪着头看着他,眼睛咕噜噜地转动着。
“其实成熟的人也很无趣的...比如瞻前顾后,比如胆子小怕惹事。”
“嘻嘻,这算自画像么?”她揶揄地挤挤眼睛,将一缕长发在指间绕来绕去,说:“要不要再加上两条?想得多做得少!行动的矮子,思想的巨人。”
“小孩子家家的,嘴巴这么刻薄有什么好?”他生气地一把拉她入怀,在她的鲜嫩欲滴的唇上重重地亲了几下,看她红了脸又羞又娇的模样,不由得又笑了起来。
她想着这些,自顾地笑起来,他的每句话,就算是那些不能完全赞同的,她也一字一句记得清清楚楚的,或许她从一开始就有种预感,他们能在一起的时间是未知的,她要想尽一切的去记住他们的时光,那些美丽而短暂的,最终又变得伤感而惆怅的时光。
还有一次她问他为什么一开始可以那么狠心,为什么可以对一个爱自己的人冷漠逃避?他愣了一下,本来微笑着的脸庞忽然绷紧,眉头也锁了起来。她注意到他的神色,害怕起来,胆怯地“sorry”了一声,嘟囔着:“当然如果你不想说,也没有关系啊....”
他叹了口气,将她的手轻轻攥住温情地摩搓着,说:“坦白地说,我输不起,因为有些事情...做了只会惹麻烦。如果人生就给我一张画纸,白纸的时候还有大把的空间去涂抹,一切皆有可能,而我现在是画了大半稿的人,我已经没有了任性的余地。爱情不是人生的必需品,而我已经没有时间再输一局了,因为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而且我也不希望伤害到任何人。比如你,比如....她。”
“可是你这样活着多累啊,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敢做,人生会有很多的遗憾啊!”她挺直身体,目光里绽放出坚定而决绝的光芒:“对我来说,我宁愿追随我内心的呼唤,我才不管那么多呢,爱情就是命中注定,就是非如此不可啊,那怕只能拥有一天的爱情也比没有好。我拥有的就是此时此刻,无论我们将来怎样,我都不会后悔我今天的选择,毕竟我尝试了,我努力了!或许你会说爱情是飘渺短暂的,爱的瞬间是稍纵即逝的,或许下一刻我也会变得理智与现实,但正因为如此才更应该全心全意,体会爱一个人和被人爱的感受啊。不是吗?”
他的手握得更紧了,目光中全是怜惜,她记得他嘴巴微微动了动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地将她紧紧抱住。她融化在他的柔情之中,感受着他的温暖。她满心欢喜以为他终于被自己的勇敢和坚决彻底说服了。但是后来当一切都成为过去,她才明白了那沉默的背后其实是怜悯,年青人的无知无畏是可贵的,如同一朵夏花要拒绝秋风的讯息,他不忍太早打破她的幻梦,那怕他已经看到了悲伤的无言的结局。
她说服自己不要在乎得失,不在乎最终的结果,无论是得到还是失去,她至少曾经拥有过这样一份珍贵的感情。在心里她无数次地祈祷着,希望这来之不易的爱情能够永远保持最初的模样。很多年后,她喜欢坐在自己公寓的窗口,眺望山脚下渐渐沉入黑夜的城市,那时她已经刻意模糊了他们相爱时候的很多细节,将离别的眼泪深藏,但是她一直记得雨夜小镇上的橘黄色的灯火,那里一直存放着他和她最快乐的生活,即便被埋藏在时光的灰尘中,依旧会不经意地唤醒她的思绪,散发出令人神往的朵朵暗香。
那一年的感恩节,一大早她背着最喜欢的蓝色帆布包去了长途车站,包里带好了几套换洗的衣服和两个速写本。她坐上了长途车,心情既紧张又兴奋,她满心欢喜地奔向他如同一颗孤独的雨滴奔赴属于她的湖泊,爱情是一只伸出的手,无论那只手是否能够最终拿到她想要的一切。一整天她静静地看着前方的道路,窗外的风景飞逝,来往的旅客上车下车,她没有画画,也没有发短信,一整天她没有吃任何东西却丝毫感觉不到饥饿。
到达小镇的时候已是傍晚,寂静的小镇伫立在一片细雨微濛之中。天空青蒙蒙的布满棉絮般琐碎的云朵,街道上空无一人,路灯一盏接着一盏耸立在冷清的街口,卫兵一样审视着她这个不速之客。
她在车站的屋檐下站了一小会儿,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围,等对周围陌生的环境稍微适应了一些,拿出手机,设好路线。她辨认着方向,一颗心砰砰地跳着,想象着可道曾经也是这般如此地来到小镇,心里对着街道上的路名有了莫名的亲切。
她猫一样的穿过街道,经过一栋栋的静悄悄的房屋,远处传来河水的哗哗声,那一定是可道在信中提到过得red deer河冲下大坝的声音,冷风携着细雨打湿了她的鞋子和裤脚,她也浑然不觉。一步一步地沿着河堤数着门牌号。
终于她来到了一栋种着丁香树的独立屋前,侧门的大厅里亮着灯,隐约能听到屋里传来悠扬的钢琴声。房屋前竖着一只雄健威武的木头雕刻的驯鹿,鹿脚下的平台上刻着“NOVEMBER RAIN"的字样,这里一定就是可道居住的地方了。旅馆应该就在这里,她四下打量着,虽然在心里无数次的想象过旅馆的样子,可是真的来到这里,依旧感到新奇又陌生,她喜欢屋前花园里种着的花草,虽然已是残秋,花草依旧打理的齐整,落叶也整理得干净,看得出主人对院落花费了很多心思。花园靠近门廊的大树上挂着一个用粗藤和渔网编成的秋千,秋千下还放着两张蓝漆木头靠椅,屋檐的回廊上挂着一串长短不一的铜管做的风铃,这些都在可道的素描中见到过,记得可道说房东太太喜欢艺术,退休前是位音乐老师,为人和气,所以可道这次来小镇依旧住在了这家旅馆。
她碎步走上台阶,按了几下门铃,然后退开一步,安静地等待着。门铃声打断了钢琴的演奏,门里门廊下的灯亮了,不一会儿一位银发如雪的白人老太太打开房门走了出来。她略显惊讶地打量着她这个不速之客,等明白了她的来意,房东太太热情地将她让进屋,一边说:“Mr. tang应该在圆顶咖啡馆里。你先进屋喝杯茶吧。”她连忙推辞说:“不用麻烦了,我想先去圆顶咖啡屋找可道。”房东太太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然后笑眯眯地点头:“那样也好,圆顶咖啡屋并不远,需要我带你过去吗。”
“谢谢您,其实...我可以自己过去找他。我有地图啊...”她笑得很腼腆。好不容易来到了小镇,现在她连一秒钟都不愿意再等。
房东太太没有再坚持,显然颇能了解她的急切:“也可以啊,顺着山坡往下走,你就可以看见圆顶咖啡屋的圆顶了,镇中心有个喷泉,你不会错过的。”
在暮色昏暗中拾阶而下,在小镇中漫步。虽然没有来过这座小镇,但是对这里的一景一物并不感到陌生,因为在他的信里,她每天都来到这里,下过雨的街道上湿漉漉的,路灯向夜空撒着清辉,映射在石头路上闪射出碎宝石般的银色光芒。她呼吸着雨后土壤的香甜,很快她看见了他说到过的有着高高尖顶的上百年历史的古老教堂,也看到了画有大白鲸和小人鱼的图书馆的外墙,图书馆的门口种着一长排的梧桐树,梧桐树下是细长的林荫小路,一直通向小镇中心唯一的广场。
广场上空无一人,星形的石头喷泉层层叠叠地喷出白色的水花,好像是一朵朵绽放在寂寞中的白色花朵。几只乌鸦蹲在枝头眺望着夜色低垂的远远方。圆顶咖啡馆蓝白相间的拱形屋顶就在广场的对面,店招牌已经依稀可见了。咖啡馆门口是棵高达25米的大雪松。可道说这棵雪松被小镇居民起了个很有爱的名字叫“冰雪美人”。每年圣诞节的时候,人们会把雪松装饰起来,一圈又一圈挂上五颜六色的灯盏,在夜空下如同一颗七彩的火炬,人们喜欢在松树下点起篝火,在咖啡馆里开起派对,大家一边唱着歌跳着舞度过一个又一个的夜晚。
她微微紧张地从包里取出口红给嘴唇上补了上一点儿,将风衣的腰带挽成蝴蝶结。她用手指穿过长发理了理,然后步伐轻盈地向咖啡馆走过去,他说他常常喜欢坐在咖啡馆靠窗的桌边,点上一杯咖啡,看书或是画手稿画到咖啡馆打烊。
她一直期待着他推开门忽然出现在她的眼前,向她挥手,可是一直走到了咖啡馆门口,这一幕也没有发生,或许是外面太黑了,他看不清楚吧,又或者他看书太专心根本就没有往外看。她想象着他看书看累了,抬头忽然看见推门而入的自己,不由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意。她绕过冰雪美人来到咖啡馆的正门口,隔着落地玻璃往里瞧,咖啡馆里静悄悄的,只有两三个客人,她认真地打量着每个人,可惜都不是他,一种失望的感觉油然而生。
或许他坐的比较靠里面,她心怀侥幸地想着,轻轻拉开门,伴随着门扉上叮叮当当的摇铃声,咖啡豆香醇而清涩的气味扑面而来,空中流淌的麦香,好像是温暖的拥抱,将她一身的寒气驱赶开去。
柜台后是一个面色红润的老先生,他抬眼看着她,很随意地笑了笑,打了声招呼,你好小姐。咖啡店里的客人也都抬起头来看向她,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腼腆地点点头,老先生说,随意吧,有事儿叫我,说着又低下头去忙起手里的活儿。
她好奇四下打量着,咖啡屋角落的壁炉里燃着明亮的金色火苗,墙壁上挂着色彩对比鲜明的抽象画,咖啡豆的香甜中是乡村歌手散漫浑厚的嗓音,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不过才几分钟的时间,她就已经喜欢上了这家咖啡馆,
她将咖啡店来来回回地看了好几遍,依旧没有看见可道。没有办法,她靠近问老先生打听,老先生看看她手机上的可道的照片,连连点头,显然他是认得可道的,老先生说,Mr.tang 刚刚接了一个电话已经离开了。
老先生问她要不要喝点儿什么,她摇摇头,一腔的欢喜瞬间变成了满心的沮丧。再次回到街上,经过了这一天的旅行她真的觉得有些累了。可道总是跟自己插肩而过,这是不是一个不好的暗示?她裹紧了衣服,咬着牙一步一步的往回走,明明是顺着道路走,可是怎么都走不回“November Rain" 。此时她早已饥肠辘辘,又累又乏,不知从哪个角落忽然窜出一只野猫,嗖地一声擦着她的裤腿跑了过去,她慌乱地后退几步,一不小心滑倒,一屁股坐到在地上,小腿一阵疼痛传来,她一动不动地坐着,委屈得眼泪都快掉了下来。
身后寂静的街道上传来重重的脚步声,一个清瘦的身影向这边跑过来。她如同石化了一样看着他,一动也不能动,喊也喊不出来,一直等到他跑到近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她依旧不敢相信可道就在眼前。直到他坚实的双臂紧紧地圈住了她,他的唇压了过来,一开始只是蜻蜓点水般的碰了一碰她的唇,之后他的吻变得深情而任性,她感到自己的身体被他紧紧勒住,他的吻带着苦涩的烟草气味,带着怜惜和渴望,他的呼吸有些急促,目光中燃烧着火焰,一股暖流穿心而过,她彻底迷失在火光中,那看不见的热焰将她点燃,火苗舔动着她的唇和她的心,那个吻狂热而悠长,深情又绵密…这一天实在是太漫长了,现在一切终于完满了。她心满意足地乖乖地任凭他搂着自己,在他的怀抱里,满腔的焦急化作了轻轻的一声叹息。她微微颤栗着,也说不清到底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喜欢。
她洗完澡换上睡衣蜷缩在沙发上,桌上的金边镂花的柱形蜡烛杯里点着蜡烛,可道说应该是房东太太特意放在这里的,她暗自莞尔,感激老太太的善解人意。他拿来毛巾为她擦干头发,她拉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下,两个人依偎在一起,
他的画作就在房间的正中央,她看见画中的吹笛少女熟悉的眉眼,没错那竟然就是自己,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在他的眼中是如此的多情妩媚,连她都快要爱上了,爱她眉宇间的天真,爱她气质中的娇艳,爱她的大胆无畏眼神中难描难画的一抹春色。
可道说:“红颜易老,人生短暂,只有艺术是永恒的。印象主义大师莫奈,一辈子不厌其烦的为一个叫卡米尔的女人画肖像。他画过《绿衣女子》《花园里的女子》《散步:撑阳伞的女子》后来卡米尔不幸盛年病逝,莫奈就此搁笔转而痴迷没有人物的大自然。人们说莫奈晚年一直不厌其烦地画着睡莲,静谧虚幻而凄美,其实这或许就是卡米尔的化身呢。”
“卡米耶真是个幸运的女人....”她一脸神往。莫奈的画笔佐证了对卡米尔的爱情,也让自己一生最爱的女人——卡米尔的身影和他的天才永远留驻人间。她慵懒地躺在他的怀里,轻柔地问。“我不求能有那样的幸运,我只希望当你为我画像的时候,心里只有我一个,那怕只是画一幅画,画出你心中的最美好的我,那就已经足够了。可以吗?”
“你已经是我的卡米尔了....”他低头温柔地吻着她,从额头到眼睛,从眼睛到脸颊,他将头埋进她的胸口,嘴唇贴她的脖子和胸口,轻柔的摩搓着吮吸着如同三月的细雨,让她喝醉了酒一样的迷离。她情不自禁地探出双手搂紧他的脖子,感受着他的温存,心噗咚噗通地跳动着。
“你听见我的心跳了吗?就在这里,”她轻轻地呢喃着,手揉搓着他浓密的发:“从此你有了第二个心脏,它就在我的胸口。不离不弃。”
音乐从天而降,在时光之外,她靠在他的臂弯里,烛火忽明忽暗的撩动着莫名的心绪。她喜欢那种慵懒的感觉,那是一首她十分喜欢的《BEFORE I FALL》。
You and I alone
Far away from home
Into the great Unknown
Hand in hand we roll
Apple from the tree
Give a taste to me
Kiss me in my sleep
Dream in also day
Paradise is lost
Innocence is gone
Won't you come along
Into the great Unknown?
Won't you come along
Into the great Unknown?
Hand in hand we stand
Strangers in this land
Catch me if you can
Before I fall again
Catch me if you can
Before I fall again
她在音乐中旋转着,悠游而放松,风从海上吹来,她如同透明的气泡一样在广阔的海空之间漂浮流转悠闲游荡,女人青苹果一样的声音,带着难描难画的欲望,她听见了歌手唱道:“CATCH ME IF YOU CAN, BEFORE I FALL AGAIN....”
轻盈如歌的气泡剔透晶莹,在晨光中浮动着,朝霞和晚霞交替地将天空涂成溢彩流光的花田,柔情蜜意的情人,他和她,轻轻地靠近,轻轻地触碰,眼神偶尔相遇,然后是一个优雅的转身,细微的,微妙的好像是飞鸟羽毛下涌动着的气流,温暖的温柔的甜蜜的,不可说的此时此刻,不可琢磨的此情此景,刹那的光华就是永恒,吸引靠近,靠近远离,INTO THE GREAT UNKNOWN。
他抚摸着她的后背,微微带着力度从肩头到手臂,从后背到腰间,暖得让她一阵阵酥软,他的唇摩搓过她的脸颊,耳朵和脖子,痒痒的,挑逗起她的欲望,她闭上眼睛往他的怀里钻,猫一样的娇媚。他好像能听懂她内心的欲望,他的手有着神奇的魔力,她的乳房和身体都在发烫,她如同一张洁白的画布向他张开纯洁的躯体,任凭他挥写心中的激情与欲望。她觉得自己时而好像飘飞在云端,无数的夜莺在婉转啼鸣。她听见泉水在他的指尖汩汩作响,他是山野的孩子,雀跃在溪谷林地,那为他而来的涓涓溪流,来自生命源头的圣洁之水,那为他而绽放的相思,黄花遍野,恣意地绽放,被风撩拨得意醉神迷。
他们彼此缠绕着,如痴如醉,时而高昂时而低迷,时而旋转时而翻滚,时而簇拥时而追随一起醉倒在夜海里的迷迭香,沉浸沉迷沉入彼此,夜海的风鼓起了命运的大帆,海面上跳动着银子般的月光,没有谁知道方向,没有人在意方向,在若有若无的指尖,他是她的,她是他的,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喃喃低语着:
CATCH ME IF YOU CAN ,BEFORE I FALL AGAIN...
她的身体在畅快淋漓地痛并快乐着,她的心在欲火中忘我的欢愉。她心甘情愿地燃烧自己,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祭品,她要用温柔融化他眉宇间所有的落落寡合....直到他栖息在她的怀抱中,面容安详的睡去。接着蓝宝石般的月色,她深情地凝望着他的睡容,那张略显沧桑的脸此时看起来是那么安详平静,她觉得熟睡着的他像一个单纯的孩子,让她的心口充满了温柔的感动,她情不自禁地想深情地吻着他的额头和脸颊,趴在他的胸口沉沉睡去,嘴角漾起心满意足的笑容。
第二天,她在窗外的鸟啼中睁开眼睛,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和身上,暖洋洋的无比惬意。首先进入眼帘的是他的脸,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昨晚的缱绻又一次涌入她的心头,即羞怯又欢喜,脸也红了。她喜欢他深情的凝视,喜欢融化在他温柔的眼波里。窗外绿荫如盖,她感到身体一阵阵的潮热,被爱拨动着的美丽音弦,轮动着荡人心魄的华丽颤音。他低头吻住她的唇,她迎接着他的爱意缠绵,脸色绯红,一生中从来没有过的满足,美好的生活对于她就是和喜欢的人相守到永远,幸福于她就是此情此景。
在小镇余下的几天,他带着她进山写生,画树林,画湖泊。他带着她坐渡船到河对岸去吃小镇上的风味小吃,他们也去当地被废弃的一个矿山博物馆去探险,她买了好多形状颜色各异的石头,装了一大包,还觉得意犹未尽好像挖到了宝藏一样。他和她骑双人脚踏车沿着小镇老街转上一大圈,沿路的风景不算十分迷人,但有种质朴的味道,山风摇晃着树木,山地上野花重生,他们在树下的草地上野餐,她很享受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回家的路上,她坐在脚踏车后座上心情好的时候才踩两下,他明知她偷懒,还是卖力地踩着。
她是那个时候喜欢上丹麦画家 Peter VilhelmIlsted的画作的,其中一幅是一个女人的背影,第一眼看到那幅油画的时候就被莫名的打动了,有种很私密的感觉。画面中的女人身材白皙姣好,背影丰满而恬静,她右手托着蜡烛,左手撩起头发,正在打量着墙上方镜子中的自己的裸体,镜子中的她目光柔和,脸庞上焕发出浅浅的笑意。毫无疑问,她正在用另一个人的目光审视着自己,带着些微的挑剔,但那又是一种遥远的有距离的欣赏,她是喜悦的,沉浸在一种神秘的美感中。
那时候的她好像有使不完的热情,总是欢欣喜悦。她喜欢爱情的感觉,因为那是让内心柔软的理由,让自己有能力去感动,去爱恋,而非麻木的沉沦。能爱自己的人是性感美丽的,能爱别人的人是美好温暖的。这就是爱情的最佳用途:保持对生活的热忱,保持一种年青和善意。”
2个月后,当他牵着她的手来到美术馆的独立展厅,他参赛的画通过复审,正在美术馆展出。颁奖那天,她穿着宝蓝色连衣裙、外搭印花风衣,脚上是过膝的黑色长靴。他看上去神采奕奕、儒雅淡定,身上穿着的是她专门陪他去男士名品店选了一件驼色格细纹复古西服,搭配白色衬衣、深蓝色修身西裤和黑色皮鞋。在颁奖仪式上,他们紧挨着并排而坐,当主持人介绍到他的画作,她把左手亲昵地伸进他的臂弯,人们向他们投来注目礼,她骄傲地仰首目视着挂在展厅正中央的那副三米高的巨幅油画,画面上的东方女子穿着墨绿色的金丝湘绣小夹袄,微微垂着头,手中擎着一只墨色的长笛,盘起了长发,露出白天鹅一样秀丽白皙的脖子,娴静优雅中带着少女的多情和妩媚,她在他的画室里看着他一笔一笔用了四个多月的时间才完成的巨作,那是他们在一起的最美好的时光,在她心中,那幅画代表着他对她的爱情。
她依旧被画面中吹笛少女的美丽惊艳到了。在吹笛少女的身影中她看见了寄居在她灵魂中的女孩,一如13岁那年的心动,他一直都看见了真正的她。
她坐在人群中看着他从容不迫地走上主席台,不疾不徐地谈起创作的历程和感悟,他偶尔会停顿一下,在人群中寻找她,当他们的目光相遇,他的眼神闪动着笑意,那是她才懂得的默契,不需要一句话,他们已经懂得彼此。人群一次一次地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当讲演结束,人们排着队走上前去与他握手,或是攀谈几句,或是要求前面。她为他感到高兴,看见他获得认可与尊敬,这么多年的坚持和努力都不再是徒劳的挣扎,对她而言他得快乐就是她的快乐,他是她幸福的理由。
很多年后,夜深人静的夜晚,她会反反复复地翻开那些渐渐发黄的插画,每一幅插画里都在描绘她的青春时的爱情,他们漫步在山间河畔,坐在河堤旁看落日,她和他一起做饭一起喝茶读书,在灯下聊天,或是各自画画。那时的插画每一幅都描绘着她甜蜜的心情,在每幅画的下角,她喜欢附上一小段心情,然后再上传到博客,
她一直都忘不了那段短暂的相知相伴的日子,当时的他们离幸福那么的近,她以为他们会相依相偎彼此陪伴,她在他们最后的七天里,她好几次想把这些插画的原稿作为礼物送给他,但是一直到最后的时刻,她也没有下定决心。这段爱情究竟是自己的,她苦笑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