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又一次来到了C市,她打开衣柜做大扫除,清理了好多过去的衣服,她看见那条初次和他一起出去吃饭时穿过的红色的小礼服,微微地有些心酸,她对着镜子换上裙子,不大不小,非常合身。镜子里的自己面容有些苍白,目光沉静,但是比起两年前成熟了很多。是时候该move on 了,她对自己说。她想着弯腰脱下红色的小礼服,认真的折好,然后放进了箱子,又从衣架上挑了一条桃红色的百褶裙,配上白色的无袖短衫,走在街上,裙裾如花般艳丽,风吹得人暖暖的,长发飘舞起来,几个骑车经过的小伙子对着她吹起口哨。
那天,老安和她约好一起去逛北城的步行街,市集上人流攒动,摊位一个接着一个,天气晴好,心情也好了许多,她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在式样繁多的小饰品间留恋,看到好看的小饰品耳环吊坠都让她爱不释手,老安笑眯眯地跟在她的身后,老安年纪比她小3岁,但却是个很耐心,也很细心的人,至少对她如此。走了大半天,她有些累了,恰好看见前面街角有间咖啡屋。
咖啡屋叫C.C Violin招牌下是一排小字:Patisserie & Cafe. 一进门在店面柜台后的墙壁上挂着一副小提琴的油画,据说这幅画作是当地有名的画家Ollie Pritchard在1975年画的,之后画家在CC.Violin举办过多次画作拍卖会,在咖啡店的走廊,角落都有小提琴主题的画作。她点了一杯咖啡和一盘当天烘培的法式小糕点,眼睛落在柜台后面的一幅画上,不用第二眼她就已经看出这是他的作品,画面上是一个朦胧的雨夜,光线画得很抽象,有种透明感,她依稀能看出画面的主体是小镇咖啡屋门前俏丽的冰雪美人,原处的背景是市中心的喷泉花坛,这幅画一下子唤醒了她的记忆,她左右环顾着,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一家小小的咖啡屋却挂着他的作品。
她叫来了店员,询问画作的来历。
店员是个腼腆的白人大男孩,他说,那是刚刚挂上去的,CC Violin一直生意不好,眼看要倒闭了,刚刚转手给了新店主。男主人是个画家,这里挂的画都是他的作品,他平时也在咖啡馆的地下室里教学生画画,各个年龄段的都有,以后关于Violin的主题会被换下来。
她问:“店主,我是说,你们老板在这里吗?”
“老板娘一般都在这里,从磨咖啡豆到制作甜点,汤品都是老板娘的手艺,老板在地下室里教学生画画,差不多每天也都过来。”
说话间,咖啡屋的门被推开了,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回过头去。一眼看见可道走了进来,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目光就被他身后的女人吸引了过去,不用问她就能看出那是他的太太,干练的短发,白净温柔的样子,凭良心说,她觉得他们有夫妻相,站在一起也般配。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在一瞬间亮了起来,她敏感地捕捉到他目光中瞬间点燃的情感,那一刻她备受煎熬灰色黯淡的心也为之颤栗,看来他也并不能真的忘记她,这让她多少感到开心。不过他眼中的闪亮很快湮灭在高山湖泊般的淡定中,她也将自己的忐忑收藏起来,她庆幸在这样尴尬的场合有老安陪在她的身边,当她不至于太过尴尬。她中规中矩地站在那里,好像学生和师长一样恭敬而带有距离。
“老师好,好久不见了!”
他说:“你好,好久不见了....”
他的太太一直没有说话,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她不由自主地往老安身边靠过去挽住他的胳臂。
他看了看老安,眼睛里闪过一丝疑问。她说:这是我的男朋友,我们是来逛市集的,没想到遇到了老师,真是太巧了
“我现在没有在花市画画了,和太太开了这家咖啡馆。”
她又看了一眼他的太太,谦恭而拘谨地笑了笑,说:“这个咖啡馆真不错。”
他说这个店面是Maureen告诉他的,有30多年的历史了,这里的人对它很有感情,不忍心看着店铺关门。Maureen在这个社区很有影响力,带来了很多本地人,他们大部分都是七八十岁的年纪,是一些前教授,医生,画家,音乐家,设计师,建筑师....现在都过着富足的退休生活。因为有Maureen的帮助,咖啡店从一开始就有老主顾天天光顾,有的时候7,8个老人家约好来咖啡店聊天喝茶,还有人带来家人,朋友,他也认识了一些本地的画家和作家。没事的时候客人会来找谈谈看过的书,或是人生的哲理,给他带来了很多启发和灵感。他说,这里比花市要稳定,也不风吹日晒,他可以自由的创作而不用担心生活的压力,这正是他一直向往的宁静的生活。
她一边听他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细细打量他,他没有太多的变化,只是比过去更加的内敛了,深蓝色的衬衣和黑色的长西裤,都烫得刮挺,让他显得老成而儒雅,记得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她常常建议他穿浅色的外套,式样新潮一点,更能显出艺术家的风度。
他说到Maureen,脸上浮现出熟悉的笑容,让她想起在花市画摊的那些好时光,奇怪不过是两年前的事情,此刻却觉得如此的遥远。
他的太太说:“你就是悠悠啊,我看见可道给你画的画,谢谢你。”
“谢谢我?为什么?”她努力辨认着他太太的表情,想看出其中的讽刺或是怨恨,但是她什么都没有看见,他太太只是笑着,一个胜利者的笑容总是如此畅快的。
太太伸手拽拽他的胳膊,什么话也没说,他抬了抬眼睛,很默契地将手中的东西交给太太。太太对她点点头,拿着东西往柜台后走去。
店里人流多了起来,小伙子忙不过来了,太太让小伙子过来叫他去柜台帮忙招呼生意。她拉着老安借机退到一边,她围着一盏旧的落地台灯端详不止,时不时从各个角度远远地打量他,好几次她的目光和他的太太不期而遇。她的目光若有若无的落在她的身上,女人都是敏感吧。她们只用一个眼神就知道了彼此。
喝完咖啡,她将小费放在了桌子上。她挽着老安的手匆匆离开了CC Violin。
热闹的街口,喧闹的人群,家家户户摆在自家房子前的零零碎碎在5月的阳光中熠熠生辉,她却失去了逛街的心情有些兴趣阑珊,老安跟她说了什么她都听不见似的.她将放在老安臂弯里的手抽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他和太太彼此搀扶着白发苍苍的样子。人们称之为一起变老,据说是天下最浪漫的事情....
“这里人真多,我们去山上吧。”她不耐烦地说,眼睛望着别处。
“还有半条街没逛呢?这就要走了....”老安小心翼翼的,悠悠很少提到画家的事情,但是这次偶遇大概也说明了一切。心中不由得暗暗叹气。
“你爱逛就自己逛呗,反正我要走了。”
她不再多话,转身就往停车场走。老安默默地跟过来,她知道自己任性得很没道理,在喜欢自己的人面前,是不是人会有意或无意的滥用别人的宠爱?如果换做是他,她肯定不会这样任性吧?记得有一次他去逛美术馆,他一进去美术馆就是一整天,最后她累得靠在一楼大厅的沙发上等了他好几个小时,肚子饿得咕咕叫,一直到美术馆关门他才出来,好像都忘记她在等他的样子,她对他却一句怨言都没有,而他也视之为理所当然。爱从来就不是对等的,如今回想起来恍如隔世。
车在下山的路上飞驰,飞快后退的风景决绝的向后,几乎没有给她第二眼的机会就已经离开了她的视线。如同绿色蜡烛般的大树在风中摇曳着,发出哗啦啦的歌唱声,这声音传到她的耳朵里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那首16岁听到的忘忧草,“让软弱的她们懂得残忍,狠狠面对人生每次寒冷,依依不舍的爱过的人,往往有缘没有份....”
她从皮包的最内侧找到了那条折得很认真的小丝巾。再看上面绣着的JR两个字母她感到的只有痛,爱有多深,痛有多深.....也说不上是有心还是无意,她的手一个没抓紧,丝巾从她的手中滑落,山风捡起了它,她看着丝巾被山风撕扯着,天空辽远而苍茫,山风烈烈,小小的丝巾显得那么渺小而柔软,它翻滚着,挣扎着,起起伏伏时高时低,好像她的爱情,她眼睁睁地看着那条丝巾被无形的巨手托起,又一路拉扯着,最后被卷入黑色繁茂的山林,她的心也好像一起迷失在无边的阴郁之中。
她真的拥有过他吗?她们在一起的那些时光真的存在过吗?丝巾是一个物证,她每次拿出它就会告诉自己,是的,他来过,他爱过,他曾经照亮过她的生命。那么现在呢,她还拥有什么?或许就像他说的,没有他,她依旧会遇到对她好的人,就好像老安,但是她觉得她的心有了一块缺口,一个永远无法填补的空洞。一想从此和他再无瓜葛永不相见,她觉得痛入骨髓,好像无法站立一样。
她的眼泪不住地往下掉,忘记一个人到底需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