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卖
掀开竹簚的蒸笼,白色雾气散去。
晶莹剔透的糯米,表面均匀地涂抹了酱油生动的褐红,拥挤着间或可见的墨色香菇和透明腌肉细丁,被饱满地包裹在细密的白面皮子里,显得丰腴而柔软……
每次闻着烧卖那种熟悉的香味,我都会好奇它和肉粽的不同在哪里。一样的糯米,一样的酱油,一样的腌肉,但是为什么吃起来的味道像是两个毫不相干的点心呢?很长时间都一直没有答案,一直到我博士论文答辩的前夜,我才突然恍然大悟。
我记忆中大学的食堂是噪杂和混乱,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失去某部分肢体的场所。
大学一二年级的宿舍偏居校园一角,边上的小食堂每天不由分说地提供三个菜:大排菜底,肉圆菜底,方肉菜底。米饭象一块砖头,表面一层已变回了米。菜肴面目模糊,懒惰而寡淡。三个大菜中吃得最多的是肉圆。到毕业的那一天,我和同窗们的肚子里带了一千多个肉圆,没有多少空间留给知识,傲然出了校门,成为一根根国家的栋梁。
不知为什么食堂总是恶作剧地开很少的窗口,每个小窗口前,上百个青春焕发,红头紫脸的学生以生命作菜票,带着我吃不到这个肉圆你就他妈的把老子踩死在这儿的书卷气。也有集众人智慧和力气的战略:几条大汉把一个个小、手脚轻盈的男生在空中传递到窗口,买到饭菜后再传递出来。很多时候外面已吃上了饭,聊起了天,独留下那小个同学飘浮在无际人群之上,咿咿呀呀地喊救命,一派儒雅之风。
三年级换了宿舍,到了大食堂。突然有种前两年书白读了的感觉:原来吃饭也可以像老师口沫飞溅地描述的知识海洋,浩瀚丰富、浪漫多姿、出神入化啊。大食堂除了小食堂的菜谱以外,还有各种凉菜、腌菜、炒菜、炖菜,还可以点菜,加上饺子,馄饨,包子……
等一下!这里竟然还有我从小最喜欢吃的……烧麦!
从此以后,每天吃饭时间往食堂走的时候,简直就象去和不同的女郎幽会一样,心潮起伏,浮想绵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点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正常反应。
我三百多页的博士论文的题目很长。大意就是研究高等动物细胞在不同底物的新陈代谢途径和最终产物。在漫长研究过程中,一个奇怪的现象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有时同一种物质在同一种细胞培养中生成的效果和物质竟然完全是不一样的?
论文答辩的前夜,我依旧没有答案。但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吃烧卖的事。
记忆中家里做烧卖总是在周末。
正午的阳光照在院子里竹竿上晾着的白色被单,然后柔和地折射入房间里,照在中间那张古色古香的红木圆桌上。我爸在厨房的油锅里爆香葱姜,把切成小丁的肉馅在浓厚的老抽中翻炒,然后快速加入奶奶蒸好的糯米。空气中散发着香菇,酱油,料酒,稻米的清甜和肉的浓香。
我和弟弟一边看着我妈擀着皮子,包出一个个漂亮的烧卖,一边吃着新出锅这种米和面的奇怪点心。一口咬下,牙齿滑入丰肥的糯米,饱满的酱香里有些微红糖的包容和后味。香菇醇厚但尖锐的鲜香穿透过来,承接在星星点点的晶莹肉渣的脆香里。偶尔在春天里,烧卖里有小方的春笋,清脆轻丽,顽皮的鲜味蹦跳在唇齿之间……
在一个阳光明媚、时光缓慢流淌的中午。
很多年以后,在一个遥远的校园公寓里的初春夜晚,我突然领悟到:一样的材料,一样的资质,因为条件、过程、和经历的不同,最终的产物可能是迥异不同的。就像细胞代谢,就像人们和人生,就像粽子和烧卖。
大学四年级开学了。
每到吃饭时,我总是和朋友们分手,独自绕远路走回小食堂,一人孤独地坐在那里吃着白饭和肉圆。再也不去丰富多彩、琳琅满目的大食堂了。
原因是因为每天和不同的女郎幽会,身体有点吃不消了……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我太喜欢吃烧卖了,每天都畅快地吃上十几个。一年后,一百多斤烧卖入肚后,在我自己意识到之前,我竟然已经不能再闻到那个酱油糯米的味道了,更不要说看到那些黄色皮子上面洇出的棕色油印!
就这样,烧卖成了我美食感情生活中的一个不能愈合的痛。
每次和朋友吃饭,我都负责任地警告他们不要点烧卖,否则我有可能要做出医学上定义为“非自愿性消化系统痉挛造成胃含物从口腔激射而出”的行为……
食材
馅料:猪肉糜,葱姜,糯米,香菇,干虾,花椒,油,红糖,细盐,老抽
皮子: 面粉,玉米淀粉
做法
1. 糯米浸泡一晚,置蒸笼20分钟蒸熟
2. 面粉和淀粉7:1拌匀,加少量油,加烫水揉成面团,醒面
3. 香菇泡软后切末,留浸汁。干虾用酒泡开,切丁,肉糜加少量料酒、盐、花椒
4. 爆香葱姜,入肉馅翻炒,加香菇末,虾丁,老抽,料酒,红糖
5. 翻炒1~2分钟后加入香菇汁。加糯米和老抽收汁,关火冷却
6. 擀烧卖皮,比饺子皮略大、略薄一些
7. 包烧卖,皮子上放馅料,左手虎口收起,右手上下轻按
8. 入蒸笼,蒸10分钟可即可
(照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