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年青的时候,很容易就热血沸腾,就看不惯什么,就愤怒,即使与自己无关,即使有时候知道自己不过是工具,还是一不合自己的理想就忍不住要发出声音,心甘情愿被利用。因为确定地知道,那个自己被利用的结果是符合自己的心愿,是唯其如此才可以平息内心波涛起伏的愤怒。
大概我们这一代人那个时候就被教育成了那个样子。不是所有人都愤怒,但是大多数人都会愤怒。因为那时候我们都年轻,风华正茂,被远大的理想支配着,浑身充满一个美好的人可能拥有的一切力量,哪怕是自不量力的力量。
只是如今我的那些同龄人们很少愤怒了。他们平静、理智,见怪不怪的从容不迫,云淡风轻。每一件让我愤怒的事流传出来的时候,我会悲哀地发现,我的同类变得那么少,我们的愤怒独立在一片沉默甚至无所谓之上,显得那么孤独。
这些事同你有什么关系呢?有人会问,几乎是带着讥讽口气问。
我便哑口。一旦遇到这样的追问,我就知道,所有的回答都将是错误。
我不能跟他们说我还记得我被灌输过的那些句子: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那些牵引过我们迷茫的青春的旗帜,如今都沦落了。
我的那些曾经热血沸腾的同龄人都哪里去了?他们来自不同阶层不同家庭,如今几乎不约而同地进入了一个共同的阶层:利益阶层。
我几乎能想象到那些昔日愤怒的青年如今怎样安于自己的生活,心无旁骛地幸福,一往无前地追随所谓的正确。他人,他人的痛苦和安危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我们毕竟生活在同一片联系越来越紧密的天空下。
我珍视那些人到中年还能够愤怒的声音。他们让我看到,即使沉沦,我们沉沦得这般愤怒不屈。假如深渊之中有一线希望,那就是对深渊的痛恨了吧。我不相信,没有愤怒和痛恨的深渊会有出路。
也许所有的努力都将无济于事,潮流终将千军覆没般从我们的头顶覆没过去,但是难道就因为此,就放弃作为一滴水微弱但最自然的晶莹吗?
把自己管好就是对社会做贡献,有人这样说。其实谁都知道,这个低得不能再低的标准,能做到的人也越来越少。因为,人在江湖。
而今,再大声诵读一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大概会引得众人侧目而视,不屑一笑了吧。
多可悲!我们崇尚过的如今被我们自己视为可笑的。
我们被怎样地颠覆了!
谁还记得曾经的理想呢?冲天而飞,高耸入云的理想。
当我们不再那么微小,当我们可以尽一己之力对这个国家对这个时代做点什么的时候,我们已经被打倒了。
不是现实,是被我们自己打倒了,是我们的愤怒被我们的淡泊到庸常的理智打倒了。
我想,在这样的环境熏染里,日复一日,大概我的愤怒也会被阉割掉吧,最终我也会妥协,卸掉天真与幼稚,也会进入平静的中年,面容麻木可憎,心里不再有不平事,眼中不再有滚烫的热泪。
只是,谁在杂草丛生乱石嶙峋的大地撒满安宁与祥和的鲜花?
它埋葬的,是我们那愤怒的青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