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阴影 ( 二 十 一 )母亲告别邻里
母亲回来后开始准备搬家回城。
无论在哪里住久了,都会对周围的人和物产生感情。六年多,将近七年的农村生活,母亲和邻里们相处的非常和睦。
告别的第一家就是下火车后认识的第一个人 老八路。在乡下这些年,一直都得到老八路和他的家人的关照。老八路在解放战争期间,是八路军的马车运输队的车老把,运送军需物资和拉战场上的尸体。每次说起拉尸体的时候,老八路都是以非常遗憾的表情说:“中国人打中国人,血流成 河,尸积如山,都是十七八岁的孩子们呀,一车车的尸体,横一排竖一排码的高高的,血肉模糊,亲兄弟互相残杀,这是何苦哇!”
老八路的老伴儿,我喊她朱大妈,也是个热心肠的好人,虽然从没有来过我家,但是她做的粘豆包我们可是年年吃,平时,有什么新鲜的好吃的也都会派老八路给我们送过来。
老八路有两个女儿和两个儿子,大儿子是我们的小队长,排行老二;小儿子是最小的,我们搬走时还在读初中。
排行老三的是二女儿,和我的姐姐是同龄,她俩是好朋友,一起从中学毕业,一起在队里干活,一起去赶集;老大是女儿,我叫她大姐。大姐是县化肥厂的化验员,属于国营企业,大姐夫也是在化肥厂工作,是车间的主任。大姐夫妇俩和我母亲很有缘份,相处的很好,每每回来探亲都会过来和我母亲聊聊天,问寒问暖,看看有什么事情可以帮助的。县化肥厂的厂址就在我们的公社所在地,离我上学的中学很近,所以,我就成了大姐和她家人的信使和小件的快递员,当然,我家有什么从外地邮寄来的大件或者重的东西也放在她那里,有马车过去的时候顺便带回来。我经常下了学就去厂里找大姐,她的同事们一看到是我来了就立刻报告大姐:你妹妹来啦!听着很亲切,我也真把她当大姐看待,她也喜欢我这个小妹妹,多个姐姐关心和爱护对我是来说是高兴的事儿!
因为我常去老八路家,所以发现了一个秘密:朱大妈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信息灵通,屯子里的大事小情她全知道,而且是“垂帘听政”,在家里有着绝对的权威!
老八路家里的日子可以说是屯子里过的最好的啦。朱大妈非常的爱干净,去她的家里会给你一种非常爽的感觉:屋里是窗明几净,传统式的家具很考究,擦的亮亮的;炕稍上的炕琴应该是值钱的传统家具,颜色样式非常美观,做工也很精细;前后的菜园也是以大妈为主打理的整整齐齐,各种蔬菜都是按照季节种的,确保一家人能常年有新鲜或储存的蔬菜吃,在我们那里也是很难做到的。朱大妈虽然不直接掌管家里的经济大权,但直接下达“圣旨”,家人都尊重她,一家的生活精打细算,管理的井井有条。在那个贫穷的年代能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在我们那里是屈指可数的。之所以能够“垂帘听政”,也是因为大妈的管理才能及其威信相当之高另全家人服气的。此外,他们全家人对我们的关照也都是奉大妈的旨而行事的!
和老八路一家相处的就像亲戚一样走动,即使老八路和老伴儿过世以后,我们家还与他们的晚辈有联系。
接着要告别的是我去挑水的大妈家。大妈家姓伍,听说是外来户,何时来到此地我没有考证。伍大妈一家所在的小队是我们大队里最富的,再加上有女儿的资助,家里的经济条件比较好。伍大妈也是那种特殊爱干净的人,我第一次见到她时,一眼就看出她年轻的时候是个大美女!有人说她出生在大户有钱人家,七十岁多的人依然特别的爱打扮,细嫩的皮肤,匀称的身材,举止言谈都很有大家闺秀的风度,难怪我那么喜欢伍大妈,我们这一老一少还真的成了朋友。印象最深的是,伍大妈把几瓣鸡草花搅碎,再加一点白矾粉末,拌在一起,放在一种叶子上,将我的手指甲一个个包上,睡一宿觉,第二天就染成好看的红指甲了。我们经常一起聊天,有时聊得开心,还笑的咯咯的。伍大妈是我的朋友当然也就成了我母亲的好邻居好朋友。
伍大妈的老伴,我喊他大伯,可能是有文化的人,我没有问过。但是我看见他闲来无事就写毛笔字,墙上也挂了许多他写的大字。
伍大妈的两个女儿都在很远的地方工作,而且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在身边的是最小的儿子,我们都叫他伍哥。那时的伍哥四十多岁了,依然单身,不是娶不起,而是高不成,低不就。
伍哥虽然是农村长大,但却完全有着城里人的思想。我们说他是农民里的“贵族”,有两个原因:一是单身贵族,二是小资贵族。伍哥不仅仅是心地善良,而且什么活都会干,心灵手巧,似乎有点清高,但举止言谈很有礼貌,是在屯子里很少见的那种与众不同的文明人。伍哥在生活方式上也是与当地的老乡截然不同,他住的房间里完全是按照城里的模式布置的:他自己铺了个地板地;没有火抗,而是单人钢丝床,床上铺的是标准的城里人用的床单和枕头;有很多的书还有写字台;总之,他的房间找不到一点农家的迹象。
正因为伍哥爱读书,所以和我的哥哥成了朋友。哥哥虽然不经常回家,但是只要回来,一有时间就会去和伍哥借书,聊天。后来我们都回城了,哥哥每年去给父亲上坟时都是在伍哥家落脚,借工具,还要与伍哥一起喝点小酒。
伍大妈和老伴过世后,剩下伍哥一个人,于九十年代也去世了。那一年,哥哥回去给父亲上坟,像往年一样来到了伍哥家,眼前的一切哥哥惊呆了:那曾经干净整洁的房子布满了灰尘和蜘蛛网;那曾经充满生命力的绿油油的菜园子荒芜了;那曾经是清泉一般的小轱辘井干枯了… … 触景生情,哥哥感叹地留下了热泪:多好的一家人,多美的农家小院,就这样,永远的失去了生命的迹象,留给我们的只有思念和回忆。
最近的左邻和右舍,左邻就没得说了,是下放户孙家,我们是同命相连。右舍,是后搬来的。男主人是我们屯子里的小学王老师,一家四口,两个孩子很可爱,大的女孩八岁,小的男孩六岁。小姐弟两个都是文文静静的,非常懂事,到底是老师的孩子,教育有方。王老师在我家的右侧盖了三间房,一家人欢欢喜喜的搬进了新房。这本来是幸福的一家,可是天有不测风云,王老师病了,病的很重,不能再去学校教书,只好常年在家养病。小学老师是挣一等工分再加上国家每月给教师的五元钱津贴,这一病,工分没有了,那五元钱津贴根本就不够支持一家人的生活的,王婶也不得不去队里干活补贴家用。
母亲看到他们一家的困难,经常给他们一些粮食,帮着买些药品。每当母亲做特殊一点好吃的东西,都会小盆或者大碗的端一些过去给他们。
母亲回城后,哥哥每年去上坟时都去看望他们,给他们带去点白面和蛋糕之类的点心。几年以后,王老师先离世了,没过两年,王婶也跟着去了。再后来,哥哥工作很忙,老一辈的熟人一个接着一个的都走了,小字辈的都不太熟悉了,哥哥就不能每年去农村给父亲上坟了。谁也没想到的是,那个当年文静的小男孩却年年去给父亲上坟培土送花。别看他小,当年我母亲对他们家的帮助,他看在眼里,记在了心里,而且知恩图报。他说: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一种报答方式了!令我们家人好感动!哥哥退休后,又有时间去了,每次都是到他的家落脚。这个当年文静的小男孩如今已经是有妻有子的中年人了,他陪着哥哥带着工具和鲜花一起去给我的父亲上坟,然后,他的媳妇会做上一桌子的农家菜招待哥哥。
继续告别,李医生,张家,几个李家,几个朱家, … …
还有我们屯子里的几家五七大军和下放户,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们之间能够相识、相处并成为患难之交的朋友,相互交流信息那是很自然的也是必然的事儿。而相互帮助、相互关心,相互支持似乎也是我们之间义不容辞的责任!母亲的回城给大家点燃了回城的希望,告别是暂时的,因为我们坚信终究都会回城的,会在城里相聚的!是的,的确是这样,母亲回城后,这些五七大军和下放户就一家接着一家的在两三年之内全部回城了,一家也没有留下。毕竟,我们的根不再那里,注定要离开的!
最后要告别大队的领导,要感谢他们对我们的照顾,还请他们继续照顾姐姐和我,因为母亲回城了,姐姐和我都是还乡青年,我俩都是农民,还要留下继续当社员。但是,这是一个过渡阶段,只要母亲的户口一迁回城,我们立刻就变成下乡知青,就有机会抽工回城了,曙光就在前头!